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轻舞,硬生生煎着一汪山泉水和明前龙井,茶香四溢。
江凌尘手里的《老庄》已经读了大半了,可他母亲江虞氏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对面,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说起来,你妹妹已被选为太子侧妃,不日便要嫁进东宫了,你也该振作起来,不说建功立业,至少也要成为妹妹的依仗啊。”
江凌尘翻了页书,神色淡淡:“太子端方守礼,太子妃也是百里挑一的贤淑之人,他们都不会亏待浅墨,何需我这个兄长多事!”
“我自是知道你们一起长大的情份,说起来,你跟朝芸公主.....”
“朝芸的事,母亲莫要再提了。”江凌尘骤然打断:“祖母已为我定下莫家娘子。还是打着为您冲喜的名义,不管您心里痛不痛快,这戏必须演下去。”
“你祖母糊涂,你也跟着胡闹吗?”提起她那个油盐不进的君姑,江虞氏就气的手发抖:“长安城这么多贵女,就没一个与我儿相配的?那南荒什么地方,自古的流放之地,十人里面九个都是贱民,娶这种门庭出来的女子,日后你如何在长安城立足啊!”
“儿子并无大志向,有一人知我冷暖,懂我悲欢便可,至于那外人所言,我若真的在意,便不会在家中蹉跎这么多年了。”
江虞氏最看不得儿子意志消沉,不由怒火中烧,一把拍在桌上:“都怪月如霜那个死丫头,欺人太甚!”
“我都不跟她一个小女娘计较,您又何必动怒?”江凌尘缓缓揉了揉太阳穴:“总之,祖母提的这个主意快刀斩乱麻,甚好!”
江虞氏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你们一家子书香门第,只我出身武将之家,不懂世家大族里的弯弯绕绕,反正依我脾性,惹不过便找个比她更狠更强的压她一头,朝芸公主就......”
“母亲,”江凌尘忽的合上书:“祖母那日一番剖析绝不是危言耸听。若因儿子之故让月如霜和朝芸公主闹将起来,于圣上而言,左右不过是件恼人的家事,可于我们江府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江夫人自是知道事情轻重,只是嘴上仍不依不饶:“要不折个中,先让莫家娘子进门做妾,正妻之位咱们再观摩观摩?”
“过了六礼,换了婚书,如何能改?”江凌尘瞥见他的小厮聆音侯在门外,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遂又加重语气说道:“祖母那里又如何交代?”
“这些不用你操心,常言道十里八乡不同俗,迎娶之事是我身边的狄媪跟着去的,话说的极为活泛,就算有一日东窗事发,料她娘家也无可指摘。至于你祖母那里,为娘亲自去请罪。”
江凌尘暗暗思量了一番,他若坚持以正妻之礼迎之,日后新妇不容于君姑,反倒搅得家宅不宁。不若先应下来,左右扛上几年,扶正了便是,遂垂眸道:“您既都将事做了,还来跟儿子商量作甚。”
江夫人那阴郁的脸方慢慢舒展开来,继而柔声道:“今日小厨房炙了上好的鹿肉,你读了这么久的书,定是乏了,不如让他们端过一碗来……”
“不用了,今日约了钟大人下棋。”江凌尘说完便唤侍女解语过来整理衣裳。
江夫人便坐不住了,起身离了松鹤园。
江凌尘方扫了眼门外的聆音:“说吧,何事如此慌张?”
聆音赶忙进来回话:“钟大人说,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如霜郡主竟知道了您要娶妻的事,明日怕是会有所行动。让您今晚务必拟出个章程来。”
“莫小娘子现下到哪儿了?”
“幸好今日未入城门,歇在城外的扶摇客栈里。”
江凌尘拂开解语的手,一边自己扣上了对襟,一边匆匆出了府门。
扶摇客栈里,莫愁胡乱一掌,将陆凌霄手里的酒杯击到地上:“为什么?你明知我当初跟他闹的有多难堪,为什么还要引他过来?”
酒杯碎了一地,迸起的碎片划破了陆凌霄的腿,但她却出奇的冷静,只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你们谈崩了?”
莫愁扭头不语,算是默认。
陆凌霄方卸了那满身气力,同她解释道:“你觉得难堪,不过是因为你爬了他的床,他却黑着脸将你扔了出来,恼羞成怒罢了,但反过来想想,他养了你那么多年,你宁愿去招惹江湖上那些怪人,也不愿正视他的一颗真心,直至为顾珈蓝报仇用得上他了,方嬉皮笑脸的去自荐枕席,他如何能不恼呢?且他恼,一多半也是恼自己费尽心力教出来的魔女七杀,竟被人逼到了出卖色相的地步!”
书读多了分析事情就是透彻啊,莫愁听的有些心软,怆然垂下头:“总之你现在可以完全死心了。九宫主是决计不会帮忙的。”
陆凌霄幽幽叹了口气:“那你便要做好准备,同我踏上一条不归路了!”
“什么不归路竟比九宫主这条还难走?”莫愁眉心一动,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今晚的陆凌霄甚是奇怪。
“其实这些天在外面,我还听人提起一桩旧事。”陆凌霄弯着嘴角,不知是笑还是哭:“听说月大将军在长安时谁人都不服,偏偏对你要嫁的那位江公子言听计从。甚至有一次,江公子被人行刺,他还以肉身挡在前面。所以我们从前斗不过月南星,不仅是因为天下第一剑,更是因为他孑然一身无所畏惧,但如今既清清楚楚知道了他的软肋,你兄长不肯帮我们,九宫主不肯帮我们,或许这江公子是最后的机会呢!”
莫愁花了很长时间消化她说的一切,为给师姐报仇,让她即刻赴死都愿意,那么仅仅是委身于江公子又有什么所谓呢?
破晓时分,雄鸡叫过三声,莫愁心底完全清明了,便缓慢而又坚定地坐到妆台前,开始细细地描起了眉,然后换上了那套她从前以为自己永远穿不上的大红嫁衣。
陆凌霄也脱下男装,翻出一套丫鬟衣裳来。
两个人全程未发一言,像这一路很多次那样,极有默契地做着该做的事。可眼神里却都透着一股视死如归!
莫愁:此时此刻,好像面子、贞洁都没那么重要了,就算舍了这一身血肉,也定要给师姐讨个公道。
陆凌霄:这世间既没公道可言,那她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刽子手,将那身在高位人拉下来,亲手审判了他!
外间也跟着忙碌起来,狄媪一早便打发小厮去江府通报了,可不知怎的,小厮回来后竟摔的鼻青脸肿的,被田媪好一通骂。
莫愁正要去问问怎么回事,便见江家公子后脚跟了进来。透过嘈杂的人群,她静静俯视着这个便宜夫君。
惊鸿一面,宛若谪仙,大红色瑞兽纹云锦长袍被一条白玉带高高束起,勾勒出紧致的腰胯,一直手随意的搭在一侧,另一只手攥着个红色花团,隐隐可见那棱角分明的指骨。嘴唇有些薄却透着的细腻的绯色,更趁的他面如冠玉,眼若繁星,这姿容,这气度,怎么说呢,莫愁别过头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
果真是她最讨厌的那种白面书生啊!
余光瞥见他大步朝这边走过来,莫愁便捏起那花团锦簇的团扇,遮在了面前。
“昨夜细雨霏霏,娘子可得安睡?”
声音是似浸了蜜糖一样的甜,莫愁心头微动,便道:“沿路湿滑,还以为郎君会晚些来。”
江凌尘笑而不语,将那大红花团子塞到她手中,一边拉着她下阶梯,一边柔声道:“娘子小心脚下。”
客栈外停着一抬红木雕漆花轿。莫愁自坐上去便开始暗暗思量,这人究竟什么样的胸怀,竟能让那阴鸷狠毒的月大将军折服呢?而她又该怎么做才能哄得他为己所用?
其实自小被九宫主这种疯魔甚至有些变态的人调教,她知道如何驯服一个江湖上最坚韧的剑客,可这柔的同水一般的世家公子呢?是用赤裸裸的美人计,还是泼辣一点欲拒还迎?完了!这种九宫主没教过啊,怎么办?
等等,九宫主,莫愁陡然一惊,自己昨天说的那般决绝,他今天该不会来了吧!正忐忑着,花轿竟倏的停了,莫愁不由暗骂一声,完蛋!
江凌尘手里的《老庄》已经读了大半了,可他母亲江虞氏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对面,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说起来,你妹妹已被选为太子侧妃,不日便要嫁进东宫了,你也该振作起来,不说建功立业,至少也要成为妹妹的依仗啊。”
江凌尘翻了页书,神色淡淡:“太子端方守礼,太子妃也是百里挑一的贤淑之人,他们都不会亏待浅墨,何需我这个兄长多事!”
“我自是知道你们一起长大的情份,说起来,你跟朝芸公主.....”
“朝芸的事,母亲莫要再提了。”江凌尘骤然打断:“祖母已为我定下莫家娘子。还是打着为您冲喜的名义,不管您心里痛不痛快,这戏必须演下去。”
“你祖母糊涂,你也跟着胡闹吗?”提起她那个油盐不进的君姑,江虞氏就气的手发抖:“长安城这么多贵女,就没一个与我儿相配的?那南荒什么地方,自古的流放之地,十人里面九个都是贱民,娶这种门庭出来的女子,日后你如何在长安城立足啊!”
“儿子并无大志向,有一人知我冷暖,懂我悲欢便可,至于那外人所言,我若真的在意,便不会在家中蹉跎这么多年了。”
江虞氏最看不得儿子意志消沉,不由怒火中烧,一把拍在桌上:“都怪月如霜那个死丫头,欺人太甚!”
“我都不跟她一个小女娘计较,您又何必动怒?”江凌尘缓缓揉了揉太阳穴:“总之,祖母提的这个主意快刀斩乱麻,甚好!”
江虞氏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你们一家子书香门第,只我出身武将之家,不懂世家大族里的弯弯绕绕,反正依我脾性,惹不过便找个比她更狠更强的压她一头,朝芸公主就......”
“母亲,”江凌尘忽的合上书:“祖母那日一番剖析绝不是危言耸听。若因儿子之故让月如霜和朝芸公主闹将起来,于圣上而言,左右不过是件恼人的家事,可于我们江府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江夫人自是知道事情轻重,只是嘴上仍不依不饶:“要不折个中,先让莫家娘子进门做妾,正妻之位咱们再观摩观摩?”
“过了六礼,换了婚书,如何能改?”江凌尘瞥见他的小厮聆音侯在门外,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遂又加重语气说道:“祖母那里又如何交代?”
“这些不用你操心,常言道十里八乡不同俗,迎娶之事是我身边的狄媪跟着去的,话说的极为活泛,就算有一日东窗事发,料她娘家也无可指摘。至于你祖母那里,为娘亲自去请罪。”
江凌尘暗暗思量了一番,他若坚持以正妻之礼迎之,日后新妇不容于君姑,反倒搅得家宅不宁。不若先应下来,左右扛上几年,扶正了便是,遂垂眸道:“您既都将事做了,还来跟儿子商量作甚。”
江夫人那阴郁的脸方慢慢舒展开来,继而柔声道:“今日小厨房炙了上好的鹿肉,你读了这么久的书,定是乏了,不如让他们端过一碗来……”
“不用了,今日约了钟大人下棋。”江凌尘说完便唤侍女解语过来整理衣裳。
江夫人便坐不住了,起身离了松鹤园。
江凌尘方扫了眼门外的聆音:“说吧,何事如此慌张?”
聆音赶忙进来回话:“钟大人说,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如霜郡主竟知道了您要娶妻的事,明日怕是会有所行动。让您今晚务必拟出个章程来。”
“莫小娘子现下到哪儿了?”
“幸好今日未入城门,歇在城外的扶摇客栈里。”
江凌尘拂开解语的手,一边自己扣上了对襟,一边匆匆出了府门。
扶摇客栈里,莫愁胡乱一掌,将陆凌霄手里的酒杯击到地上:“为什么?你明知我当初跟他闹的有多难堪,为什么还要引他过来?”
酒杯碎了一地,迸起的碎片划破了陆凌霄的腿,但她却出奇的冷静,只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你们谈崩了?”
莫愁扭头不语,算是默认。
陆凌霄方卸了那满身气力,同她解释道:“你觉得难堪,不过是因为你爬了他的床,他却黑着脸将你扔了出来,恼羞成怒罢了,但反过来想想,他养了你那么多年,你宁愿去招惹江湖上那些怪人,也不愿正视他的一颗真心,直至为顾珈蓝报仇用得上他了,方嬉皮笑脸的去自荐枕席,他如何能不恼呢?且他恼,一多半也是恼自己费尽心力教出来的魔女七杀,竟被人逼到了出卖色相的地步!”
书读多了分析事情就是透彻啊,莫愁听的有些心软,怆然垂下头:“总之你现在可以完全死心了。九宫主是决计不会帮忙的。”
陆凌霄幽幽叹了口气:“那你便要做好准备,同我踏上一条不归路了!”
“什么不归路竟比九宫主这条还难走?”莫愁眉心一动,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今晚的陆凌霄甚是奇怪。
“其实这些天在外面,我还听人提起一桩旧事。”陆凌霄弯着嘴角,不知是笑还是哭:“听说月大将军在长安时谁人都不服,偏偏对你要嫁的那位江公子言听计从。甚至有一次,江公子被人行刺,他还以肉身挡在前面。所以我们从前斗不过月南星,不仅是因为天下第一剑,更是因为他孑然一身无所畏惧,但如今既清清楚楚知道了他的软肋,你兄长不肯帮我们,九宫主不肯帮我们,或许这江公子是最后的机会呢!”
莫愁花了很长时间消化她说的一切,为给师姐报仇,让她即刻赴死都愿意,那么仅仅是委身于江公子又有什么所谓呢?
破晓时分,雄鸡叫过三声,莫愁心底完全清明了,便缓慢而又坚定地坐到妆台前,开始细细地描起了眉,然后换上了那套她从前以为自己永远穿不上的大红嫁衣。
陆凌霄也脱下男装,翻出一套丫鬟衣裳来。
两个人全程未发一言,像这一路很多次那样,极有默契地做着该做的事。可眼神里却都透着一股视死如归!
莫愁:此时此刻,好像面子、贞洁都没那么重要了,就算舍了这一身血肉,也定要给师姐讨个公道。
陆凌霄:这世间既没公道可言,那她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刽子手,将那身在高位人拉下来,亲手审判了他!
外间也跟着忙碌起来,狄媪一早便打发小厮去江府通报了,可不知怎的,小厮回来后竟摔的鼻青脸肿的,被田媪好一通骂。
莫愁正要去问问怎么回事,便见江家公子后脚跟了进来。透过嘈杂的人群,她静静俯视着这个便宜夫君。
惊鸿一面,宛若谪仙,大红色瑞兽纹云锦长袍被一条白玉带高高束起,勾勒出紧致的腰胯,一直手随意的搭在一侧,另一只手攥着个红色花团,隐隐可见那棱角分明的指骨。嘴唇有些薄却透着的细腻的绯色,更趁的他面如冠玉,眼若繁星,这姿容,这气度,怎么说呢,莫愁别过头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
果真是她最讨厌的那种白面书生啊!
余光瞥见他大步朝这边走过来,莫愁便捏起那花团锦簇的团扇,遮在了面前。
“昨夜细雨霏霏,娘子可得安睡?”
声音是似浸了蜜糖一样的甜,莫愁心头微动,便道:“沿路湿滑,还以为郎君会晚些来。”
江凌尘笑而不语,将那大红花团子塞到她手中,一边拉着她下阶梯,一边柔声道:“娘子小心脚下。”
客栈外停着一抬红木雕漆花轿。莫愁自坐上去便开始暗暗思量,这人究竟什么样的胸怀,竟能让那阴鸷狠毒的月大将军折服呢?而她又该怎么做才能哄得他为己所用?
其实自小被九宫主这种疯魔甚至有些变态的人调教,她知道如何驯服一个江湖上最坚韧的剑客,可这柔的同水一般的世家公子呢?是用赤裸裸的美人计,还是泼辣一点欲拒还迎?完了!这种九宫主没教过啊,怎么办?
等等,九宫主,莫愁陡然一惊,自己昨天说的那般决绝,他今天该不会来了吧!正忐忑着,花轿竟倏的停了,莫愁不由暗骂一声,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