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已是年下,这几天没有客人,非尘那家伙一直待在河谷另一岸。彼岸花谷,其实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河谷,曾经我思乡心切,因此想办法托人找了些彼岸花的种子,洒在河岸,花开了之后,我用灵力护住,使花常开不败,故得名彼岸花谷。河谷南侧的山上有梨花的小院是我住,北侧的院子是非尘住,中间隔着河流。白日里有人来寻求帮助的话,我会喊他过来一起帮忙,晚上他则会回去。

    自从涂山翊的的事情了了,狐族派人送来了一些夜明珠之后,最近便再没有人来了,实在是太冷清了,连林子里的飞鸟走兽都阖家团圆,我这孤家寡人,唉,不行,得喊上非尘那家伙出去,为除夕做些准备才好。

    河谷两侧没有什么连着的,我俩平常都是飞到对岸。飞在高空中,在高处俯瞰大地,只见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山林之内,宛若琉璃世界,纯洁无瑕。我轻松的落地,扣响了非尘那紧闭的木门。不出所料,又是分身来开门。进去之后,我娴熟的走进内室,将路上折来的梅花插在琉璃瓶里。只见正主斜靠在榻上,眯着眼睛,手里抱着暖炉。

    “大晚上的,你来干什么?”非尘懒散的起身。

    瞅瞅,瞅瞅,我好心好意的来喊他,他就这语气,呵。不过,唉,这座山,就我们两个人,可不能得罪了他,否则我还能找谁呢。

    “啊哈哈,这不是快到除夕了嘛,虽说,就咱们两个人,也得好好过不是?”

    “你一个摆渡人,我一个神兽,干嘛要过人间的节日?”

    “啊,”还真是软硬不吃,我腹诽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咱们在人妖两届接壤之地,妖界近些年也过人族的节日,这两边都热热闹闹的,咱们冷冷清清的,多不好啊,是不?”

    “不是。没感觉到。”非尘倒了一杯茶,将茶盏放在唇边吹了吹,缓缓落座。

    “你……啊哈哈,”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着说,“一定是因为你没感受过人世的繁华所以才这样说,没关系啊,我带你一起玩一次你就会深深的爱上这万千世界的。”

    “没记错的话,你被罚在这里也有七十多年了,”非尘抬眸,平静的看着我,“我没来的时候,你一个人不是也过的挺好?我没有兴趣陪你去感受什么人世,我还要睡觉,不奉陪了,慢走不送。”

    “唉呀呀呀,刚来的那十年,我都快寂寞死了,我是不忍见你也跟我一样,在这深山里,寂寞无助。”眼见非尘仍不肯松口,我只好过去拽他的衣袖,一边拽一边摇晃,“哎呀,非尘大人,你陪我去嘛?”我知道,非尘这家伙,最见不得女子冲他撒娇,这不,红着脸同意了。

    非尘在这里相助我的第一个人,便是一名女子,当时需要去招摇山取迷谷草,我受了伤,短期内去不了仙山,只有非尘独自一人可以去,他是极其不愿的,可是那女子一撒娇,他竟同意了。这估计是他唯一的弱点。想到这,我不禁笑了出来。

    “喂,你要带我去哪?这些凡人制作的的吃食过于肮脏,我可不想吃。”顺着山路下来,有一个小城,虽不比富贵迷人眼的大都城,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是非尘却是嫌弃不已。

    “哎呀,你终年待在敖岸山上,不食人间烟火,怎会知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这样的景象呢?”我斜着眼看他,想看他挫败的表情,自从见到他起,他就一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今晚我存心想要逗他,可是失望了,他仍然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

    “呵,说的你对人间了解很多似的,你不也是常年待在忘川河上的一叶扁舟上吗?”非尘得意的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想来人间看看,所以故意做错事被罚过来吧?”他的眼神微微一闪,?嘴角轻轻上扬。

    “你!胡言乱语!当然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坏了,差点让他套出我的话。我气愤的看着他,默不作声。

    许是我这个样子很滑稽了,这家伙竟然低头笑了。

    “喂,有什么好笑的……”我有些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

    “好了好了,你不愿说就算了,我只是想不明白,我因为醉酒,不小心在西夷国引发了洪水,大水淹了很多粮地,除一人之外无人员伤亡,可那一人偏偏是扶桑神木的转世,我的大水导致他在凡间历劫失败提前离去,因此受了两种刑罚,先是在昆仑山西王母娘娘那里扫了三十四年地,算是对扶桑的补偿,然后又被罚到这里赎罪十年,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做了什么,一下子要在这受罚一百年,要知道。在这里可比在昆仑山要痛苦百倍。”非尘说着,又看向我,似是在等我回答。

    “我都说了,终有一日,我会说与你听的。”我加快了脚步,见此,非尘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继而追上我,如无其事的开口:“我有些饿了,可是凡人厨子做的菜,过于贪多贪足,又不懂得尊重万物生灵,实在是暴殄天物。没什么趣味。”

    “那,我们去吃面怎么样?”见他终于不再过问,我忙接话。这家伙可真难伺候,不过他说的倒也不错,人类厨子做的菜,味美爽口是真,可是一味地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有些失了食物本来的味道。来这里的七十多年,我总是人间妖界来回跑,美味尝了个遍,对于那些佳肴兴趣已大减,唯有一些糕点米粮还觉得尚可。

    “随便。”非尘打了个哈欠,“找个距离近的,吃完好回去睡觉。”真是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好困的,每天有六七个时辰都在睡觉,平常白日里给他送糕点,这家伙都是让分身起来开门,正主则在内室里的卧榻上,悠闲的打坐。谈话间,我们走进了一家名为“水榭轩”的食铺,听来往的人说,他们家以做鱼闻名,选用的鱼都是当日清晨现捕的。非沉虽是神兽,但是也不反对吃鱼,这倒好办不少。

    “小二,来两碗鲈鱼面,一碗不要葱和香菜,一碗……呃”我转头问非尘,“你有啥忌口不?”非尘停下手里倒茶的动作,笑了笑,然后抬眸盯着我,“没有。不过,多放点肉。”最后那一句是对一旁的小二说的。虽说非尘来此已有半年,但我对他的口味还是摸不清楚,很大的原因是他很少吃饭,就连我送的糕点,也是吃一半留一半。

    “好嘞,客官,您二位稍等。”

    “你说,除夕夜会不会还有人来找我们?”我接过非尘递过来的茶盏,问道。

    “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越是害怕,它就越会发生。”非尘饮了一口茶,幽幽的开口道,“所以,你不如不去想它。”

    “说的也是哈哈,算了,不管了,吃面。”这家铺子上餐挺快,不一会,我们面前就有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我抄起筷子,刚夹起一块鱼肉,还未入口,就被一声巨响给吓了一跳,手里的肉,“啪”掉在了地上。

    “喂!你们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近旁的一桌客人率先冲着店家叫喊。

    “对不住啊,客官!这样,今晚这顿饭给您二位免了,您看这样行吗?”店家从后面出来,向客人陪着笑脸。

    “什么,你当大爷我是付不起这桌肉钱吗?啊?”那个体格健壮的剑客拍桌而起,单手抓着店家的衣领,冲他大吼。

    “不是不是不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别与小的一般见识了?”

    “哼。”那剑客放了店家,随即又坐回去,大口吃肉。

    我与非尘则是静静的看着这出闹剧,一言不发。

    店家赶紧去到厨房另一侧,冲后院招呼了两声,随即出来两个伙计,架着地上的姑娘就要往外拉。刚刚这巨响,便是这姑娘端碗去后院时摔跤,碗碎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我说你们两个,还不快打发她出去!哎呦呦,又碎了,又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没有了呀……啧啧啧。”从后面出来一个体态丰腴,千娇百媚的女子,看样子是老板娘了,她甩了甩手绢,像是在赶走什么肮脏的东西。

    地上的女子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捡着碎瓷片,直到那两个伙计架着她往外走,她才神色慌张的用双手比划着什么。

    原来是个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的聋哑人。

    正在此时,刻在我右手手腕上的彼岸花,忽的闪了起来。受罚时,我知道,一旦有人需要我去相助,这彼岸花印记便会闪烁不已。因此我示意非尘跟我去看看。

    “敢问老板娘,这姑娘犯了何错,要被赶出去?”我上前扶起那位姑娘,打量着她,温婉如水,清新可人,只是双眼无神,满面灰尘,破了个洞的衣袖上还有许多污渍。

    “唉这这……这是本店内部私事,二位这样问,怕是不合规矩吧。”

    “嗯,可是国有国法,店有店规,若是今日这姑娘,因为一点小错而丢了赖以生存的工作,眼看快过年了,她要是没钱过年可如何是好?”

    “唉,姑娘。你有所不知啊!她没钱过年,我都快没钱开店了,哎呦呦!”那女人说着,就开始哭闹,“秋天我看阿默这丫头可怜,于是好心让她进来当个洗碗工,原先客人少的时候还好,一切还能井然有序。如今客人见多,要洗的碗也越来越多,有时候,端菜的小二从厨房出来,阿默从后院端碗过来,因为有视线遮挡,她又听不见,一来二往的,这碗,都碎了好几回了,唉,再这么下去,我都没法开店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呀。这月钱也给她结了,够她熬过除夕了,这才让她走的哎呦呦,姑娘,你说我能怎么办嘛?”说着,那老板娘又冲着两个伙计示意,让他们带着名叫阿默的姑娘走。

    阿默却像一头倔强的小犀牛似的,像是被钉在那里,任凭身旁二人如何拉都拉不动。她一个劲的摇头,眼泪都出来了,低头啜泣,却仍是死死地抱着老板娘不肯松手。我算是看出来了,阿默想要留下来,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

    “喂,你们没吃饭吗?还没一个小姑娘力气大?”那个老板娘略有怒容。

    “唉,既然阿默姑娘这么不愿意走,何不留她下来?”我冲非尘使了个眼色,他随即掏出一包银子扔到老板娘怀中,那老板娘见到钱,瞬间喜笑颜开:

    “哎呦呦,好说好说,公子有何吩咐?”

    非尘将头扭到一边,置若罔闻。

    “我们也好说,元宵节前,让阿默留在水榭轩。这些银子,算是对你们的补偿,还有她的饮食费用。还有,别再让她干重活了,她耳朵听不见,给她安排一些别的事情做,过几日我们会再来给你送银两。”我对老板娘交代到。

    阿默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恐的看着我们,我低下头,摸了摸她布满灰尘的脸,用手语对她说,

    “别怕,你可以留下来了。”

    看到这句,她如释重负般的笑了出来。做完这些,我跟非尘离开了水榭轩,老板娘出来送了我们,离开时,非尘对她威胁到,“别想骗我们,否则,我让你这店再也开不下去。”

    “哪敢啊,哪敢,二位慢走!”她又笑呵呵的回到了店铺之中。

    “你什么时候学会手语的?”集市上,非尘开口问道。

    “呃,我说,你们神兽还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啊?”我对这种问题很是无奈,“我在忘川河摆渡了那么多灵魂,总有一些灵魂看不见,听不到,不能说,不能闻,我当然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这样才可以出色的完成任务。”

    “样样皆通,嗯,这我倒是没看出来,”非尘低声笑了起来,“我可是记得,夏至比试时,你连接我三招都很是吃力呢。”非尘在一旁戏谑。

    “……闭嘴!”

    “好了,不逗你了,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带走她?你我明明都感受到了助人讯息的传唤。”

    “阿默她,只有留在那里,我们才能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带她回来,如何让好戏开场呢。”

    “何出此言?”

    “我探过她的脉象,她不是生下来就又聋又哑,是后来受伤所致。她身上还有伤,一切,好像变得有趣了起来。”我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集市上火树银花明灯错落,远处人山人海笙歌鼎沸。

    “看不出来啊,你还会医术?”非尘又在调侃我。

    “你,你要是再这么说话,你就一年别吃饭!”

    “就你那手艺,呵,我求之不得呢。”

    “你,哼!”我不再理他,快步跑到了一个卖折纸的摊位前。

    “阿婆,这个怎么卖?”我指了指一个金色的狮子模样的镂空窗花。

    “很便宜的,姑娘,这是按照狻猊兽的模样制成的,祈福纳吉,再好不过了,一两银子一张。要不买一个,姑娘?”

    “呃,还是算了,算了。”都怪刚刚大意了,银子全给水榭轩了,现在身上就剩了几文钱,唉,算了,明日再买。我正准备离去,非尘过来,我还以为他要给我买,谁知这家伙竟是过来嘲笑我的。

    “是你自己要做烂好人,别怪我喽,我也没钱,走了,很晚了,回山上。”

    “哼,”我白了他一眼,然后从头上取下一枚银色的桃花簪子,“阿婆,我要了,麻烦您给我包起来,还有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我随手指了指好几张神兽样子的窗花,就是没要唯一一张是夫诸的,我偷瞄了一下非尘的脸色,像是一朵被霜打了的花,一瞬间阴沉下来,明明前一秒还春风满面,我看了瞬间觉得心情不错。

    回去的路上,非尘全程冷着脸。

    “喂,不要这么小气嘛,你看,我买了。”我将那张夫诸神兽模样的窗花拿到他面前,晃了又晃,刚才趁他转头的瞬间,我用狻猊兽的那张换了夫诸的窗花回来。见此,非尘终是绷不住笑了起来:

    “幼稚不幼稚,活了几千年了?”非尘扶额狂笑,“我就是神兽本尊,你花银子买画像,还不如让我镇宅来的实在。更何况,你在忘川河跟游灵打了几千年的交道了,如今又跟妖族来往密切,你有什么可怕的?啊?哈哈哈哈哈哈。”这家伙笑得更大声了。

    “呃,你,你更幼稚,不买你的画像,你就不理人,哼。”我自知理亏,嘴上却仍不肯承认。

    “好,我幼稚,”非尘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了。”不知不觉间,我们到达了山顶。

    河谷南侧连着山下的集市,因此我们是先到了我的住所,非尘实在是太困了,也没有进来,直接飞到了对岸的住处休息。

    夜幕低垂,星辰点缀着浩瀚的天幕,?仿佛一幅神秘的水墨画被细心勾勒,彼岸花盛开,在清风拂过的夜里,微微摇晃,仿佛在向这一切致敬。河谷两岸的小苑,充满神秘的气息,在夜里默默静待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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