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两道门正大喇喇敞开着——非如此不可。

    不然那一地的箱子根本搬不进来。

    沈映蓊疑惑地看向周霄,后者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不一会儿。

    “东西搬完了,您需要核对吗?”穿着工装制服的人清点了遍,问道。

    门口又冒出来个年轻男人签单,“行,大家辛苦了。”

    他说完,才转身看着沈映蓊,笑眯眯地喊了句:“嫂子。”

    男人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隐隐灰蓝色调,一身花哨修身的gucci波点西装,袖口松松挽到小臂,配上他那张帅气俊逸的五官,即便是张扬惹眼的穿搭,也不显浮夸土气,甚至意外地很契合他的气质,十足浪荡翩跹花蝴蝶。

    黎氏师兄妹站在院中,两人都是刚起床的模样,对比起来,显得格外朴素,也就靠一张脸撑着,不至于画风割裂。

    周霄捅了沈映蓊一下,诧异:“你还认识这号人物?”

    听不出语气贬损夸赞,沈映蓊定定看了男人好几眼,凭借他那双漂亮到极点的桃花眼,终于认出他是那天晚上来平息事端的云彰酒店老板,好像也是闻郁的朋友,姓蒋。

    沈映蓊忽视掉那句“嫂子”,朝对方客气道,“蒋老板。”

    蒋一凛迅速自报家门:“叫我蒋一凛就行。”

    沈映蓊不置可否,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那一堆堆叠的纸箱上,眼神带着询问。

    蒋一凛回身一望,登时想起还有件东西落在自己车上,“稍等。”

    他往门外走出两步,又转头朝周霄喊了声:“哥们儿,来搭把手。”

    周霄:“?”

    他颇为无语地跟上去,看见门口停着辆烟灰色CaymanGTRS。

    蒋一凛拉开驾驶座,从中抱出一只一米多长的巨型公仔,同时还不忘嘱咐周霄:“车上那箱东西就麻烦你了。”

    十分自来熟。

    周霄:“…………”

    沈映蓊看清蒋一凛抱着的东西,诧异:“这是做什么?”

    然而蒋一凛嘿嘿笑了声,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地将公仔交到沈映蓊手里,“使命完成。”

    *

    一整个下午,周霄都在感叹闻郁的壕无人性,背着手,像老大爷在自家农地里欣赏作物一样来回踱步。

    唯一的区别是他面前的那堆是有市无价的古董。

    “啧,青花釉里红。”

    “啧,粉彩锦地瓷板。”

    “啧,青花堆白赏盘。”

    “……”

    沈映蓊和周霄无话可说,马上就到和文创品牌交稿的约定时间,她专心忙着手头的工作,偶尔停下来,再拿起手机看一眼。

    和闻郁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自己六个小时前发过去的那句话。

    他没有回。

    整整六个小时。

    他有这么忙吗?

    沈映蓊不解,又看了眼堆在院子里的东西,一小半被周霄拆开,另外一半在沈映蓊的反对下,免遭周霄毒手。

    但要一直这么放着吗?

    她一个字一个字敲:【你是不是寄错地方了?】

    发过去依旧没有回复,她放下手机。

    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手头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闻郁终于拨冗回了她一个“?”

    不等她打字过去,闻郁语音电话拨了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沈映蓊看到骤然弹出的待接通界面,有片刻的停顿,几秒之后才接通。

    电话那头背景音有些嘈杂,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闻郁名字,他说了句“抱歉”后,便没了话语。

    有风吹过的浅浅电子噪音。

    片刻,闻郁再度开口,嗓音干净清晰,只比往常低沉几分,带着点酒后微醺的散漫随意:“没寄错,蒋一凛没跟你说吗?”

    沈映蓊真的是不理解这个人的脑回路,她决定直接一点:“我不管你寄没寄错,你什么时候来拿走?”

    闻郁笑了下,“我记得有人说,‘就算是他忙成这样,每次出差都挂念我,每到一个地方都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每次回来都给我带礼物。’”

    沈映蓊一窒,昨天晚上的尴尬再度朝她扑来。

    但好在她已经在他面前丢过不少脸,至少学会了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尽量保持冷静地开口:“你也知道外婆对我们的关系很上心,在她面前表现得互帮互助、和谐友善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错。”

    “所以我是在配合你。”闻郁似乎是换了只手打电话,声音从模糊再度变清晰,“说起来,我好像确实不如你尽责。”

    沈映蓊说不出话,他又开口:“即便是演员上台表演,也需要道具。”

    她和外婆说他常常会给她带礼物,所以他便送“礼物”过来。

    不必有任何负担,不过是表演夫妻情深的道具而已。

    沈映蓊:“可是也没有必要这么……”

    她即便再不知世事,也清楚闻郁的那堆东西的价值。

    闻郁:“应付完这段时间,先放在你那里,之后我再来拿。”

    沈映蓊也不好再坚持,说了声好,“那你记得有些什么吗?”

    闻郁:“这么多年,谁还记得,都是蒋一凛去我家拿的。”

    沈映蓊:“……你现在方便吗,不然我们现在核对一下,我做一个清单,避免后续麻烦。”

    闻郁嗯了声,没挂断电话,等沈映蓊找纸笔。

    短暂的窸窸窣窣后。

    “那我们现在开始核对。”沈映蓊走到院子里,按动笔芯,就着屋内灯光仔细辨认,“青玉白瓷杯盏一对,粉彩琉璃双耳瓶一对,釉下云纹笔筒一对,翡翠镯一对……”

    闻郁轻笑一声:“沈映蓊,你是在背什么唐诗宋词吗?”

    沈映蓊微微脸红,她对瓷器并不精通,仅有的一点学识也只是因为幼时跟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闹出笑话。

    闻郁:“一共二十四件不用数了。”

    沈映蓊愣了下:“哦,那好,那其他的我不拆开了。”

    但脚边还有一只纸箱,和一只躺在椅子里巨大无比的公仔。

    闻郁听沈映蓊说起,反而提起点兴致,他让沈映蓊打开看看。

    那只箱子不如别的大,大约50x30cm的尺寸。

    打开的瞬间,沈映蓊有些诧异。

    竟然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尤其是那几只黑铜材质的童话玩偶手办,古着精致,介于逼真和趣想之间的风格,在冷白的灯下散发沉谧味道。

    闻郁:“那只猫头鹰手办?是我在国外出差的时候,路过一家杂物店偶然买下的。”

    征得闻郁同意,沈映蓊小心翼翼地拿起又放下,“还有一根魔法手杖,水晶材质的,顶端横截面是个六芒星。”

    闻郁唔了声,思索片刻,“神仙教母的魔法手杖,那是我和偶遇的一个小朋友交换得来的,那个小朋友看我手上拿着串糖葫芦,大约是没见过这种又能吃又好看的’手杖’,吵闹着要跟我换。小狐狸的金属徽章是某个展会的纪念奖品,小王子的法语书是我一位老师赠我的毕业礼……”

    沈映蓊还没来得及介绍,就听到他一一讲述起来由经历,起先是诧异,后来越听越有趣,于是也就安安静静地并不打断。

    见他停下来,沈映蓊出声提醒他:“还有只公仔。”

    巨大的公仔正趴在椅子上,近一米五的身长,通体雪白,两头身,圆头圆脑,大大的脑袋周围有着烟雾般的长毛,掌心大的兽眼懒懒闭着,整只兽踏烟浮云般十分惬意。

    好可爱。

    沈映蓊垂眼看着,“是狮子吗?”

    闻郁有些好笑:“你认不出来?”

    沈映蓊心念一动:“狻猊?”

    沈映蓊生来性格就十分安静,不喜动,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就是一天,很能自娱自乐。两岁的时候,便已长得十分玉雪可爱,却因为性格,被家人戏称狻猊兽。

    渐渐地,她便有了“阿猊”的小名,一般都是极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

    再后来母亲、师父过世,便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两个字。

    过往的记忆随着离去的人,连同“阿猊”这个名字,被一并埋入尘烟里。

    沈映蓊有些恍神。

    闻郁察觉到沈映蓊的安静,问了句怎么。

    沈映蓊不想提自己的事,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想到你会喜欢这些东西。”

    “都是些卖不出去的小玩意儿,只好强塞给我,”闻郁语气又淡下来,不复先前,“别人盛情难却,我也不是很喜欢。”

    沈映蓊:“……”

    沈映蓊不知道自己又怎么他了。

    碍于面子,她没有和他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好,那这一箱东西,包括那只公仔,还有别的,我都放仓库里,到时候你记得来拿。”

    顿了顿,她强调:“你尽快来取,不然我也不是很对你的这些宝贝的安全保障有信心。”

    她也是有脾气的。

    电话那头,闻郁懒洋洋的:“嗯,别的东西你随意处置。”

    “只有那箱东西和那只狻猊对我很重要,没想到混进来被误送过来,请沈小姐务必帮我妥帖保管好。”

    沈映蓊都要被这个人气笑了,一边说他不是很喜欢,一边又说对他很重要,她按了按乱跳的眉心,硬邦邦丢下“再见”两个字。

    两人同时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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