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音觉得阮鸣鸥是一个不错的青年,至少相较而言,他比徐寂宁身强力壮,他也比徐寂宁活泼俏皮。

    她第一次见到阮鸣鸥是在掉下山崖那个的清晨。

    那夜她与徐寂宁从山崖滚落,她问徐寂宁还活这么,徐寂宁没吭声,她借着月光扒开糊在徐寂宁脸上的乱发,见他阖着眼,惨白一张脸,心下一凉。

    海风吹在她被雨水浸的湿漉漉的衣服,她浑身发冷,蜷缩在一动不动的徐寂宁身边,无助又惶恐,害怕周遭看不清的黑暗里藏着恶鬼猛兽,便仰头去看夜色里最明亮的天上月亮,四肢的疼痛与劳累让她再也支撑不住,在漫天星辰的注视下陷入了昏睡。

    她再次醒来时已是清晨,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她听不太懂那人的口音,但听得出来那人很焦急。

    她睁开眼,海面薄雾朦胧。

    那人查看完徐寂宁又查看她,见她醒了又惊又喜:“姑娘,你怎么样?”

    那人见她仍是一脸的茫然,于是换了一口不怎么标准的官话,又问了她一遍。

    “我……”南有音扶着昏沉的脑袋坐了起来。

    刹那间朝阳穿透薄雾,万丈金辉,她在一片绚烂中头一次看清了阮鸣鸥,他在金澄澄的光芒中冲着她笑,似是因为见她醒过来而高兴,他的眼睛很黑,眼底两条明显的卧蚕,加上笑时咧开的嘴里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莫名与灿烂朝阳很适配。

    于是南有音也下意识提了提发干发白的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她狼狈不堪,满脸泥污,但阮鸣鸥还是一眼看到了她仿佛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大眼睛。

    南有音回过神来,立刻慌乱地去转身去查看身边的徐寂宁。

    “他还活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阮鸣鸥立刻说道,“我弟弟去村里叫人了。”

    “你……”南有音想要开口说话,但嗓音嘶哑地可怕。

    阮鸣鸥微笑着摇摇头,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嘴唇:“你身上伤成这样,先不要开口说话啦。”

    然后他又说道:“我叫阮鸣鸥,就住在那边那个村子里。”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然后又皱眉分辨了一下晨曦中跑过来的两个人影:“跑过来的人是我弟弟和大哥。”

    阮家大哥轻轻松松背起徐寂宁,大步往村子里走去,南有音也扶着阮鸣鸥慢慢站起来了,她挪动两条腿,只觉得两腿软绵绵的毫无气力,头也发晕,眼前白花花一片,眼见要一个趔趄摔在沙地上了。

    但没有发生她预想到的手心被沙子剐蹭的疼痛,她只感到身体一轻,而后听到阮鸣鸥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姑娘不要再勉强了。”

    他把她拦腰抱起,大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大哥。

    南有音隔着身上满是泥污的湿衣裳感受到了阮鸣鸥火热的胸膛,宽广而有力。

    阮鸣鸥一家是渔民,热情又善良,朴实到南有音差点不好意思撒谎,但最后处于谨慎,她还是说她与徐寂宁只是经商遇难的商人。

    等到阮父和阮家大哥出海打鱼,阮家六妹又把留在家的阮鸣鸥和两个弟弟赶出去,帮着南有音洗干净了沾满泥浆草籽的头发,又给她换了一身自己未穿过的新衣服。

    梳洗过后,南有音对着阮家六妹递给自己的那面非常模糊地镜子细细观察自己,可惜那面镜子磨损的厉害,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也不晓得阮家姑娘是如何日日对着这样一扇镜子梳洗的。

    南有音换好衣服,整理好发髻,阮家六妹就打开门把两个吵闹不停的弟弟还有阮鸣鸥放了进来,阮鸣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跨进门槛,一见到南有音,身上的动作都停了,半只脚跨进门槛,半只脚还停在门外,还是阮家六妹捅了他一下才重新有反应。

    他说:“南姑娘,你真漂亮!”

    声音清脆敞亮,直白热情,像是夏日的太阳。

    南有音两颊微红,得意一笑:“当然。”

    徐寂宁昏迷地这一段时间里,南有音从阮鸣鸥口中得知了村子的名字方位,了解了阮鸣鸥的大家庭,与阮家人也是越来越熟。

    南有音见过江河湖泊,唯独没怎么见过海,阮鸣鸥和阮家六妹便带着她去沙滩挖猫眼螺,让她坐上他们的小船,她仰头看着被高高抛起的渔网,看着碧蓝天空上白色海鸥鸣叫振翅,又在收网时惊讶于满网鱼虾,她学着阮家六妹的样子挑些小鱼喂给海鸟,然后他们在滩涂支起架子烤了两条大鱼。

    他们挽着裤腿在海里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有那么一些瞬间,南有音非常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在这个惬意快乐的渔村。

    一直到夕阳落下,阮六妹在沙滩上捡贝壳,南有音和阮鸣鸥则并排坐着闲聊。

    南有音说她过去从来没有下海玩过,阮鸣鸥说他还没走出过这个渔村,他问南有音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南有音想了想,给他讲起了自己的北方故乡,她说起一碧万顷的农田,说起松柏参天的深山,说起满山红枫,说起皑皑白雪。

    阮鸣鸥说他一直想多攒些钱,未来他不想留在这个渔村,他想出去看看。

    “我也是这样想的,”南有音说,“所以我一直想学会骑马,这样我就可以骑着马,全天下跑了。”

    阮鸣鸥说:“我可以买一艘小船,沿着河走,等看够了河边风景,就到岸上去,然后我就会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向我打招呼,我就走上前去,学着那些读书人的样子说‘南姑娘别来无恙呀’。”

    南有音说:“然后我就会问你喜欢吃辣还是吃甜?请你去我最喜欢的菜馆吃饭,咱们一块喝酒,酒要喝潺山酿,那是我家乡的烈酒,你只要尝一口,就能体会到北荒雪原的风雪扑面。”

    他们笑着两个看着火红的太阳一点一点沉入海中,畅谈着外边的世界,在夕阳的红光彻底消失时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他们静静看了一会儿暗下来有些发黑的海洋,然后阮鸣鸥问道:“南姑娘,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儿?”

    南有音反问:“你呢?”

    阮鸣鸥笑道:“要不咱们一块说,看看会不会是一个地方。”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西域。”

    然后看到了彼此眼中惊讶欣喜的亮光,又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

    然后两个人忍不住笑,阮鸣鸥说他听说那里有沙子做成的海洋,还有一种名叫骆驼的船,南有音说她听说那里的商城里汇聚着五湖四海的人,在那里能听到整个天下的故事。

    阮家六妹远远的朝他们招了招手,说天黑了,该回去吃饭了。

    南有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子,笑道:“等你打算去西域的时候最好跟我说一声,说不定咱们会在那种叫骆驼的船上相遇呢。”

    阮鸣鸥点点头,又说道:“过会儿吃了晚饭,我带你去个漂亮的地方怎么样?”

    “有多漂亮?比刚才的落日还要好看吗?”

    “当然。”阮鸣鸥又笑道,“不过不如南姑娘好看。”

    南有音忍不住笑了,她想了想还是说道:“还是等徐寂宁醒过来,带上他一起去吧。”

    “好,”阮鸣鸥流露出了一点小小的失落,但很快又藏了起来,笑道,“等他醒过来。”

    两天后,徐寂宁终于从昏睡中苏醒,晚饭过后,阮鸣鸥和阮家六妹带着南有音与徐寂宁,点着火把,往村后的山里走。

    阮鸣鸥家在村子靠前的位置,往后山走便要穿过整个村落,夜色降临,只看到渔户的窗户里透出星星点点的烛光。

    徐寂宁很稀奇,他从来没到过村落,这座村落的建筑非常地随意,茅草屋歪七扭八的分散在各个方向,跟京城秩序森严的房屋大相径庭,若不是惦记着刚刚晚饭结束时听到的话,这会子他的注意力就全被这个靠山面海歪七扭八的村子吸引了。

    南有音和阮家六妹被墙角的一只三花猫吸引了,她们两个跑上前逗猫,剩下徐寂宁跟阮鸣鸥在路边等着。

    徐寂宁清了清嗓子,问道:“鸣鸥兄,晚饭时听到大哥与阮伯父说起什么朝廷度田,小弟知道这一度田便要乱上一阵子,这一乱物价就变,小弟是经商的,得时时留意,敢问鸣鸥兄这里可有什么消息?”

    阮鸣鸥道:“也不是什么要紧消息,只是说朝廷派来清点土地人口的官员到了铜城而已。”

    “这消息可准?”

    阮鸣鸥倚在一颗树上,随意地抱着胳膊,说道:“我二哥在王府门下当差,他递出来的消息应该没错。”

    徐寂宁感到背上猛地起了一层冷汗:“阮二哥在王府当差,永安王府?”

    阮鸣鸥有些奇怪:“不然呢?岭南地界除了永安王还能是谁,二哥心思灵敏,驾船技术好,几年前就被选去王府做事了。”

    徐寂宁忙笑道:“我只是惊叹阮二哥才能超群,竟能在王府里当差,敢问阮二哥是做什么的?”

    他怕阮鸣鸥起疑,又补充道:“毕竟小弟做商贸的,来回行走的,多认识个人多点方便嘛。”

    阮鸣鸥指了指东南方向说:“白天天气好的话能看到一座岛,大家都说岛上藏着永安王的宝藏,我二哥就负责把宝藏从王府运到岛上的。”

    他又说道:“这几日母亲和嫂嫂都为二哥缝了新夏衣,你也知道我们这个村子陆路不便,母亲和嫂嫂就让我或者大哥出海时捎着新衣服去那个岛上交给二哥,今天大哥应该就是去岛上见了二哥一次,才带回的消息。”

    南有音和阮家六妹拨弄完小猫,又跑回两人身边,她发现徐寂宁神色有异,却仍笑眯眯地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徐寂宁答道:“只是说起朝廷派来度田的官员到了铜城之类的。”

    “说起这个,”南有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鸣鸥哥,刚刚在饭桌上听大哥和伯父的语气好像不怎么欢迎朝廷度田,按理说这不应该是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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