商玄璋低垂着头,毫无存在感地站在宫正司外头的一个角落里,头上是太监统一佩戴的烟墩帽,将将遮住了脸。

    时清原本还在房内看文书,忽然外面进来一个女史,说外面有位年轻太监寻她,时清当时就想到了商玄璋,果不其然,还真是他。

    “阿归?”

    时清轻轻唤了一声,商玄璋抬起头,冲时清笑着,“时清姐姐。”

    “你这个点下值了?”时清犹疑地看了看天色,这也没到换班下值的时候,忽地她想到了什么,“那件事,办成了?”

    商玄璋浅笑,“是。”

    时清一听,直接抓过商玄璋的手腕,引着他朝宫正司里面去。

    “走,咱们进去说。”

    商玄璋脚步下意识跟上,眼睛却盯着自己被时清握着的手腕上,虽然隔着袖子,可那股透过布料传来的热量不容他忽视。

    此时日头正晒,宫正司的女史及女官们都躲在屋内做事,院子内没什么人影。

    时清径直带着商玄璋来到了一间偏僻的屋子内,屋内布置得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再无其他。

    商玄璋看着时清还握着他手腕的手,微微张嘴,嘴唇嚅嗫,低声吐出几个字,“那个……手……”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害怕被别人听到一般。

    时清也没听清,疑惑地看着商玄璋,问了句,“你说什么?”

    而此时时清也已经松开了手,顺便指了指椅子道:“坐下说。”

    商玄璋手缩回,顺势坐下,稍稍垂眸,“无事。”

    但掩在桌下的那只手却微微攥紧。

    商玄璋抬眼打量着这间看起来很简陋的屋子,“这间屋子是……”

    时清摆手,“哦,这就是宫正司给宫人关禁闭的地方。”

    “那种犯了一些小错,但又不服管的宫人。”

    “当然,这间屋子用来审人,也是非常好使的。”时清说着,下一秒话锋忽然一变,语气严厉,“阿归,现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将发生的事情如实招来!”

    她忽然转变的态度,让商玄璋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时清在故意搞怪,唇角下意识扬起,嘴上却陪时清演了起来,

    “请司正大人明鉴!”

    “哈哈哈哈。”时清瞬间捧腹大笑,笑了好一会儿,她道,“快说说,那件事办的如何了?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商玄璋也不卖关子了,将这两天的事情向时清一一说来。

    “昨日,贤妃娘娘的丧事算是告一段落,事情办得还算可以,御前的王总管果然派人送了赏银。”

    “我若是没猜错,大部分的赏银应该被王总管的干儿子,总领太监陈正宝陈公公拿了大头,其余剩下来,才派往各监各司。”

    时清听商玄璋这么说,面露好奇,忍不住问了句,“那个总领太监大概拿了多少?”

    商玄璋眼神淡然,“按照惯例,赏银莫约五百两,陈正宝大概拿了三百两。”

    “这么多!”时清嘴巴大张,她一个月月例银子也不过二两,这个陈正宝一次主子丧事就贪墨三百两?

    “狗东西!”时清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商玄璋眉眼微挑,接着说:“剩下来的赏银,才是我们各监各司各局参与的衙门分。上次也和姐姐说过,这可不是均等分的。”

    “明面上说,是按照各衙门的办事漂亮程度,可实际上,”商玄璋的语气带着丝丝嘲讽,“是按照各监各司的孝敬程度。”

    “那日,陈正宝的干儿子小何子来送赏银,我给他塞了十两银子,他才将赏银里最多的那份给了神宫监。”

    “你还给他钱了?”时清眉眼一竖,语气有些急,“那你们神宫监得了多少赏银?”

    商玄璋对上时清略显焦急的目光,“三十两。”

    时清一听,就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商玄璋,“他是来送赏银的,你反而给他钱?还给那么多,图什么?”

    “因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呀。”商玄璋盯着时清,眼眸略显深邃,一字一顿道,“这世上,若想获得什么,必定要先舍得什么。”

    “看着少拿了十两银子,亏得很,是不是?”

    时清点头,她觉得亏死了,“那十两是你自己的银钱?”

    商玄璋没回答时清这个问题,却说道:“可就因为这十两的孝敬,神宫监拿到了最高的赏银,掌事公公和带班太监才能在别的监面前得脸。”

    “因为得了脸,我交好的那位小方子,才能有资格和有理由邀各监各司的太监们前来一聚。”

    时清知道商玄璋说的在理,可她依旧不认同,不禁撇了撇嘴。

    她知道,她们六尚各局里头,这种事也不少,可她作为宫正司的司正,眼里就是见不得这些。

    商玄璋观察着时清的神情变化,接着道:“而他认了我这个人情,自然要还我这个人情。在这宫里,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你还了。恰好我提出想要买炭,小方子岂有不帮的道理?”

    “姐姐方才不是问我怎么这个点来吗?小方子特地给了我半天假。”

    商玄璋说及此处,不忘恭维时清,“还是姐姐计谋多,小方子定了今晚在宫外西角门十里的清风酒馆,宴请各监各司。而我跟小方子提了一嘴,说有同乡在尚食局黄司酝手下做女史,能弄来些金茎露,小方子自觉能得脸,他这才给了假,让我前来取酒。”

    从尚食局黄司酝这里取酒,确实是先前时清嘱咐商玄璋的,她的目的就是为了灌醉这群人。

    时清眉眼弯弯,“很好!”

    “酒的事情你放心,我来办,你下午申时三刻,天应当就暗了,你在西角门那边等着,我到时候去给你送酒。”

    “今晚的宴席,我应当也会参加,”商玄璋补充说了一句,“姐姐可有别的需要嘱咐的?”

    商玄璋其实是在提醒时清,有什么是需要他在今晚宴席上做的,说的,该套那些人什么话。

    虽然时清没有对他说什么,但他大抵能猜到,时清是想从惜薪司的太监口中知道一些消息和情报。

    可谁知,时清直接摇了摇头,“没什么事,你只管拿酒给他们送过去就是。”

    “唔,你自己到时候少喝点酒。”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竟然是嘱咐商玄璋少饮酒。

    商玄璋默默看着时清,时清意有所动,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上是有什么吗?这样看着我。”

    “没有。”

    商玄璋摇首,“若没有其他事情,阿归就先回去了。”

    时清点头,两人出了小屋后,就在双方要转身离开之际,时清忽然叫住了商玄璋。

    “阿归,等一等。”

    商玄璋转身,“时清姐姐还有其他事?”

    时清:“是的,你站在此处不要走,我去去就来。”

    她脚步很快的朝自己卧房走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怕商玄璋等的急,最后都小跑了起来,到商玄璋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商玄璋看她额头冒出的细汗,“跑那么急做什么?我既答应在此等候,就不会食言。”

    时清嘻嘻一笑,“你把眼睛闭上。”

    商玄璋不明所以,有些狐疑的看着时清。

    时清催促,“你把眼睛闭上,然后伸出手,快点!”

    商玄璋在时清一声声催促下,终究是带着疑惑闭上了眼睛,手刚一伸出,就感觉到一股沉甸甸。

    “好啦!”

    时清提醒,待商玄璋再次张开眼时,时清已经在几步之外了,对他挥着手,“一定要收好哦。”

    商玄璋再低头看向手掌心里放着的一坨东西,解开包裹着的手帕,里面是碎碎的银子,他的手大概掂量了一下,莫约十两左右。

    这是时清弥补自己掏出去孝敬那些太监的钱?

    除了这一个可能,再无其他。

    看着里面细碎的银角子,商玄璋知道,这应当是时清平日里攒的钱,所以才显得如此碎,他不禁勾起了唇,眼神里带着笑意。

    商玄璋望着时清远离的背影,捧着那捧碎银子的手慢慢收紧,他会好好收着这些银钱。

    而时清则是从宫正司的小门溜进了尚食局,两处小门是互通的。

    “时司正好!”

    “时司正来了”

    尚食局的小门背阴,没那么西晒,很多杂役宫女和女史都聚在这里整理瓜果蔬菜,准备着晚上需要烹饪的膳食。

    而时清就算低调的从小门进入,依旧惹来了许多人的关注,一个个的如临大敌。

    别的局的人不知道,他们局若是遇见这位“时阎王”,那真的寸草不生。

    吃得比谁都有感觉,一般人犯了事,她是一点忙都不帮,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还没人敢反驳。

    所以时清来尚食局的举动在她们眼里,就是白嫖,尚食局的众人当然不乐意,可她宫正司司正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巡视谁都是可以的。

    “你们黄司酝现在在何处?”

    时清随便抓了个一个杂役小宫女问道。

    小宫女宛如被阎王点了名一样,抖抖霍霍指了一个方向,结结巴巴,“那里。”

    时清立刻朝那个方向走去。

    剩下尚食局的人面面相觑:

    完咯,黄司酝的酒要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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