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阮鸣鸥有些奇怪道,“你们兄妹两个在岭南经商,缴纳商税之类的,应该知道我们当地人不欢迎朝廷度田和清查人口的缘故吧。”。

    南有音立刻道:“我们两个都是北方人,头一次来岭南,不清楚啦。”

    阮鸣鸥一摊手,好像有些无奈:“我也不太懂这些,反正听大哥的意思好像是朝廷征得赋税不如永安王收的合理,所以我们宁愿挂在王府底下当奴婢,也不愿被朝廷编成普通百姓。”

    徐寂宁温声道:“自前朝战胜燕国,南北统一,数年没有战乱,赋税也是十中取二三,朝廷的赋税怎么会比王府还多呢?”

    “嘶,这该怎么说呢……”阮鸣鸥皱着眉毛,好像在努力动脑,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朝廷赋税十中抽三指的是谷物,不然就要折算银两,岭南沿海多是渔户,基本都是要折钱纳税,如果富裕的地方还好,凭着便捷交通只靠打鱼卖鱼也能攒够钱,但你看我们末南村,处处落后,道路也不通,平日捕了鱼也卖不出,唯有等冬天凿冰捕鱼,鱼肉不易腐烂,赶五六天的路上铜城买了换些钱,这点钱还要维持来年一家的吃喝衣行,所以朝廷的赋税实在是……”

    徐寂宁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如何向王府上贡?”

    阮鸣鸥答道:“永安王怜悯我们这些海边无依的渔户,我们交不起银两,每年只要我们交足够数量的腌鱼就行了。”

    徐寂宁有些惊讶:“就这样?”

    “是啊,”阮鸣鸥又道,“我听说王府底下的佃农交粮,商户交银,养蚕的交丝,大概就是做什么就交什么,好像是统一交到王府后,王府又有什么部门负责变卖折算成银两。”

    阮鸣鸥接着又幽幽一叹:“但都听闻朝廷的巡抚已经到了铜城,但愿王爷能用些手段,保住我们这些穷苦子民。”

    徐寂宁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天下都是当今圣上的天下,你们为什么不希望皇上垂怜,却希望永安王庇护呢?”

    “天高皇帝远嘛。”阮鸣鸥说完这句有点大逆不道的话后吐了吐舌头,笑道,“从这里到京城远着呢,皇帝要操心天下,怎么能光顾着岭南的百姓呢,永安王坐镇岭南,自然更了解我们这些百姓。”

    南有音察觉阮鸣鸥一家似乎都很尊崇永安王,好奇道:“那永安王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呢,也不晓得他是老是少,”阮鸣鸥想了一下道,“不过我猜王爷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还有前些年海啸或者瘟疫,也都是王爷赈灾救济。”

    他摸了摸身边阮家六妹的脑袋,笑道:“前年眉洲府闹瘟疫,若不是王府还记得有我们末南这个小村子,派了医生送了药草来,我现在就见不到六妹和母亲了,五年前还是六年前铜城受海啸波及,官府的官老爷逃了,最后还是王爷派人施粥救灾,安抚流民。”

    阮鸣鸥又说了一些永安王的事迹,诸如制止渔霸抢夺民女、赡养孤寡老人、接济无钱为母看病的穷秀才等等,说得徐寂宁一时愣住了,自从收到薛停的信后,他一直是将永安王视作犯上的逆贼,加上之前的失火与这几日被追杀,他早已将永安王当做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了,骤然听到这样一席话,一时都藏不住脸上惊讶的神色。

    阮鸣鸥不禁问道:“徐弟怎么这样吃惊?”

    南有音匆忙解释道:“过去我看话本子里都是写着王府的王爷仗势欺人,从没见过永安王这样有贤德的,一时有些吃惊。”

    阮鸣鸥点头称是:“我爹也说永安王是少有的好王爷,我爹说他用人不拘出身,所以我二哥作为渔户的孩子也能去当差。”

    他有些向往道:“不知道日后我能不能有机会去永安王府上当差。”

    “我听二哥说永安王府的俸银不少,如果能多一个人挣钱的话,爹娘也就不用日夜忙碌,六妹的嫁妆也能很快攒好,还有,”他望着南有音很开心地笑了,“这样我就能很快有一艘自己的小船,然后顺着江河,一路往内地瞧瞧去了。”

    南有音在惊惧之中也勉强冲他笑了一下,她之前并不知道阮家还有人在永安王府当差,她忍不住担忧起自己与徐寂宁的处境。

    他们四个继续在夜色下行走,走入后山的树林,本就晦暗的光线更是骤然暗了几度。

    徐寂宁在黑暗中轻轻拽了拽南有音的袖子,提醒她警惕。

    南有音则直接问道:“鸣鸥哥,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别着急,往前走就是了。”阮鸣鸥在前面加快了步伐,然后俶尔消失在一丛灌木后。

    南有音与徐寂宁都停下了脚步,四下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草间的虫鸣声与远处的海浪声,两人对视一眼吗,都害怕极了,毕竟刚刚听说了阮家二哥在王府当差的事。

    但阮家六妹拍了拍南有音的肩,朝前走去,拨开那从灌木,露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示意南有音与徐寂宁快跟上。

    两人钻出灌木,是林地中间一片开阔的草地,阮鸣鸥坐在草地中间,冲他们招手。

    “看来咱们来的太早了,还不到时间。”阮鸣鸥观察了一下月亮后说道。

    南有音谨慎地坐到他身边:“什么还不到时间?”

    阮鸣鸥笑眯眯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他仰面躺在草丛上,两条胳膊枕在头下,惬意又闲适,他注视着天空,忽然问道:“南姑娘,你家乡的星星同岭南的星星一样吗?”

    南有音也仰起脸来注视着满天繁星,回答道:“应该一样吧,不论在哪儿,看到的都是同一片天空吧。”

    “那太好了,”阮鸣鸥笑道,“那日后无论南姑娘走到哪儿,不管是北地还是西域,我仰起头来时,总能与南姑娘看着一样的星星。”

    “你怎么不说看同一轮月亮呢?”南有音也躺在阮鸣鸥身旁的草地上,注视着点缀着繁星的暗蓝天空,视线集中在最中间那轮不够圆的月亮上,笑着说道,“星星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看的是哪一颗呢,但是月亮只有一轮。”

    “月亮啊……”阮鸣鸥很轻地笑了一声,“我二哥说只有有情人才能看着同一轮月亮,南姑娘的月亮好像不能停在我这里,所以我只看看月亮旁边的星星就好了。”

    阮鸣鸥就在南有音的身侧,但他的声音却在南有音的耳中飘忽起来,远时在耳畔,近时在心端,让她的心跳无端有几分凌乱。

    阮鸣鸥又道:“南姑娘,你瞧见北斗星旁边那颗很亮的星星了吗?”

    “那一颗吗?”南有音用手指着天空。

    “不是。”

    南有音换了一颗星星:“那这一颗?”

    阮鸣鸥仍说不是。

    然后他握住了南有音的手,牵着她的手指指向正确的方位,南有音的手背凉凉的,还有着未愈合的伤痕,他的手心干燥温热,臂膀在黑暗中的剪影看起来修长有力。

    南有音没有说话,他们的手就这样交叠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

    在松开手的一刹那,幽幽夜风吹入了两人手背与手掌的缝隙,阮鸣鸥曲了曲手指,似乎想要握住这道风,最后怅然若失。

    阮鸣鸥开口道:“我们末南村的渔民管那颗星星叫飞鸥星,只有天气特别好的时候才能看见。”

    “南姑娘,”他轻声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到了很远的地方,或者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若是你想起了我,你只要看看那颗飞鸥星就好了。”

    南有音说:“万一天气不好,我见不到呢。”

    阮鸣鸥道:“那可能说明我在忙。”

    “忙些什么呢?”

    “我想想看,”阮鸣鸥扳着指头数道,“忙着出海捕鱼,忙着跟六妹一块织渔网,忙着从沙滩里挖海螺,还有最重要的,忙着从山崖底下捡人带到家里。”

    听到最后一句南有音忍不住笑了,作势狠狠推了阮鸣鸥一把。

    阮鸣鸥则顺势假装被她推得滚了一圈,坐起来思考着说道:“如果飞鸥星不亮的话,你又在海边,或许可以让海鸥给我捎信,我叫鸣鸥,总归和海鸥沾亲带故呢。”

    说完他就和南有音一块笑了起来,笑声清清朗朗的,随着夜风在林中打转。

    南有音笑了一阵子停下,她再往天上看时,却发现那颗飞鸥星被几缕云挡住了。

    “要是能把那颗飞鸥星摘下来就好了,”她忍不住说道,“这样我就能时时看到它是不是亮着了。”

    “你想要把星星摘下来么?”阮鸣鸥在月色下冲着她笑,即便是在夜色中笑容仍显得灿烂如朝阳。

    他对她轻声说道:“你回头看,漫天的星星已经落下了。”

    南有音有些茫然地坐起来往身后看去,身后漆黑一片的树林中真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一颗又一颗的星星浮动在黑暗中,缓缓向她飞来。

    “现在到时间啦,”阮鸣鸥微笑着,浮动的星光映在他的眼底,闪闪发光,他轻声道,“你看,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看的。”

    发光的光点越来越多,南有音看看满天的繁星,又看看四周的流萤,仿佛世界忽然下起了星星雨,她去扑那些点点星光,那些“小星星”在她接近时就骤然散开。

    她抓星星抓得不亦乐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她转过身,是阮鸣鸥,他拉起她的手,而后把一点星光放在她的手心,她怔怔看着,那点星光在她掌间歇息了片刻,又轻盈的盘旋飞起,她注视着那一点星光消失在星海之中,转眸便对上了阮鸣鸥的眼睛。

    他的眼中好像散落着繁星,他对着她笑了,她也笑了笑,连带着心也颤了两下,然后她垂下眼眸,又转身去抓星星。

章节目录

寂寂山光月有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映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映物并收藏寂寂山光月有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