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通体气派的小轿车停在我家门口的时候,等在门前等候我的下人们都惊奇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特别是我的手搭在摩根先生的手上下车的时候,他们的眼珠子简直都要瞪出来了。

    我羞涩地低下头,我觉得他们那么震惊的原因,应该也有因为我今天穿着旗袍的缘故。

    跟着摩根先生的脚步走到了我震惊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的父母亲面前。

    我小声地叫他们:“爹,娘。”

    而摩根先生也跟着我叫:“宋先生,宋夫人。”

    应该跟我一起叫爹娘的,我心想,有点失落,但也怪我,没跟他提前说,在清国成亲后,是要随我一同叫爹娘的。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父亲似乎不敢相信,他颤着手指着我俩交握的手掌。

    我的母亲也脸色惨白,目光在我与摩根先生之间来回转换,似乎怎样都不能明白眼前的事实。

    见父母可能对摩根有误会,我忙想跟父母亲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摩根先生却抬手制止了我,对我的父亲道:“我想,我们可以先进去再聊。”

    父亲经过刚开始的不可置信后似乎也冷静下来,他凌厉地看了我一眼,压着火气对摩根先生道:“那就请进吧。”

    父亲率先甩袖而走,但显然,我作为一个女子,在家里并没有跟去书房的机会。

    母亲拉着我回到了我的闺房。

    一进房间,母亲就焦急地拽住我:“阿月,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摩根一起回来?你不是嫁到陈家了吗?”

    说起这个,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委屈地向母亲将陈天昂干的缺德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言语间自然充满了对摩根先生的维护和感激。

    哪成想,母亲却并没有因此而舒展眉头,反而脸上出现了更深地忧虑:“阿月,你知不知道,在摩根第一次送你回来的时候,他就向你的父亲提过亲,今天的事,有没有可能……”

    “怎么会?”我瞪大眼,自然不相信这会是摩根为了得到我的精心策划,“他是良善之人,绝不会做出这样小人行径的事。”

    “你知道什么?!”母亲的声音突然尖锐。

    我吓了一跳,母亲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应激,她长呼口气,说:“反正,摩根的身份地位在M国不一般,你不能嫁给他。在路上的时候你父亲跟我商量过了,你今天回来了就别走了,陈家也不用去了,等过几年,我们再给你找一门亲事。”

    我惊讶的看着母亲。

    我守旧的父亲母亲对我的看管有多严格,我自小就能体会到,而这种已经跟一个男人过了夜的情况,我以为照他们的以往的行事风格,虽然会有点困难,但肯定不得不妥协,同意我和摩根的事。

    但现在,他们竟然都顾不上伦理纲常了。

    可是摩根先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我舍不得跟他分开。

    “娘,为什么?是因为他是洋人吗?”

    母亲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她的表情空白一阵,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一瞬后,她坚定地说:“是,你是清国的女子,怎可与那些野蛮的洋人通婚?”

    这个理由我不能接受!

    压抑了许多年的反抗的念头忽然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我大声道:“我不,我心悦摩根先生,我不要嫁给别人!”

    话音刚落,我的母亲就一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

    母亲不是第一次打我,我捂着脸,只是倔强又执拗地看着她,可是我的母亲只是面无表情地瞪了我一眼,就叫我的奶妈妈过来,锁上了房门。

    走之前,她用一种嫌恶的目光在我的身上下扫视:“这穿的什么东西?赶紧给我换了!”

    房门被锁上了,锁上之前,奶妈妈还专门给我挑了一套为我回门准备的新衣裳。

    但我一点都不想穿。

    我捏着旗袍的下摆,坐在床边,眼泪珠子一般,一串一串滴落。

    就在我以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摩根先生的时候,门口响起开锁的声音,我顺着声音望去。

    摩根先生逆光站在门外,手里拿着钥匙,奶妈妈躺倒他的脚边,勾起一抹笑:“亲爱的阿月,很抱歉没能获得你的父亲的认可和同意,但我实在爱你爱得不可自拔,斗胆来请问你,愿不愿意和我远走高飞?”

    我愣愣地看着他,胸腔前所未有地鼓噪起来,我拼命的点头,眼泪落得更厉害。

    但出门前,我还是担忧地望向我的奶妈妈。

    摩根先生看出我的担忧,他说:“放心,只是一点点的麻醉剂,她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我这才放下心,将手搭到摩根先生的手心,跟着他逃出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望着他的背影,我觉得我将得到戏文里讲述的故事那样幸福的结局。

    我们顺利地避开了许多人的视线,顺利地从后院的围墙上翻了出去,那里停着今天我们来时坐的车。

    我们气喘吁吁地坐到了车里,车很快开动。

    我狂跳的心提醒着我刚才做了怎样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我不由看向摩根先生,他恰好也看向了我。

    我们同时一愣,然后一起相视而笑。

    摩根先生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懂,但听得出他说的是他们洋人的语言。

    我下意识询问:“什么?”

    摩根先生轻喘了口气,用汉话重复了一遍,说:“这真是疯狂的一天。”

    我笑起来,说:“是的。”

    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用英语说的话。

    他惊讶地看着我,最终,他紧紧拥抱住我,给了我一个绵长缠绵到让人面红耳赤的亲吻。

    明明车里还有人。

    我想,但却怎么也舍不得拒绝他。

    我们回到了摩根先生的住所,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意乱情迷、“疯狂”的夜晚。

    我真的太喜欢摩根先生了,在拥抱他的间隙,我心潮澎湃。

    在与摩根先生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最初是快乐而又甜蜜的。

    他会给我买下许多漂亮的衣服,当然,还是清国的传统服饰,还会细心地为我准备清国口味的餐食,有时还会带我出去游玩……

    但渐渐的,摩根先生似乎开始忙碌起来,他回家的时间开始越来越晚,每次见我,更多的时候也是让我穿上那些美丽的古代服饰。

    而我,在他不能陪伴的日子里,好像陷入了一座孤岛。

    明明房子里有很多下人,但我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甚至在摩根先生不在的日子,我都没法告诉他们我不喜欢带着血水的三分熟牛排,也吃不惯千篇一律抹着果酱的面包和烤的焦糊的香肠。

    终于在这一天,在摩根先生与我又结束一次热情的交缠后,我不好意思地向他提出了我想学习他母国语言的要求。

    接着,我看见摩根先生嘴角的翘起的弧度慢慢地变小直至放平。

    这是我认识摩根先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他不笑的样子,那双碧绿的眼睛似乎也随着笑容的消失藏了一头吃人的猛兽:“亲爱的月,告诉我,为什么呢?为什么想学习我的语言。”他缓缓摩挲着我纤细的脖颈。

    我克制不住地害怕到颤抖,但对摩根先生盲目的信任让我鼓起勇气说完我的话:

    “是因,因为我在家里,都听不懂他们说话。我甚至,甚至每天都吃不好,因为全是我不喜欢的食物。而且,而且你与别人交流的时候,我也没法听懂,我也很想用你的语言跟你交流,而不是你总迁就着我,一句话说两遍,还得为我翻译。”

    我说完,忐忑地等着摩根先生的回应,就见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手上无意识在我的脖颈上用力摩挲到泛疼,他才慢慢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这句话,摩根先生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这个是我的失误,很抱歉阿月,吓到你了。”

    他用鼻尖在我的耳边轻蹭,冲着我的耳蜗吐气:“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以为你想学我的语言是看上了别的男人。”

    “怎么会?!”我瞪大眼睛,为他怀疑我的忠贞而生气,严肃道,“摩根先生,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不,你当然不是,我的阿月,”他甜蜜的亲吻我的嘴角,“那明天我就为你请一位家庭教师,她会好好教导你英语的。”

    “但是,”他一边在我的胸口舐咬,一边抚摸着我的肌肤,用一种甜腻的语气说,“答应我,不要太觉得西洋人的文化有多好好吗?不要摒弃你故国的文化,它很好。”

    西洋人打进来之后,我第一次从西洋人嘴里听到对我朝文化的肯定,要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开始崇尚追捧西洋人的一切东西,大到他们的国家制度小到一盒香皂。

    甚至在接触过摩根先生后,我也隐隐的开始觉得,西洋文化或许真的比清国的好得多。

    我忍不住问:“摩根先生,你真的觉得我们的文化很好吗?”

    “当然,”摩根先生用他那双深情的眼眸望着我,“尤其在见了你之后,就更喜爱了。”

    “可是,”我犹豫道,“好多人都对我们不屑一顾,尤其是和你一起的那些……当然,我没有说摩根先生你的意思。”

    摩根先生当然没有生气,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小小的不屑气音:

    “说什么不喜欢,不过是不肯承认自己仅有百年历史的自卑,和骨子里的浅薄罢了,毕竟你看,有哪个国家和华国一样有着数千年的不间断的历史。何况,若是不喜欢,这些人为什么又跟见了肉的恶犬一样,死死咬着不松口?”

    我眼睛亮了,愈发觉得摩根先生与其他狂妄自大的洋人不一样,更因为他的话,我在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关于民族的自豪感。

    第二天,我就开始学习新的语言,是摩根先生的母语。

    起初,我连记住26个字母都很困难,用了足足三天才勉强会背和写下来。

    但过了最初艰难的阶段,一个月后,我便已经能听懂仆人们简单的语言交流。

    或许是因为埋头学习,转移了注意力,等我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好像这一个月我与摩根先生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我忍不住询问在房子里的仆人,他们告知我,摩根先生在中国的的生意很忙碌,很辛苦,所以才会回来得越来越晚。

    但我注意到,与我说话的女管家戴娜在说话时都没有看着我的眼睛,这让我有点怀疑她说的话。

    但事实上,清国的女子历来也没有过问丈夫行踪的权力,我克制住了去询问摩根先生的想法。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

    这天,我刚起床,门外就响起戴娜的声音,她说:“月小姐,今天摩根少爷通过电话,会回家来。”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内心雀跃,但一贯的矜持让我只在脸上多出了几分笑容。

    这段时间我接触英语的同时,自然而然也接触到了摩根先生母国的文化。

    那是一个历史短暂到甚至没有我国一个朝代存续时间长的年轻国家,比起经历过千年风霜的华国,简直就是个刚出生的幼儿。

    但它们文化中的包容、开放,尤其是女权主义的觉醒,让我认识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从床上起身,从那长长的衣架上走过一遍,不知怎的,我有点不太想穿那些代表华国文化的服饰,我找来了戴娜,询问她他们国家是穿怎样的服饰。

    经不住我的央求,戴娜为我找来现在洋人商场里最时兴的几条裙子,听说是一个专门为工作女性打造的方便行动的衣服。

    我从其中挑出了最好看的一条穿上,并请求戴娜为我化了现在洋人女性间最流行的妆容,并艰难的用我缠裹的有些畸形的小脚,忍痛穿上了高跟鞋。

    但这并不足以消磨我对摩根先生回家的期待和紧张,上午的英语课程,我听得心不在焉。

    老师好像看出我的走神,下午给我放了假 。

    而我确实也没有学习的心情,在房间里心不在焉的翻过几页书后,我决定为摩根先生做一顿我才学会的西餐。

    夜晚,在戴娜的帮助下,我们在餐桌上摆上玫瑰、红酒和失败了好几次才成功煎好的牛排,还用留声机放上了一曲某著名的洋人钢琴家优雅的钢琴独奏曲。

    最后,我在傍晚太阳从地平线彻底消失的那一刻,等到了回家的摩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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