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刮起了风雪，雒剩是最后一波下山的猎手。
营地里早就热闹非凡，尤其是中间摄政王的营帐，里里外外进出着人，传来丝竹歌舞，觥筹交错的宴会喧嚣。
雒剩周身掠过身着鲜亮服饰的蔟蔟人群，灯火斑斓中他如同一道逆光的剪影，逆着人流沉默向前。
外面守门的仆从没有拦他，他掀开营帐，里面是黑的。
缝隙中有几条外面的灯光隐隐绰绰地晃着，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门口的半方月光里。
营帐里安静极了，位高权重的大人也许此刻正在另一边的高座上推杯换盏，属下轮着弯着腰敬酒。
但他突然感受到了营帐里的气息，这里并非是楼阁房屋，有可以敲敲房门发出声音示意的地方。
段清嶙以及她的那些手下，他接触到的那些对他没有敌意的人，也没有明确地告诉他要在这里遵守什么样的礼节才合适。
他点亮了门口的烛台，端着火光一步步向前。
桌案像是幽深洞穴里被惊扰的兽，随着他的缓步靠近而逐渐苏醒。
桌案下的厚重布堆动了动，窸窸窣窣，随后段清嶙的脑袋就从那堆垒起来的毛毯靠垫中破土而出。
她哪也没去，自打雒剩走了以后她就在营帐里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
“你回来了啊。”
她刚刚睡醒，声音怏怏的，常常含着笑的眼神此时困倦地半眯着。
“什么时辰了。”
她撑着桌案坐直身体，几本打开的公文从她身上的毛毯滑落。
旁边的小火炉早就熄灭了，看起来她恐怕连午膳都没用，否则不会没人给她的火炉添柴的。
她迷迷瞪瞪地勾起上面的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雒剩看着她将已经杯中浊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皱起了脸，不知是畅快还是辣到了嗓子。
一杯酒下肚，她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
“见笑了。您今日辛苦了，这一日还顺利吗？”
雒剩没有立刻回答她，他视线落在酒杯上。
他站在这里都能闻到那青梅酒喷香的酒气，那酒度数不低。
他垂着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本身就不能说话，他总是无甚波澜的表情几乎可以看出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态来。
一直望着他的段清嶙看到雒剩这幅凝重又犹豫的表情，还以为第一日春猎他成果不佳，赶忙打圆场道：
“首日大家的热情最高，惊扰山林动静很大。很多骑射好手都是一无所获，毕竟猎物就是不出现也没办法……”
雒剩担忧地盯着她的酒盏，另一边从软甲的缝隙抽出整整一卷锦缎，几乎有二十多条。
线头软塌塌地从他的拳眼垂下来，像是开败的残菊。
“……”
饶是向来镇定自若的段清嶙都瞪大了眼睛，她上一次看见这么多春猎锦缎一起出现，是礼部在比赛结束后统一清点的时候。
他顿了一下换成一只手，从后腰抽出另外几根长一些的锦缎，也一并放到了她的桌上。
那些颜色更深重的暗色长锦缎代表着还有无数大型猎物今日被他射于弓下。
过往的春猎，哪位猎手若是能兼顾运气和实力拼命争上一条，便足以凭此在日后，从几年内的说媒提亲到几十年内的酒桌胡侃上成为永恒的话题不灭的牛皮。
段清嶙记得去年的春猎格外惨淡，三日下来全场一共只有四条长带。
群臣只能高呼这是陛下仁心善意乃是上天感召，这是为山林动物多样性做出巨大贡献，权当做是开年的积德放生。
把沾血沾灰的锦缎放到桌上时，他顺势用曲起的指节将酒杯往边上偷偷推开。
早春的营帐室温很低，酒杯早就凉得发寒了。
这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丞相府的侍卫快步进来，汇报道：
“大人，宴会那边好像出了事，杨家的小少爷杨舟重伤摔断了腿，另外孟鹤小姐似乎与人起了争执。”
段清嶙收了笑意，起身走到营帐门口。
她却不出去，只是拨开厚毡布露出一条缝。
外面的笙歌满屋已经安静了，寒风的呼啸声突然变得明显，风雪中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只有你一人最后看见他……素来就有仇怨……”
“我可怜的儿啊！你个小毒妇——怕他与你竞争校尉，你竟……”
“我绝不会故意……你凭什么这样血口喷人，我没有！”
在一浪一浪的指责与怀疑中，孟鹤的声音像是砰砰砰摔碎在地上的瓷，努力辩解着。
聂寒枝扭头问了那仆役一句：“孟骞将军在那边吗？”
仆役回答道：“孟将军前一阵子应该陪着陛下和摄政王大人，不过这一会应该也得着信儿了。”
她点点头，“继续帮我盯着吧。”
仆役离开了，她却始终站在营帐门口继续听着，虽然对事情的动向很在意，却并不准备要去现场的样子。
过了一会又有另一位侍卫回来，汇报了大致的前因后果。
杨舟公子的马被提供给猎手的特质箭射中，受惊的马带着他人滚下了一处陡崖，人至今依然重伤昏迷，医官看完说腿已经废了。
此前最后一位见过他的人正是孟鹤，她明明先前就返回了营地的，却又古怪地绕营几圈又上山了一趟。
回来时正遇上找人的杨家人，便坦荡地说自己刚刚在北边的岔路看见了他。
杨家人过去找，这才在山崖下发现了血泊里昏迷不醒的杨舟，伤口还很新。
段清嶙听完转头问雒剩，“你这一路见过杨家的公子吗，鹅黄色猎装，胸前的护心镜是一只白银虎头……啊，也难怪能被射中，晚上那身铠甲可太明显了。”
雒剩想了想摇头，他抬起手似乎想比划什么，段清嶙看了半天却也没领悟到。
最后他转身取了纸笔写道：我从西面林子里出来的，他那群人与我一早就散了。
你觉得是孟鹤吗，他又写到。
段清嶙盯着还在争吵的宴会说道：“孟鹤和杨舟确实不太对付，孟鹤被提拔为校尉后，杨家好一阵发力造势，说她是凭着哥哥的名声才能有这个机会，死命把杨舟也送了上来要竞争一下，让朝廷经过半年的考验留下一个。孟鹤确实有理由讨厌到制造意外弄废杨舟。”
宴会那边还在接着争吵，“如果真的是我，我又何必告诉你们我见过他？！”
“我们晚到一会公子可就没命了，你也怕闹出人命下了大狱吧！我告诉你，现在你也别以为人还活着就没事！”
段清嶙像是隔空反驳宴会那边，继续说：“不过以我的判断，孟鹤根本没太把杨舟当做威胁。杨舟在公子里面也算是优秀的，但和孟鹤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两人的竞争我也是点头同意的。因为这样对孟鹤也好，她能有个机会堂堂正正地打出名声让外人闭嘴。”
但那边已经认定了是孟鹤所作，雒剩写道。
段清嶙扫了眼草纸，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其实并不重要了，世家总算拿到了将门的把柄。”
她的眼神冷淡了下来，褪下了腕上的念珠慢慢地盘。
“这个局破不了。”
不一会刚刚的仆役回来了，汇报道：“大人，孟将军和摄政王大人已经到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那边传来了孟骞的一声暴喝。
“胡言乱语，还不快快跪下认罚！”。
大将军的雷霆之怒简直气势骇人。
紧接着就是长鞭破空猛地一抽，被抽的人没有任何惨叫，那边霎时静了下来
仆役吓得一抖，颤颤巍巍地继续说：
“刚刚，刚刚杨家举证，说她第二次上山前补满了箭筒，她空手下来最后却正好少了三支，孟鹤小姐说她射的是山上的……妖怪，射中但妖怪跑了。”
段清嶙挑眉，反问道：
“妖怪？”
仆役忙不迭地点头答道：“是啊，她一口咬定是一个三五人粗的妖怪，但具体什么样她又说不上来，她说那东西在密林深处看不清。”
段清嶙这时终于低下头，有了些精疲力竭的无奈。
“这孩子心眼也太实诚了，都什么时候了，好歹说打鸟打飞了先糊弄过去啊。”
“然后孟将军就回来了，对着孟鹤小姐就是一顿大骂，完全不听她的解释。”
仆役似乎有些提孟鹤不甘心，语气中带着些许怨怼。
但段清嶙反而苦笑了一下，一下就看穿了孟骞的意图，叹道：
“孟骞这是想拼命保他妹妹啊。他作为家长先过分激动地责骂了，外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等到之后便说是家教不严，哪怕最后这盆脏水泼上了，也是整个孟家和她一起扛。”
仆役愣住了，然后才想起了一样恍然大悟。
“难怪，孟将军来了以后，杨家就插不上话了，旁人也开始劝孟将军，就算帮孟鹤说起话来。”
仆役又去探听动向了，段清嶙似乎比刚才看着放松了些，对上雒剩的视线，她解释道：
“世家和将门都不是丞相府能偏袒或得罪的，所以我露面被要求站队反而更复杂，就当做事后知道就行了。放心吧，有孟骞在，她顶多掉一层皮，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她似乎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平静地阐释着。
“没办法的事，入了这趟朝局的深水就不可能不遇上这种事，就当做先挫锉她的锐气吧。这件事杨家其实也拿不出决定的证据咬死，日后再慢慢收尾就是了。”
然而过了一会，仆役表情不太好地回来，说:
“摄政王大人刚刚问，她为什么要上山。孟小姐答不上来，说是心血来潮，杨家说她是看准了杨舟没回来，特意再回去的。”
段清嶙皱紧了眉头，刚刚稍微放松的神经一下紧绷了起来。
“她绕着营地跑了几圈又背着弓上山，她给不出合适的理由？”
“是啊，杨家说天那么黑明知道打不到还上山，明显就是居心回测。连孟将军猛劲逼问她到底为什么上山了，她就说突然想而已……”
说什么来什么，其他的都有些牵强，然而一旦加上她这个动机不明的返回，事情就真不好说了。
哪怕是心中觉得不是孟鹤的人，也开始对她的行为真的起疑了。
她在营地这几圈发现了什么，才决定一无所获也要独自上山呢。
“大人，这下，是不是此时背后另有隐情。”仆役小心地说着。
“孟鹤小姐在营地里确实很反常，属下看见她绕了好多圈不停地张望，还在咱们得门口停了好一会……”
正在拧眉思索的段清嶙突然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她在丞相府的营帐外张望？”
“可不是嘛，不过那时您在睡觉灯是关的，她也始终没上前来问，不多久她就又上山了——啊对，最后一边打咱们营帐口经过时，她好像问了一句，段亲卫是不是也不在……”
营地里早就热闹非凡，尤其是中间摄政王的营帐，里里外外进出着人，传来丝竹歌舞，觥筹交错的宴会喧嚣。
雒剩周身掠过身着鲜亮服饰的蔟蔟人群，灯火斑斓中他如同一道逆光的剪影，逆着人流沉默向前。
外面守门的仆从没有拦他，他掀开营帐，里面是黑的。
缝隙中有几条外面的灯光隐隐绰绰地晃着，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门口的半方月光里。
营帐里安静极了，位高权重的大人也许此刻正在另一边的高座上推杯换盏，属下轮着弯着腰敬酒。
但他突然感受到了营帐里的气息，这里并非是楼阁房屋，有可以敲敲房门发出声音示意的地方。
段清嶙以及她的那些手下，他接触到的那些对他没有敌意的人，也没有明确地告诉他要在这里遵守什么样的礼节才合适。
他点亮了门口的烛台，端着火光一步步向前。
桌案像是幽深洞穴里被惊扰的兽，随着他的缓步靠近而逐渐苏醒。
桌案下的厚重布堆动了动，窸窸窣窣，随后段清嶙的脑袋就从那堆垒起来的毛毯靠垫中破土而出。
她哪也没去，自打雒剩走了以后她就在营帐里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
“你回来了啊。”
她刚刚睡醒，声音怏怏的，常常含着笑的眼神此时困倦地半眯着。
“什么时辰了。”
她撑着桌案坐直身体，几本打开的公文从她身上的毛毯滑落。
旁边的小火炉早就熄灭了，看起来她恐怕连午膳都没用，否则不会没人给她的火炉添柴的。
她迷迷瞪瞪地勾起上面的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雒剩看着她将已经杯中浊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皱起了脸，不知是畅快还是辣到了嗓子。
一杯酒下肚，她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
“见笑了。您今日辛苦了，这一日还顺利吗？”
雒剩没有立刻回答她，他视线落在酒杯上。
他站在这里都能闻到那青梅酒喷香的酒气，那酒度数不低。
他垂着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本身就不能说话，他总是无甚波澜的表情几乎可以看出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态来。
一直望着他的段清嶙看到雒剩这幅凝重又犹豫的表情，还以为第一日春猎他成果不佳，赶忙打圆场道：
“首日大家的热情最高，惊扰山林动静很大。很多骑射好手都是一无所获，毕竟猎物就是不出现也没办法……”
雒剩担忧地盯着她的酒盏，另一边从软甲的缝隙抽出整整一卷锦缎，几乎有二十多条。
线头软塌塌地从他的拳眼垂下来，像是开败的残菊。
“……”
饶是向来镇定自若的段清嶙都瞪大了眼睛，她上一次看见这么多春猎锦缎一起出现，是礼部在比赛结束后统一清点的时候。
他顿了一下换成一只手，从后腰抽出另外几根长一些的锦缎，也一并放到了她的桌上。
那些颜色更深重的暗色长锦缎代表着还有无数大型猎物今日被他射于弓下。
过往的春猎，哪位猎手若是能兼顾运气和实力拼命争上一条，便足以凭此在日后，从几年内的说媒提亲到几十年内的酒桌胡侃上成为永恒的话题不灭的牛皮。
段清嶙记得去年的春猎格外惨淡，三日下来全场一共只有四条长带。
群臣只能高呼这是陛下仁心善意乃是上天感召，这是为山林动物多样性做出巨大贡献，权当做是开年的积德放生。
把沾血沾灰的锦缎放到桌上时，他顺势用曲起的指节将酒杯往边上偷偷推开。
早春的营帐室温很低，酒杯早就凉得发寒了。
这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丞相府的侍卫快步进来，汇报道：
“大人，宴会那边好像出了事，杨家的小少爷杨舟重伤摔断了腿，另外孟鹤小姐似乎与人起了争执。”
段清嶙收了笑意，起身走到营帐门口。
她却不出去，只是拨开厚毡布露出一条缝。
外面的笙歌满屋已经安静了，寒风的呼啸声突然变得明显，风雪中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只有你一人最后看见他……素来就有仇怨……”
“我可怜的儿啊！你个小毒妇——怕他与你竞争校尉，你竟……”
“我绝不会故意……你凭什么这样血口喷人，我没有！”
在一浪一浪的指责与怀疑中，孟鹤的声音像是砰砰砰摔碎在地上的瓷，努力辩解着。
聂寒枝扭头问了那仆役一句：“孟骞将军在那边吗？”
仆役回答道：“孟将军前一阵子应该陪着陛下和摄政王大人，不过这一会应该也得着信儿了。”
她点点头，“继续帮我盯着吧。”
仆役离开了，她却始终站在营帐门口继续听着，虽然对事情的动向很在意，却并不准备要去现场的样子。
过了一会又有另一位侍卫回来，汇报了大致的前因后果。
杨舟公子的马被提供给猎手的特质箭射中，受惊的马带着他人滚下了一处陡崖，人至今依然重伤昏迷，医官看完说腿已经废了。
此前最后一位见过他的人正是孟鹤，她明明先前就返回了营地的，却又古怪地绕营几圈又上山了一趟。
回来时正遇上找人的杨家人，便坦荡地说自己刚刚在北边的岔路看见了他。
杨家人过去找，这才在山崖下发现了血泊里昏迷不醒的杨舟，伤口还很新。
段清嶙听完转头问雒剩，“你这一路见过杨家的公子吗，鹅黄色猎装，胸前的护心镜是一只白银虎头……啊，也难怪能被射中，晚上那身铠甲可太明显了。”
雒剩想了想摇头，他抬起手似乎想比划什么，段清嶙看了半天却也没领悟到。
最后他转身取了纸笔写道：我从西面林子里出来的，他那群人与我一早就散了。
你觉得是孟鹤吗，他又写到。
段清嶙盯着还在争吵的宴会说道：“孟鹤和杨舟确实不太对付，孟鹤被提拔为校尉后，杨家好一阵发力造势，说她是凭着哥哥的名声才能有这个机会，死命把杨舟也送了上来要竞争一下，让朝廷经过半年的考验留下一个。孟鹤确实有理由讨厌到制造意外弄废杨舟。”
宴会那边还在接着争吵，“如果真的是我，我又何必告诉你们我见过他？！”
“我们晚到一会公子可就没命了，你也怕闹出人命下了大狱吧！我告诉你，现在你也别以为人还活着就没事！”
段清嶙像是隔空反驳宴会那边，继续说：“不过以我的判断，孟鹤根本没太把杨舟当做威胁。杨舟在公子里面也算是优秀的，但和孟鹤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两人的竞争我也是点头同意的。因为这样对孟鹤也好，她能有个机会堂堂正正地打出名声让外人闭嘴。”
但那边已经认定了是孟鹤所作，雒剩写道。
段清嶙扫了眼草纸，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其实并不重要了，世家总算拿到了将门的把柄。”
她的眼神冷淡了下来，褪下了腕上的念珠慢慢地盘。
“这个局破不了。”
不一会刚刚的仆役回来了，汇报道：“大人，孟将军和摄政王大人已经到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那边传来了孟骞的一声暴喝。
“胡言乱语，还不快快跪下认罚！”。
大将军的雷霆之怒简直气势骇人。
紧接着就是长鞭破空猛地一抽，被抽的人没有任何惨叫，那边霎时静了下来
仆役吓得一抖，颤颤巍巍地继续说：
“刚刚，刚刚杨家举证，说她第二次上山前补满了箭筒，她空手下来最后却正好少了三支，孟鹤小姐说她射的是山上的……妖怪，射中但妖怪跑了。”
段清嶙挑眉，反问道：
“妖怪？”
仆役忙不迭地点头答道：“是啊，她一口咬定是一个三五人粗的妖怪，但具体什么样她又说不上来，她说那东西在密林深处看不清。”
段清嶙这时终于低下头，有了些精疲力竭的无奈。
“这孩子心眼也太实诚了，都什么时候了，好歹说打鸟打飞了先糊弄过去啊。”
“然后孟将军就回来了，对着孟鹤小姐就是一顿大骂，完全不听她的解释。”
仆役似乎有些提孟鹤不甘心，语气中带着些许怨怼。
但段清嶙反而苦笑了一下，一下就看穿了孟骞的意图，叹道：
“孟骞这是想拼命保他妹妹啊。他作为家长先过分激动地责骂了，外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等到之后便说是家教不严，哪怕最后这盆脏水泼上了，也是整个孟家和她一起扛。”
仆役愣住了，然后才想起了一样恍然大悟。
“难怪，孟将军来了以后，杨家就插不上话了，旁人也开始劝孟将军，就算帮孟鹤说起话来。”
仆役又去探听动向了，段清嶙似乎比刚才看着放松了些，对上雒剩的视线，她解释道：
“世家和将门都不是丞相府能偏袒或得罪的，所以我露面被要求站队反而更复杂，就当做事后知道就行了。放心吧，有孟骞在，她顶多掉一层皮，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她似乎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平静地阐释着。
“没办法的事，入了这趟朝局的深水就不可能不遇上这种事，就当做先挫锉她的锐气吧。这件事杨家其实也拿不出决定的证据咬死，日后再慢慢收尾就是了。”
然而过了一会，仆役表情不太好地回来，说:
“摄政王大人刚刚问，她为什么要上山。孟小姐答不上来，说是心血来潮，杨家说她是看准了杨舟没回来，特意再回去的。”
段清嶙皱紧了眉头，刚刚稍微放松的神经一下紧绷了起来。
“她绕着营地跑了几圈又背着弓上山，她给不出合适的理由？”
“是啊，杨家说天那么黑明知道打不到还上山，明显就是居心回测。连孟将军猛劲逼问她到底为什么上山了，她就说突然想而已……”
说什么来什么，其他的都有些牵强，然而一旦加上她这个动机不明的返回，事情就真不好说了。
哪怕是心中觉得不是孟鹤的人，也开始对她的行为真的起疑了。
她在营地这几圈发现了什么，才决定一无所获也要独自上山呢。
“大人，这下，是不是此时背后另有隐情。”仆役小心地说着。
“孟鹤小姐在营地里确实很反常，属下看见她绕了好多圈不停地张望，还在咱们得门口停了好一会……”
正在拧眉思索的段清嶙突然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她在丞相府的营帐外张望？”
“可不是嘛，不过那时您在睡觉灯是关的，她也始终没上前来问，不多久她就又上山了——啊对，最后一边打咱们营帐口经过时，她好像问了一句，段亲卫是不是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