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49年，萧瑟之秋，夜晚已略有凉意。
然而盛国都城里最宽阔的长盛街，此刻却热浪滚滚。
围观群众喊杀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中心高台上的大火窜起长长的烈焰，笼罩着刑柱前的两个人影。
“等我死了，记得把我葬在南海的银沙湾。”男人被小臂粗的铁链锁在柱子上，狭长的眼瞳里跳动着暗红的光，身上的皮肤已被热浪灼得皲裂。
他明明正被烈焰围剿，却不仅毫无惊惧之色，反而露出戏谑的笑容来，“这是你欠我的。”
而他面前的女人方才还杀伐果决地一箭封了当今圣上的喉，现下却指尖微微颤抖地扶上他的脸颊。
“不！我不会让你死。”
“人类还真是自以为是啊。”男人嗤笑一声，“当年你们残害我多少若水族人，一边觊觎海神之力，一边又将我们踩在脚下！”
洛凡的手指悬停在他干裂苍白的唇上，“我并非刻意欺瞒，但我当真不知他们做了那些……”
男人的神情动摇了片刻，继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
“就算你杀了韩士雄又如何？他是骗子，你也是骗子！”男人咬着后槽牙，却逃避似的撇开了头，满布伤痕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你们人类，都是骗子……”
“对不起，长庚，我有愧于你和整个若水族。”洛凡低声呢喃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镶着菱形贝壳的耳挂，轻轻地戴在男人耳上，“今日我便是来赎罪的。”
洛凡将长弓丢进火堆，抽出腰间软剑一剑斩断他身上的锁链。
长庚送了禁锢的双手犹如利爪一般迅速锁住了洛凡纤细的脖颈，长且尖锐的指甲刺进皮肉，渗出不少鲜血来。
“这罪，你这辈子都赎不干净。”
洛凡吃痛地皱了眉，却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也对，那就杀了我吧，我愿以命相抵。”
长庚的手上又加大了些许力道，却始终咬着牙没有果断扭断她的脖子。
“你的命，不够。”
“长庚，若有来世，我只愿做个普通人。”洛凡似是听不见，自说自话地呢喃着，“而你，仍要做那光照苍生的若水之王。”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中之剑倒转，狠决地刺入了自己体内。
腥味弥漫，长庚血色的双瞳倏地睁大，竟渐渐地恢复成如宝石般漂亮的蓝色。
“不！”
洛凡怔愣地看向他，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心道许是热浪灼得自己有些晕眩，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但或许又是走马灯转得不够快，她竟先回想起三个月前的事情来。
彼时盛国的国都内，皇城威严耸立，那是一座用财富和血泪砌起来的围城。
皇帝坐在大殿高位的宝座上，指尖笃笃地在把手上一下一下敲着，睥睨众生般俯视着阶下跪拜的人。
“洛卿，你有多久没回过南州了？”
那颗肥润硕大的脑袋上顶着华贵的帝冠，上面镶嵌着无数宝石，唯独正中间是一颗洁白无暇、却隐隐闪着蓝光的珍珠，格外耀眼夺目。
“臣自十五年前来到都城，便没有回过南州。”洛凡紧抿着珊瑚色的唇，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
皇帝似是感到被极大限度地取悦，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然后勾了勾他肥胖的手指，便有一个如虾米般弓着背的干瘦人形端着一个金色托盘上前。
“韩统领常和朕提起你，说你武功出众，近几年还为我大盛立下不少战功。”
洛凡暗暗攥紧了拳头，却仍保持镇静地拜伏道：“微臣幸蒙韩统领及陛下厚爱，此生忠于大盛，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皇帝一笑，浑身的肉都跟着颤抖，“今日朕便封你为盛都大将军，赐金甲！”
洛凡的身形僵了一瞬——死人堆里挣扎十五年，终于得到了她汲汲以求的，不过为何是在这样的一个毫无征兆的时刻？
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陛下今日为何……”
“洛将军，朕听闻南州海域有贼寇作祟，韩统领已经率先领军前往，朕今日赐你金甲，便是希望你能协助韩统领，为朕平定南州祸乱。”
“南州？”
她生于盛国南州，长于银沙湾畔的一个小渔村，那里盛传着海妖吐珠的传说，也是她噩梦的起点。
“陛下这是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又能为家乡百姓效力，还不快谢过？”旁边的干瘦人形掐着细嗓，从旁好心提点着。
“微臣领命，谢陛下隆恩。”
洛凡以恭敬虔诚的姿态，额头轻轻点地，面上却不露喜色。
前往南州的队伍宛如一条巨龙，铁蹄扬起烟尘，从盛国都城一路蜿蜒南下。
洛凡骑着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身着御赐金甲，头发高高束起，任谁看了都得称赞一句英姿飒爽，然而此刻她的面上却神情冷漠，珊瑚色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三日后，队伍准时抵达南州银沙湾，远远便看见一行人马在路口相候。
为首的韩士雄穿着威风凛凛的胄甲，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凡儿，你来了。”
洛凡翻身下马，目不斜视，只冷冷地警告他，“韩士雄，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别这么叫我。”
“知道了。”韩士雄笑意不减，“十五年来第一次回南州，你应该开心点。”
她狠狠地瞪着韩士雄，“南州究竟发生了何事？”
“洛将军，别担心，我已经清理了不少贼寇。”韩士雄轻佻地用手指刮了一下洛凡的脸颊，“今晚月圆，跟我一起出海清剿余匪便是，其余的，我在路上慢慢告诉你。”
日升月落，夕阳的余晖如碎金撒在海面，随着海浪起伏微微闪烁。
大部队已经整装前往码头，洛凡独自立在山头，俯视着如月牙般的银沙湾，她忽然感到一瞬的宁静。
她总是会轻易地被大海的力量所震慑。
很快，她又被一些隐隐的喧嚣声吸引了视线。
山脚下，灯火冉冉，高矮错落的红砖房组成小渔村，包容着几许人间烟火。
如今房子都很新，但她仍能一眼锁定曾经那间小砖房的方位——承载她年幼记忆的小渔村早已湮灭在那场大火之中，如今在废墟之上重建的村庄，是某些记忆的开始，也是某些记忆的终结。
一件厚实的披风落在肩上，她一回头，便看到自己的身影落入韩士雄的眼眸，那人脸上偏偏还带着一点很容易令人误会的温柔笑意。
“入秋了，海边风大。”
洛凡难得地不呛他，或许是因为自己实在不想打破大海带给她的片刻安宁。
“怎么？想家了？”
“不是。”洛凡否认得很快，眼神却黯然，“今夜多少人出海？”
韩士雄看了她两眼，也跟着将视线投向远方的银沙湾。
“倾巢而出。”
他咬字很轻，心思却很重。
“韩统领不是已经清了大部分匪寇？现在的海盗当真如此猖獗么？”
“非也。”韩士雄面对洛凡的阴阳怪气，只是笑着摇摇头，“前几日不过是些蝼蚁，今夜，才是真的要钓大鱼。”
“呵，我倒要看看韩统领能钓上来什么鱼。”
洛凡微微抬了抬下巴，甩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策马往码头飞驰而去。
太阳躲了起来，漫长幽静的黑夜取而代之。
潮声阵阵，三艘巨轮犹如潜伏在夜色中的庞然怪物，静悄悄地滑向大海深处。
航行了许久，直至几乎快要看不见岸上渔村的点点灯火，海面上依然风平浪静，除了三艘通体乌黑的巨轮外再无其他船只的身影。
“匪寇呢？”洛凡立于船头的甲板，海风舒缓，她却莫名焦虑，“怎么这么远了还不见踪影？”
韩士雄站在她身侧，冲远方飞速破浪而来的数道浪痕扬了扬下巴。“喏。这不就来了吗？”
“这是……”
不及反应，浪痕已冲到船前，洛凡这才借着月光看清露出水面的尖角。
“鲨鱼？！”她才瞪大眼睛，船体便剧烈摇晃了一阵，将士们早有准备，利箭和鱼叉射入水中，浪痕骤然散开，水中浮起几团血雾。
有鱼受伤了，滴血的鱼叉却一无所获。
“小心。”韩士雄体贴地扶住洛凡的肩，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挣开。
“你所说的贼寇就是这些鲨鱼？”
说话间，几个兵卒打开底仓，抓出一条硕大的鱼，割去两侧的鱼鳍后活生生地丢入海中。
似是被血腥气激怒的浪痕又复冲回来，顶撞染血的黑色巨轮。
“韩士雄！你们在做什么？！这些鱼没了鱼鳍会死的！”
说着，她一剑钉在了底仓的盖板上，强势止住了兵卒们的下一步动作。
“洛将军，是贼寇进犯在先。”
“难道这几条鱼就是你清理了三日的贼寇？都给本将军住手！”
洛凡正气势汹汹地准备诘问韩士雄，眼前几个跟着洛凡才到南州不久的兵卒忽然瞪大了眼睛，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天空。
“怪物！他们是怪物！”
“不对！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鲛人！”
她顺着兵卒所指的方向回头，便看见方才冲撞船只的鲨鱼破浪腾空，尾巴卷起浪柱，身形则逐渐变换成和人类无异的外貌——区别只是他们的个头要更壮硕魁梧，脖颈上还有对称的六道鲨腮。
其中一个正搀扶着浑身是血、断了双臂的同类。
韩士雄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洛将军，我说过了，是贼寇进犯在先。”
为首的一个身形最为健硕，头戴黑色珊瑚发冠，露出一口尖利的锐齿。
“尔等宵小，竟敢残害我若水族人！”
“韩士雄，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洛凡拔出长剑，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
“水英兄弟。”韩士雄不怒不恼，冲着为首之人一笑，揭开底仓的盖板，露出里面挣扎扑腾的两条大鱼，此刻他们正因水位急速降低而被迫化为人形，“里面的两位若水族兄弟，还在苦苦等着你们的王呢。敢问这若水之王……何在啊？”
洛凡心中一震，目光投向断了双臂的濒死鲛人——看来方才被割了鱼鳍的，便是他了。
水英发出一声冷笑，手上长出又长又尖的黑色指甲，像野兽的利爪，也像鱼鳍的尖刺。
“兄弟们，听见了吗？三日了，我们的王还不出现！他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若水族的兄弟们被人类残害！”
周围的几个鲛人呲着尖牙，眼眶因愤怒而狰红，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船上的人都撕个粉碎。
“王，为何不来救我们……”断了双臂的鲛人伤口鲜血直淌，苍白的脸色昭告着他的生命快要流失殆尽。
扶着他的鲛人则咬牙切齿道：“他根本不配做我们的王！”
水英摩挲着利爪，韩士雄的手悄悄搭上了腰间的刀柄，洛凡也对着前方举起长剑。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黏腻的血腥味飘向远方，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忽然，一声长鸣划破漆黑的夜空。
“……是……王……”
断了双臂的鲛人眼眶中滚出一颗热泪，垂下了无力的头颅。
然而盛国都城里最宽阔的长盛街，此刻却热浪滚滚。
围观群众喊杀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中心高台上的大火窜起长长的烈焰，笼罩着刑柱前的两个人影。
“等我死了，记得把我葬在南海的银沙湾。”男人被小臂粗的铁链锁在柱子上，狭长的眼瞳里跳动着暗红的光，身上的皮肤已被热浪灼得皲裂。
他明明正被烈焰围剿，却不仅毫无惊惧之色，反而露出戏谑的笑容来，“这是你欠我的。”
而他面前的女人方才还杀伐果决地一箭封了当今圣上的喉，现下却指尖微微颤抖地扶上他的脸颊。
“不！我不会让你死。”
“人类还真是自以为是啊。”男人嗤笑一声，“当年你们残害我多少若水族人，一边觊觎海神之力，一边又将我们踩在脚下！”
洛凡的手指悬停在他干裂苍白的唇上，“我并非刻意欺瞒，但我当真不知他们做了那些……”
男人的神情动摇了片刻，继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
“就算你杀了韩士雄又如何？他是骗子，你也是骗子！”男人咬着后槽牙，却逃避似的撇开了头，满布伤痕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你们人类，都是骗子……”
“对不起，长庚，我有愧于你和整个若水族。”洛凡低声呢喃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镶着菱形贝壳的耳挂，轻轻地戴在男人耳上，“今日我便是来赎罪的。”
洛凡将长弓丢进火堆，抽出腰间软剑一剑斩断他身上的锁链。
长庚送了禁锢的双手犹如利爪一般迅速锁住了洛凡纤细的脖颈，长且尖锐的指甲刺进皮肉，渗出不少鲜血来。
“这罪，你这辈子都赎不干净。”
洛凡吃痛地皱了眉，却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也对，那就杀了我吧，我愿以命相抵。”
长庚的手上又加大了些许力道，却始终咬着牙没有果断扭断她的脖子。
“你的命，不够。”
“长庚，若有来世，我只愿做个普通人。”洛凡似是听不见，自说自话地呢喃着，“而你，仍要做那光照苍生的若水之王。”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中之剑倒转，狠决地刺入了自己体内。
腥味弥漫，长庚血色的双瞳倏地睁大，竟渐渐地恢复成如宝石般漂亮的蓝色。
“不！”
洛凡怔愣地看向他，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心道许是热浪灼得自己有些晕眩，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但或许又是走马灯转得不够快，她竟先回想起三个月前的事情来。
彼时盛国的国都内，皇城威严耸立，那是一座用财富和血泪砌起来的围城。
皇帝坐在大殿高位的宝座上，指尖笃笃地在把手上一下一下敲着，睥睨众生般俯视着阶下跪拜的人。
“洛卿，你有多久没回过南州了？”
那颗肥润硕大的脑袋上顶着华贵的帝冠，上面镶嵌着无数宝石，唯独正中间是一颗洁白无暇、却隐隐闪着蓝光的珍珠，格外耀眼夺目。
“臣自十五年前来到都城，便没有回过南州。”洛凡紧抿着珊瑚色的唇，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
皇帝似是感到被极大限度地取悦，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然后勾了勾他肥胖的手指，便有一个如虾米般弓着背的干瘦人形端着一个金色托盘上前。
“韩统领常和朕提起你，说你武功出众，近几年还为我大盛立下不少战功。”
洛凡暗暗攥紧了拳头，却仍保持镇静地拜伏道：“微臣幸蒙韩统领及陛下厚爱，此生忠于大盛，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皇帝一笑，浑身的肉都跟着颤抖，“今日朕便封你为盛都大将军，赐金甲！”
洛凡的身形僵了一瞬——死人堆里挣扎十五年，终于得到了她汲汲以求的，不过为何是在这样的一个毫无征兆的时刻？
她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陛下今日为何……”
“洛将军，朕听闻南州海域有贼寇作祟，韩统领已经率先领军前往，朕今日赐你金甲，便是希望你能协助韩统领，为朕平定南州祸乱。”
“南州？”
她生于盛国南州，长于银沙湾畔的一个小渔村，那里盛传着海妖吐珠的传说，也是她噩梦的起点。
“陛下这是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又能为家乡百姓效力，还不快谢过？”旁边的干瘦人形掐着细嗓，从旁好心提点着。
“微臣领命，谢陛下隆恩。”
洛凡以恭敬虔诚的姿态，额头轻轻点地，面上却不露喜色。
前往南州的队伍宛如一条巨龙，铁蹄扬起烟尘，从盛国都城一路蜿蜒南下。
洛凡骑着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身着御赐金甲，头发高高束起，任谁看了都得称赞一句英姿飒爽，然而此刻她的面上却神情冷漠，珊瑚色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三日后，队伍准时抵达南州银沙湾，远远便看见一行人马在路口相候。
为首的韩士雄穿着威风凛凛的胄甲，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凡儿，你来了。”
洛凡翻身下马，目不斜视，只冷冷地警告他，“韩士雄，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别这么叫我。”
“知道了。”韩士雄笑意不减，“十五年来第一次回南州，你应该开心点。”
她狠狠地瞪着韩士雄，“南州究竟发生了何事？”
“洛将军，别担心，我已经清理了不少贼寇。”韩士雄轻佻地用手指刮了一下洛凡的脸颊，“今晚月圆，跟我一起出海清剿余匪便是，其余的，我在路上慢慢告诉你。”
日升月落，夕阳的余晖如碎金撒在海面，随着海浪起伏微微闪烁。
大部队已经整装前往码头，洛凡独自立在山头，俯视着如月牙般的银沙湾，她忽然感到一瞬的宁静。
她总是会轻易地被大海的力量所震慑。
很快，她又被一些隐隐的喧嚣声吸引了视线。
山脚下，灯火冉冉，高矮错落的红砖房组成小渔村，包容着几许人间烟火。
如今房子都很新，但她仍能一眼锁定曾经那间小砖房的方位——承载她年幼记忆的小渔村早已湮灭在那场大火之中，如今在废墟之上重建的村庄，是某些记忆的开始，也是某些记忆的终结。
一件厚实的披风落在肩上，她一回头，便看到自己的身影落入韩士雄的眼眸，那人脸上偏偏还带着一点很容易令人误会的温柔笑意。
“入秋了，海边风大。”
洛凡难得地不呛他，或许是因为自己实在不想打破大海带给她的片刻安宁。
“怎么？想家了？”
“不是。”洛凡否认得很快，眼神却黯然，“今夜多少人出海？”
韩士雄看了她两眼，也跟着将视线投向远方的银沙湾。
“倾巢而出。”
他咬字很轻，心思却很重。
“韩统领不是已经清了大部分匪寇？现在的海盗当真如此猖獗么？”
“非也。”韩士雄面对洛凡的阴阳怪气，只是笑着摇摇头，“前几日不过是些蝼蚁，今夜，才是真的要钓大鱼。”
“呵，我倒要看看韩统领能钓上来什么鱼。”
洛凡微微抬了抬下巴，甩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策马往码头飞驰而去。
太阳躲了起来，漫长幽静的黑夜取而代之。
潮声阵阵，三艘巨轮犹如潜伏在夜色中的庞然怪物，静悄悄地滑向大海深处。
航行了许久，直至几乎快要看不见岸上渔村的点点灯火，海面上依然风平浪静，除了三艘通体乌黑的巨轮外再无其他船只的身影。
“匪寇呢？”洛凡立于船头的甲板，海风舒缓，她却莫名焦虑，“怎么这么远了还不见踪影？”
韩士雄站在她身侧，冲远方飞速破浪而来的数道浪痕扬了扬下巴。“喏。这不就来了吗？”
“这是……”
不及反应，浪痕已冲到船前，洛凡这才借着月光看清露出水面的尖角。
“鲨鱼？！”她才瞪大眼睛，船体便剧烈摇晃了一阵，将士们早有准备，利箭和鱼叉射入水中，浪痕骤然散开，水中浮起几团血雾。
有鱼受伤了，滴血的鱼叉却一无所获。
“小心。”韩士雄体贴地扶住洛凡的肩，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挣开。
“你所说的贼寇就是这些鲨鱼？”
说话间，几个兵卒打开底仓，抓出一条硕大的鱼，割去两侧的鱼鳍后活生生地丢入海中。
似是被血腥气激怒的浪痕又复冲回来，顶撞染血的黑色巨轮。
“韩士雄！你们在做什么？！这些鱼没了鱼鳍会死的！”
说着，她一剑钉在了底仓的盖板上，强势止住了兵卒们的下一步动作。
“洛将军，是贼寇进犯在先。”
“难道这几条鱼就是你清理了三日的贼寇？都给本将军住手！”
洛凡正气势汹汹地准备诘问韩士雄，眼前几个跟着洛凡才到南州不久的兵卒忽然瞪大了眼睛，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天空。
“怪物！他们是怪物！”
“不对！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鲛人！”
她顺着兵卒所指的方向回头，便看见方才冲撞船只的鲨鱼破浪腾空，尾巴卷起浪柱，身形则逐渐变换成和人类无异的外貌——区别只是他们的个头要更壮硕魁梧，脖颈上还有对称的六道鲨腮。
其中一个正搀扶着浑身是血、断了双臂的同类。
韩士雄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洛将军，我说过了，是贼寇进犯在先。”
为首的一个身形最为健硕，头戴黑色珊瑚发冠，露出一口尖利的锐齿。
“尔等宵小，竟敢残害我若水族人！”
“韩士雄，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洛凡拔出长剑，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
“水英兄弟。”韩士雄不怒不恼，冲着为首之人一笑，揭开底仓的盖板，露出里面挣扎扑腾的两条大鱼，此刻他们正因水位急速降低而被迫化为人形，“里面的两位若水族兄弟，还在苦苦等着你们的王呢。敢问这若水之王……何在啊？”
洛凡心中一震，目光投向断了双臂的濒死鲛人——看来方才被割了鱼鳍的，便是他了。
水英发出一声冷笑，手上长出又长又尖的黑色指甲，像野兽的利爪，也像鱼鳍的尖刺。
“兄弟们，听见了吗？三日了，我们的王还不出现！他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若水族的兄弟们被人类残害！”
周围的几个鲛人呲着尖牙，眼眶因愤怒而狰红，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船上的人都撕个粉碎。
“王，为何不来救我们……”断了双臂的鲛人伤口鲜血直淌，苍白的脸色昭告着他的生命快要流失殆尽。
扶着他的鲛人则咬牙切齿道：“他根本不配做我们的王！”
水英摩挲着利爪，韩士雄的手悄悄搭上了腰间的刀柄，洛凡也对着前方举起长剑。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黏腻的血腥味飘向远方，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忽然，一声长鸣划破漆黑的夜空。
“……是……王……”
断了双臂的鲛人眼眶中滚出一颗热泪，垂下了无力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