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幔帐内,满目皆是曼妙佳人簇拥着或大腹便便、或油光满面的男人,众人脸上皆挂着暧昧的笑,连刮起的微风都充斥着呛人口鼻的脂粉味。

    阿荞皱了皱眉,对一旁的少女道:“姬将军在这里吗?”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没等开口,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你个小贱蹄子,在这磨磨蹭蹭什么呢,还不快带人进屋!一天天就知道偷懒!”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叉着腰,大声训斥着少女。

    少女捂着被打得泛红的脸颊,面无表情道:“人我已找来了,妈妈莫要再食言。”

    “哼,我还能骗了你不成。”

    少女深深地看了阿荞一眼,然后转身合上了房门。

    阿荞立马就要追着她出去,妇人拦住她说:“你撵她作甚?”

    阿荞:“她说要带我来找将军!”

    “将军我们这有的是,你稍安勿躁……”她走到一排乐器和羽衣中间,“让奴家先来问问你,你都擅长些什么?”

    阿荞:“钺。”

    “乐?甚好,舞和乐起码会一样,倒省了我的事。”

    阿荞:“武?武当然也会的。”她心想,这妇人比她还没文化,钺明明是武行的一种,怎的还分开问了?

    妇人大喜过望:“跃烛真是给我寻了个好‘货’,这破败年月,模样生得齐整的已是万里挑一,更何况还又会舞又会乐!快来给我弹一段听听!”

    她从架子上扯下一把琴,塞进了阿荞怀里,阿荞低头看着这陌生事物,与它面面相觑,谁跟谁也不熟。

    “快弹呐!”妇人催促道。

    阿荞诚实道:“我不会。”

    “嘿!你不是……”妇人正疑惑着,一个小厮凑过来说:“老板,前厅有点乱子需要您去瞅一眼。”

    妇人顾不上阿荞,一溜烟走了。

    阿荞紧随其后也要出去,一个壮汉拦住了她的去路:“没有张妈妈吩咐,你不能出去。”

    阿荞看了他一眼,直接抓住他一臂,一个过肩摔将其撂倒,疼得大汉龇牙咧嘴。

    她要找到那个叫跃烛的少女问清楚!

    阿荞凭着出神入化的轻功穿梭在醉生梦死的寻欢客中间,很快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看见了那跃烛。

    她毫无刚才见面时那游刃有余的狡黠模样,衣衫被撕扯得狼狈不堪,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在把她往一个房间拖。而跃烛正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冲着另一侧哭喊咒骂着:“我已经拐了姑娘来替我的班,你们有没有良心!我……我正来着癸水啊!我不能做这事!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骂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长脸女人,她冷冷道:“答应你的是张妈妈,关我何事。”然后她用力一推跃烛,彻底把她推进了房间,然后扬长而去。

    阿荞不知道他们进屋要做什么,直接冲进了房,然后一把掀开了覆在跃烛身上的、满脸横肉的男人。

    跃烛脸上还残存着泪痕,惊叫道:“你怎么进来的!”

    阿荞有些不悦:“姬昀将军到底在哪?”

    跃烛一时间不知是哭是笑,都到这种时候了,这丫头怎么还没看出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还没看出自己是个大恶人!

    她半晌不言语,一边醉醺醺的男人倒是冷不丁开了口:“姬昀?”

    阿荞抓住他的衣领,急切问道:“你知道他?”

    “嗝……当然知道,”男人用被酒精泡发了的脑子思考了一下,傻笑道:

    “他死啦!”

    阿荞难以置信,额角青筋直跳,没控制住手上的力道,竟生生把男人提了起来。

    “你说谎!他到底在哪?”

    跃烛不可思议地看着一个顶多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然把一个大汉提到了半空,喃喃道:“我是不是也喝醉了……”

    男人以为自己是喝醉了头重脚轻,继续嘿嘿道:“我才没说谎!他被砸成了一滩肉泥,连个全尸都没有!我就是去打扫战场的,你猜我们在战车断裂的轱辘下面找到了什么?嘿!是姬昀的手指头!上面还有刻着他们家族什么……族徽的戒指,那可是圣上御赐的啊!怎么可能有假!”

    阿荞感觉浑身的血都倒流了,炎炎夏日,她居然身上无端发凉。

    “不可能的,你说谎……不可能……我们有援军的!援军会救他……”

    刚才她手一松,大汉被摔倒了地上,他一边捂着屁股,一边对阿荞怒目而视:“狗屁的援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根本不会来救他!收复潞安后圣上就想和狨狄议和了,偏他姬昀要强出头,这下好了吧,让他逞英雄!”

    阿荞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大夏的语言了。

    收复失地,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她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然后呕出了一口血。

    “随我们而来的士兵,活着是身若浮萍,死去依然身不由己。生死都不由得自己主宰,何其无奈,何其无辜。因此,如果我们看到他们的遗体被野兽叼走,一定要制止,以保全他们身后的尊严。”

    姬昀曾如是说过。

    那么他的身体会否孤零零地躺在某个角落无人收殓呢?

    那男人看她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调笑道:“你怎的如此伤心?姬昀也没成家啊……你是他的外室?还是姘头?要我说,一棵大树倒了就该再去寻一棵,像姬昀这种半点时务都不识、犯英雄病、圣人病的货,死了活该!妈的,好处都让他占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拳打在肚子上,然后他笨重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门上。

    男人也无法自抑地呕出一大口血,比阿荞方才还要狼狈。

    还没等他呕完,他的身体就被人头朝下倒了过来,然后摔向地板。

    男人很快满头鲜血,他一边咆哮着,一边试图反击,但却无济于事。

    这只是单方面的殴打。

    跃烛见此景象,失声制止道:“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没人理她。

    然后她惊恐地跑出门,尖叫:“快来人,里面要杀人了!”

    男人带的几个亲兵和青楼的保镖一拥而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咬牙切齿道:“拦住她!好好教训这贱人,不必留活口!”

    一群人黑压压地向阿荞围了过来。

    柳絮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从水粉铺子磨蹭了好一会,出来见阿荞已经不在原地,遂状似不经意地跟摊贩打听,被告知阿荞竟被人往青楼的方向带,她心惊肉跳地跟过来,刚到,就看见了这丫头和一群壮汉打作一团的场景。

    不行,得去找掌柜!她当机立断,往四季酒楼跑去。

    第一批人被打退后,男人恼羞成怒,居然示意一个亲卫发了信号弹,召集大批人马前往此处。

    可笑一群本该保家卫国的士兵,大费周章地被调来,只为对付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阿荞抹了抹嘴角的血,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参与这场斗殴,教训完那个出言不逊的男人后,她就想尽快抽身,可是这群人哪肯放过她。

    阿荞仰头躲过划向她喉咙的利刃,起身时却躲不过额头处的一记肘击。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痛得闷哼一声。

    这一下彻底激起了她与生俱来的某种野性,她的眼神不禁染上了森森寒意。

    她冷冷道:“本就是你家主人理亏在先,现在谁再敢挡我去路,我必取他性命!”

    士兵们都领教过这女孩的厉害,听了这话,一时都有些退却。方才被她痛打过一顿的男人却咆哮道:“我看谁敢后退!谁敢退,老子就剁了谁,家人也别想活!”

    这厮权势滔天,又心狠手辣,这种事绝对能做得出来!士兵们不再犹豫,纷纷恶狼似的向阿荞扑来,阿荞目光一暗,不再收敛,也打算用活人的血来祭一祭那躁动不安的钺。

    电光火石间,一柄长剑却挡住了刺向她面门的刀兵。

    季理长身玉立,把阿荞挡在了身后,高声道:“赵大人,我的伙计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不如大人饶过她这一次如何?小人可以加倍赔付大人的损失。”

    那被打成猪头的赵大人唾沫横飞:“谁稀罕你的臭钱!我今天就要这贱蹄子的命!”

    季理收起了常年挂在嘴边的笑,这时柳絮才发现,他不笑时竟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像是个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季理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淡淡道:“她是我季家人,这个理由,够了吗?”

    赵大人睁大了他被打肿的眼睛努力看了看,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竟冲撞了……”

    季理一摆手,制止住了他的下文:“够了,我不想声张,你今日回去也管好自己和属下的嘴,我不想我们在这的事传出去。”

    说罢,他拍了拍杀气腾腾的阿荞的肩膀,轻声说:“走吧。”

    一路上,阿荞闷闷地缀在后面,季理看她这副霜打了似的模样,有股不好的预感。

    一旁的柳絮一脸崇拜道:“掌柜你也太厉害了!要不是你,那丫头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季理摇了摇头:“不,该感激我的应该是那群人……”他抬头看了看天,六博镇的上空此刻阴云密布,山雨欲来,“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方才围住她的所有人,都会横尸街头。”

    ……

    “姬将军到底在哪?”闯了祸的明明是阿荞,此刻季理却像是理亏的那个。

    他知道再瞒不住了:“他……侯府宣布了他的死讯。”

    “……可有遗体?”阿荞声音颤抖。

    “并无,但是在叙阳城楼的废墟发现了他的断指,上面……是姬氏的族徽扳指,经核验,这扳指确是真的。”

    “将军,我想回京城看看,可以吗?”

    她抬头,脸上泪水涟涟。

    季理曾在无数死去战士的亲人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情,他本以为看多了就会麻木,可再次看到,心里仍然会刺痛。

    季理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他们先是披星戴月地回到了京城,为了防止阿荞被认出来,到了京畿之后她便藏到了座椅下面。

    路上,她一天都不声不响,季理险些以为这一行只有他一个人。

    到了姬昀的衣冠冢前,打死季理也想不到,再次见到老友的坟墓,居然是为了把它挖开。

    他欲哭无泪地找了把铲子,却看见阿荞跪在那墓前,近乎虔诚地、一抔抔地徒手挖着。

    衣冠冢很快见了底,里面唯一的东西是一个白玉盒。

    盛着传闻中姬昀的断指。

    她颤抖着打开了锦盒。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后悔。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残肢,她也许还能骗骗自己:将军不会有事。而现在,她无法自欺欺人了。

    阿荞在衣冠冢前枯坐了整整三日。

    期间无论是烈日炎炎还是阴风怒号,她都无知无觉似的,谁叫她也不理,仿佛丢了魂似的。

    第四天,正当季理发愁阿荞是不是要活活熬死自己,她却突然活了过来。

    她被昨天的暴雨浇了个透,到现在浑身还在往下滴水,她却毫不在意,黑曜石似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季理:“听六博镇的人说,是皇帝扣下了援军,我要杀了他,为将军报仇。”

    昏昏欲睡的季理被她这石破天惊的话活活吓醒了。

    “你说什么?”

    阿荞朝他鞠了一躬,便径直向外走去。

    敢情刚才的话不是询问,而是最后通牒啊!

    “你等等!”

    阿荞充耳不闻。

    季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一柄蝴蝶刀破空而来,直击阿荞的面门。

    她反应力极高,迅速侧身躲过了攻击,瞪视着刀打来的方向。

    季理也戒备起来,京城居然有人敢擅闯到他的地盘?

    只听一个深蓝色衣装的男子抚掌大笑,缓缓走了进来。

    “身手真不错啊!果然名不虚传!”

    季理惊道:“白玉京?你不是当镖师去了么?怎么在这?”

    此人乃是一云游高人的弟子,高人又与季理的师父颇有些交情,俩人也因此自小相识。

    白玉京上前抱了抱他,朗声笑道:“这不是听说你回京了嘛,特来看看!现在的民风已经如此彪悍了么?还没进屋,就听见有人要弑君!”

    季理:“你小子!哪的事……”

    “皇帝杀了将军,我便要杀了他。”阿荞斩钉截铁道。

    这倒霉孩子,怎么啥都说!季理欲哭无泪。

    “哦——”白玉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可是,是狨狄人直接下的杀手啊,你杀了皇帝,接下来呢?”

    阿荞顺着他的话:“再一并杀了狨狄单于。”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比我当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白玉京感叹道,“可是,姬昀压根没死啊。”

    什么?

    两双眼睛纷纷看向他。

    白玉京抱臂:“据我所知,姬昀小时候曾在一海外仙山习过武,里面传闻住的都是神通广大的仙人,可活死人,肉白骨,姬昀有难,皇帝小儿可以不去救,他的一众师父师兄弟会坐视不理么?许是伤的太重了,还没修养好罢了……”

    “那仙山在哪?”阿荞急切道。

    “无人知晓。不过,鄙人不才,最近打算把走镖的业务拓展到海上,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们同行。”

    “我愿意!”阿荞不假思索道。

    ……

    深夜,更深露重。

    季理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厢房,也不管屋里亮没亮灯,直接敲了房门。

    厢房的雕花门很快从里面打开,白玉京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错,我是在骗她。”

章节目录

女船王升级手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爱做美1饭的厨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爱做美1饭的厨子并收藏女船王升级手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