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柔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为何十三岁起,不再碰剑了吗?”

    陈思柔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尚安也有些疑惑。

    李直微微低头,纤长地眼睫遮挡着她眼中的神色,“因为自十三岁起,我知道那些与我无关,在父亲看来,无论是爵位、职权,还是兵刃,都只有兄长才配继承。”

    陈思柔与尚安都怔住了,李直从未说过这些,她们也从来不曾知晓,女子长大不再舞枪弄棒,在她们看来是很平常的事。

    她们从未发现过这看法之下的偏见,于是更不曾发觉李直掩藏起来的失望。

    “知节……”陈思柔声音轻柔,眼睫轻颤,“乐舒……”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抱歉,我,我竟不知道你们这些……”

    她抽泣起来,咬着牙,“我不知道……”

    李直忙将她揽入怀中,尚安掏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没关系,没关系,不要哭了。”李直有些慌乱。

    尚安也道:“我们不曾怪你,只是聊一聊呀。”

    陈思柔渐渐平复了情绪,擦干了泪水,拉住尚安的袖子,“可是,可是……”

    她压低了声音,极为小心地说道:“陛下从无易储之心!他日太子登基,如何容你!”

    尚安骤然瞳孔微缩,“你从何得知?”

    “我父亲,曾亲口告诉我的。”陈思柔低声道,“父亲叮嘱万不可得罪太子,也不可外传此事,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

    陈思柔的父亲陈铎乃是内阁大学士,深受皇帝宠信,若是他所言,当是不假。

    李直闻言也担忧地看向尚安。

    尚安勉强一笑,“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陈思柔仍一脸担忧,李直的表情也不像原本那般平静。

    若说尚安心中没有慌乱,是不可能的,但如今她迈出了第一步,便不会再退回去。

    尚安没用马车,兀自走回长公主府去,一点一点,理清思绪。

    皇帝这些年有意集权,有打压世家之意,偏爱寒门出身的进士。

    如若皇帝无易储之心,以群臣拥立平阳公主,反而不妙。只能让太子犯下大错,如前世那般造反。

    前世平阳公主能压下叛军登基,背后势力定然也不可小觑。

    所以,重点就在于,太子谋逆,和公主暗中势力。

    前世太子谋逆,用得是肃国公的兵马,今生她没有嫁给柳世杰,不知肃国公还会不会被拉拢。而公主也该有可用的兵马才是。

    尚安想到了李直。

    她不知道原来李直还曾有过那样的想法,而今虽然颍川王无意让李直继承,但李直的兄长李敢却是个热衷于商贾之道无心文武之事的人,李直若争,未必没有可能。

    ……

    尚安的目光越来越平静。

    待到了长公主府,望向那块厚重的匾额时,已经不再有丝毫波动。

    ……

    因品级不够,尚安不必上朝,长公主府又恰有一名叫冯鸢的女官在礼部任主事,两人便时常一同上值。

    尚安一边熟悉事务,一边想办法与魏埙联络。

    两人定下于休沐之日状元湖畔的一家食肆见面。

    终于休沐,尚安早早赶到了约定的地方,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上两刻钟。

    春闱早已结束,状元湖畔人也稀少了许多。其实状元湖本就略有些偏僻,若非这个御赐的好名字,先前也不会那般热闹。

    见魏埙还没来,尚安随处走走,没想到又碰到了那日卖布偶的阿婆。

    如今人本就少,尚安看了半晌,阿婆的摊子仍是无人光顾。

    尚安于是上前又挑了一些。

    阿婆认出了尚安,很高兴地说要多送她一个。

    尚安笑着谢过,忍不住问阿婆为什么在此摆摊,生活可有难处。

    阿婆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原来她只有一女,早已出嫁,可惜不幸难产而死,几年前官人生病也去了,只留下她一人,又因身体做不了其他,也走不远,只好在近处最热闹的状元湖卖些自己做到布偶。

    尚安听着心中越发酸涩,“阿婆,您如今多大了?”

    阿婆笑了笑,说:“我如今已经七十有三。”

    尚安皱眉道:“既已如此高龄,为何未入养济院?”

    “也曾问过,只是说我如今手脚尚且灵活,还不能入院。”阿婆有些不好意思,“也确是如此,我尚能靠自己养活,怎好去白吃朝廷的银钱。”

    心中不忍,又着实不知如何劝慰,尚安只好多拿了几个布偶。这些布偶虽然只是粗布缝制,可也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却卖的很是便宜,也不知这些能赚上几个铜板。

    尚安有心多放点钱,却被阿婆看了出来,很坚决地拒绝了。

    她觉得尚安两次都买了许多,已经很受尚安照顾了。

    尚安抓着布偶,鼻子有点微酸。

    远远看见魏埙的身影,尚安便同阿婆道了别,承诺下次再来还要再买些。

    尚安与魏埙一前一后进了食肆,挑了个角落坐着。

    魏埙笑着看她怀里的布偶,“上次也见你买了许多。”

    “你还记得这个?”尚安惊讶道。

    “那位阿婆生活不易,生意却不好,难得有人愿意买这许多。”魏埙眸光温柔,“乐舒有洛神之貌,又有一副菩萨心肠,实在难得。”

    再次听他这样说,尚安有些羞涩,她虽容貌还算出众,但比之洛神却差得远了。

    于是尚安避开了这个话题,待店家送完烧饼和肉汤,转而问魏埙前世太子谋反的附逆之人。

    那时她困于国公府,不甚清楚,只知兵败,便入了监牢。

    魏埙仔细回想着,一一道来。

    越说两人越是心惊,一场谋逆真是牵连了不少世家。

    然而,让两人头痛的是,前世自公主掌权后,魏埙便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对谋逆内情并不清楚。

    谋逆的关键人物还需要慢慢找出来。

    两人呆得久了,老板时不时看过来,尚安便开口与魏埙道别。

    魏埙面露不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我如今的住处,若有事,可写了信叫人送来。”

    尚安点头接过,先走了出去。

    她想了想,转头去了养济院。

    养济院在城中偏僻处,倒与状元湖相隔不远。

    尚安一路打听,一路向前,穿过破旧狭窄的小巷,兜兜转转,到了养济院。

    她看着眼前的小院,皱了皱眉,这院子看起来最多容纳不过三十人。

    尚安试图进去查看,然而刚一靠近就被拦住了,守门的人看了看她的衣着打扮,表情缓和了些许,“这位小姐,这里是养济院,不能随便进入。”

    只是他语气虽然和缓,却半步也未退,态度十分坚决。

    尚安微微一笑,心思一转,“是这样的,我家中有人近日病重,大夫束手无策,请了京外空尘寺的僧人来看,说若是布施于高龄老者们,病就能很快痊愈。我这才到了养济院来。不知院中有多少老人,我也好备好东西,万望不要推辞,成全我家里人的几分功德。”

    守门的人闻言露出几分喜意,他轻咳了一声,“你且在这等着,待我去问问大人。”

    “多谢。”尚安点头。等守门的人走了,快速地打量着,确定这院里最多住了三十人而已。

    不多一会儿,守门的人回来了,“我家大人说可以。养济院中先有老人一百三十一人,你按照这个数字准备就可以了。”

    尚安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心中暗暗记下,对着守门的人笑了笑,“如此,便多谢了。”

    她转头回公主府去,心里默默算着这笔账。

    至多住下三十人的院子,竟报出了一百三十一人的数字来。

    第二日上值后,尚安便找来了记档,养济院起初由礼部、户部协理,这倒是方便了她查看。

    这一看,着实吓了尚安一跳。

    记档之中,竟记着养济院收容孤寡老人九百八十七名。

    她顿时坐立不安,找机会去了户部。

    户部之中,亦有一位住于公主府的女官,尚安虽与她不甚熟悉,但也有过几面之缘,是以只查看一下养济院的拨款,那女官还是帮她看了。

    尚安看过,心中越发发寒。

    如今,收容人数已变为一千零三十二人,而户部所拨银两,也正是按着这数字来的。

    这其中,贪污了多少银两。

    尚安忍着怒火,向那位女官打听,是何人在负责养济院的工作。

    女官想了想,道:“应当是陈祺主事。”

    尚安心头一跳,谢过女官便离开了。

    陈祺……这人,她认识。

    他是太子的人。

    想到那夸张到离谱的差异,若是只他一人,哪里有这样的胆量,便是经手那么多人做成这件事,就不是一个小小主事能做到的。

    尚安想到太子,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栏杆。

    她紧紧抓住栏杆,明白或许一切都是太子指使。

    一国储君啊,这委实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要不要将此事报与皇帝呢……

    尚安想到陈思柔说,皇帝无易储之心。

    但又意识到,这也是让公主看到皇帝对太子维护之心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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