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姜没想到只是替杜菀解了个围,却将谢霖这祸水引向了自己。

    先不论谢霖的块头,就他这色眯眯又纠缠不休的性子,陶姜毫不怀疑接下来若是不慎惹恼了他,会被其霸王硬上弓。

    莫名被谢霖缠上,要说惶恐,陶姜也有。

    但她不是个只会闷头认栽的。

    这就好比上战场,不战先溃乃是庸人作为,万事皆有对策,更何况自己面对的只是个纨绔谢霖而已,根本都上不了台面。

    只要去想,摆脱他的办法总会有的。

    一桌之隔,庞骁脸色凝重,放于桌上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明显因为陶姜被谢霖纠缠,正跃跃欲试,濒于发作。

    见义勇为是好的,但陶姜并不想庞骁参与进来。

    庞骁说过,他今日有求于谢霖。

    若是中途与谢霖起了争执,那他设下的这桌席面,连带不久前赔上的笑脸岂不都白白浪费了?

    况且,不管方才在饭桌上多么周全圆滑,庞骁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若是真跟谢霖这胖子打了起来,他个毛小子讨不到好处的。

    “美人儿,再给我斟一杯酒吧。”谢霖朝陶姜促狭地眨了眨眼睛,话毕,一只胖手还垂了下来,似是要搭陶姜的腿。

    陶姜:“……”

    她连忙躲开。

    行到桌子对面,看了看手里还拿着的玉杯,她将杯子放回桌上,计从心来:“谢郎君,咱们只枯燥的喝酒有什么乐趣啊?不如边喝酒边找点乐子吧,玩九射格怎么样?”

    “九射格是小孩子才玩的玩意儿,更没乐趣。”谢霖甩甩手,很是不屑。

    “我看不是没乐趣,郎君不想玩,是怕输给我,脸上挂不住吧?”

    “呵!你也不必对我激将,这等小玩意儿,放在平时我是绝对不屑的,但既然你想玩,那我陪陪你倒也无妨,只是…”

    谢霖朝陶姜坏笑:“你若是输了,到时候被灌醉了,可别怪小爷我对你为所欲为啊!”

    谢霖这话说的孟浪,仿佛对赢过陶姜势在必得。

    陶姜被他轻视也不恼,只信信然道:“那就要看谢郎君的本事了,您若是最后真赢过了我,我自是什么都听您的。”

    陶姜天生眼含三分媚态,此刻语调婉转,竟有了些勾人的意味。

    谢霖身下一热,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小倌儿扔到床上好好发泄一番,立时兴致大涨,急声吩咐人下去准备了东西。

    所谓九射格,就是准备一圆盘,圆盘四周画上些老虎,兔子,金鱼,梅花鹿等动物,共九种。

    再准备一竹筒,竹筒内放满刻着动物名字的竹签。

    投掷之前,先从竹筒里抽一竹签,然后用飞镖朝圆盘投掷竹签上写着的相应动物,投中了,换下一位,没投中,则自罚一杯。

    将屋子腾出空地,又一切准备就绪。

    陶姜和谢霖分别站于圆盘前十几步的位置。

    “郎君先请吧。”陶姜不想冒进,朝谢霖抬了抬手。

    谢霖没领她的“好意”:“不必了,你先来好了,我让你。”

    即是如此,陶姜也不谦虚了,兀自去拿了飞镖。

    原本跟着杜菀进门的那群歌姬一直没走,此刻正好看个热闹,其中一个早已替陶姜抽好了竹签,展示给大家看:“梅花鹿!”

    陶姜于是凝神看向圆盘,而后起手将飞镖朝着梅花鹿的方向投了过去。

    她投掷的力道刚好,方向也没错。

    但飞镖落下时偏了一点,与梅花鹿堪堪擦过,落在了底下的兔子上。

    一众歌姬见只差一点就射中了,立时惋惜一片。

    谢霖见状也哈哈大笑:“你的手法也忒差了些,就这样也敢跟我比?”

    陶姜没在意谢霖的奚落,只是拿过旁边桌子上早已备好的酒水,仰头喝了。

    轮到谢霖,他抽到的竹签是金鱼。

    投掷时,他的准头尚可,虽然也有点偏,但比陶姜强,最起码射中了。

    舞姬们连忙捧场的给他叫好。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皆是如此,陶姜一镖未中,谢霖却时中时不中,隐隐占了上风。

    见陶姜已经被罚了数杯,庞骁在一旁急得心焦,终是忍不住,他拉上陶姜的袖子:“要是不行你就别玩了,当心过会儿下不了台。”

    陶姜几杯酒水下肚,看似有些脚步虚浮,实则一双眸子晶莹透亮。

    推开庞骁,她淡然道:“我有数,你看着就好。”

    确实有数。

    陶姜的醉态其实都是装的,她方才也不是完全射不中。

    之所以韬光养晦,一则投掷需要手感,她得先练两把,二则她不知谢霖于投掷一道是否擅长,得先观察观察。

    好在谢霖只是个看运气的半吊子,准头比她预想的差多了。

    既然如此,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新的一局开始,陶姜再次拿起飞镖。

    之前的一再失败让谢霖已然小看她,在旁边嚣张的嘲讽:“早知道就该定个脱衣的彩头,若是那样,你现在恐怕已经脱光了吧?”

    脱光?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陶姜手起镖落,“铮”的一声,飞镖定定落在了圆盘上。

    中的正是之前竹签上的大雁。

    谢霖没料到她这次竟投中了,身形一顿,却也没放在心上:“运气而已,再来!”

    谢霖一心认为陶姜方才是瞎猫碰上了个死耗子,殊不知陶姜不止不瞎,反而渐渐让他成了那只被人戏耍的蠢猫!

    之后的几十把,陶姜把把都中,谢霖却因为稀烂的投术被罚了不少酒。

    最后一把时,他人已醉的迷离,飞镖还未投出就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气的嚷嚷:“不玩了不玩了,你坑我呢!”

    陶姜哪能就这么放过他,携一众舞姬又给他灌了不少酒,彻底将这色胖子灌的只剩下了个痴呆呓语的份,才就此作罢。

    从地上站起来,陶姜拍了拍手。

    想到刚才被谢云轻薄的那两下,又气不过,给了他一脚,连带之前被贬低过的话也回敬了过去:“就你这点能耐,也敢跟我比?”

    收拾完讨厌的人心情无比畅快,陶姜高兴,说完就走到了旁边的饭桌前,闲适的喝起了酒。

    然而还未等喝完,庞骁就一把把她的杯子夺了下来:“…先别喝了。”

    正在兴头上呢,这人怎么这么煞风景?

    陶姜不悦:“怎么了?不是你说来这就是为了消遣玩乐的嘛,我现在喝口酒都不行了?”

    “不是,怀蔺兄在这呢,你收敛着点吧…”庞骁朝她小声耳语。

    怀蔺?

    “沈慕?”陶姜不以为然:“你喝大了吧,沈慕怎么会来这?”

    什么喝大了,你才是喝大了呢!

    见陶姜不信,庞骁只好按着她的肩膀示意她看门口。

    陶姜于是抬眼望去。

    门口处站了一黑衣男子,长身而立,容貌清俊淡漠,确实是沈慕。

    而随他在旁边一同站着的,还有杜菀。

    陶姜:“……”

    她揉揉眼,不信的问庞骁:“我莫不是吃酒吃多了,沈慕怎么会在这?”

    庞骁一脸菜色:“自是我叫来的。”

    你把他叫来干什么?!

    陶姜很想吼一嗓子,然而终是忍住了,又问:“那他什么时候来的?”

    庞骁实话实说:“半个时辰前。”

    “……”

    陶姜瞬间心如死灰。

    也就是说,她刚才整治谢霖的那一番粗鲁动作,已经全都被那沈某人尽收眼底了呗!

    **

    当下的凌乱场面,陶姜觉得就算不挨骂,沈慕也绝对会指责她一番,毕竟她不止违背了不能出院的命令,还跑出来跟外男喝了酒。

    这种做法,别说是她,就是放在城中任何一个已成婚的妇人身上,都是为她们的夫君所不能容忍的。

    然而沈慕的反应出人意料。

    他只是没理陶姜。

    准确来说,他无视了陶姜,彷佛这个屋子里从头到尾都没有陶姜这个人。

    同陶姜擦肩而过,他把地上烂醉如泥的谢霖扶了起来:“谢衙内,还能走吧?”

    谢霖已然醉傻了,盯着沈慕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一双吊梢眼才勉强瞪大了些,认出了人:“…沈侯也在啊?”

    发现了沈慕身后几步外的杜菀,他挑了挑眉,暧昧一笑:“早就听说…沈侯跟杜菀姑娘…是老相好,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衙内说笑了,我跟杜菀姑娘只是知己而已。”

    “哎呀…装什么装呀!”谢霖摆摆手,重重拍上了沈慕的肩膀。

    沈慕身长挺拔,脊背宽阔,谢霖个子矮,想要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很吃力,但还是勉强够了上去:“男人嘛,哪个不玩的!只不过…你玩归玩,可不准辜负…我姐姐啊!”

    谢霖的姐姐正是谢婉宁。

    听完他的话,沈慕没吭声,只一双乌黑浓密的睫毛垂着,依然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面容。

    谢霖朝他笑了笑。

    可能酒意上头,说话愈发放肆起来:“姐夫,你也别…嗝…别怪我多嘴,其实你的难处…我懂!陶府那个姑娘…不是你愿意娶的,你跟她过不下去,自然得找别人…排解寂寞,要我说,你当初…怎么不娶我姐姐呢?我姐姐多喜欢你啊……啊?”

    谢霖本就神志不清,一番话后,彻底没了气力,膝盖一软,死猪般的重新瘫回了原地,一动不动了。

    沈慕见状只好安排了几个人将他抬回谢府。

    那几个抬着谢霖的仆从前脚刚出门,他又扭头看向陶姜,冷声道:“你留在这里作甚,还不跟上?”

    跟上?什么意思?

    方才那群仆从是送谢霖回府的,沈慕难不成想让自己跟去给谢霖的家人赔罪?

    赔罪也行啊!动动嘴皮而已,而且来回路上无人盯着,更方便逃跑!

    想到此处,陶姜立马欣喜的应了声“是”,然后提裙往外跑。

    哪知还没跨出门槛,槐杨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提剑挡住了她:“夫人,莫高兴,是让您跟着我。”

    陶姜:“……”

    好吧,她就说没那么容易。

    想到又要回侯府过那被圈禁的日子,她很不满,有意反抗,但现下的处境,别说反抗了,就是躲藏她都无甚机会。

    无奈,她最后只好怏怏的跟着槐杨走了。

    **

    陶姜走后,屋内的唯一一抹亮色也没了。

    沈慕走到桌边,拿起桌上一杯未动的茶水抿了一口,放下时,终是没忍住,将那茶杯狠狠掼在了地上,薄薄的瓷器立时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他极少动气,但要是真的动了,那必是被气极了。

    杜菀先是一愣,随即走上前来,淡淡一笑:“恐是茶水不合胃口了,彩云,去给侯爷重新冲一壶降燥的菊花茶来。”

    说完,她又看向屋里的其余人:“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众人于是点点头,齐齐退了出去。

    等杜菀的贴身丫鬟重新换好茶,送入雅间时,已是半刻钟后。

    给沈慕杯中倒入一些,杜菀摇着扇子觑了沈慕一眼。

    发现这人虽然减了怒气,却依旧眉头紧锁,清极俊极的脸上似蒙了层驱不掉的阴霾之后,她忍不住笑了笑:“奴婢以前跟着侯爷在军营,哪怕是战情最不顺的时候,也从未见侯爷这般恼怒,您现在真是让杜菀开眼了呀!”

    闻言,沈慕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深知他心事越多时越喜欢憋着,不喜与别人诉说开解。

    杜菀继续道:“贵府夫人我以前只是听说其名,未曾谋面,今日一见,不想竟是个古灵精怪的,性情也不似外人说的那般刁蛮,和善的很。”

    “和善?”她的引导终于让沈慕动容了,冷笑一声:“你把这词用在她身上,也不怕糟践了吗?”

    “怎么能是糟践呢?”杜菀笑:“以前听侯爷提起夫人总是言辞激烈,还以为夫人是个心思狠毒的,但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她说:“我回中都一年,虽在城中颇负盛名,但本质上还是个娼妓,只不过容貌好些,讨人喜欢罢了,就冲贵府夫人刚才见我被谢霖调戏,肯上前解围,不以我地位卑下而轻视慢待,我就觉得她的性情应当差不到哪里去。”

    “呵!你只见了她一面,就这般信她,警戒心是否过低了?”沈慕不屑。

    “可过低又怎样呢?”杜菀莞尔:“人与人相处,有时候就该随心,整天防着他是不是在骗我,诓我,那我应当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那你还是防着些吧,毕竟你这次真的信错了人。”

    不管杜菀说什么,沈慕就是不为所动。

    一直以来,在杜菀心目中,沈慕不是个执拗的性子。

    若论起胸怀,他比大多数的男子都要豁达,她不解怎么在看待自己的夫人这件事上沈慕竟如此冥顽不灵。

    都成婚结为夫妻了,那铁定是奔着过一辈子去的,何必搞得这么苦大仇深?

    “侯爷,我看得清楚着呢。”她继续规劝。

    “可我也看得清楚。”

    似是终于忍不了杜菀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解了。

    沈慕的眸子沉了下去,内里蕴含着灼灼怒气,同时还有一丝压抑多年却不得释放的愤恨:“三年前,她陶姜骗了我,那是我亲眼目睹,也是她亲口承认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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