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人爬上了梯田,朝竹林这边走过来。松子平平稳稳地趴在雪地上,双手托着脸,笑眯眯地凝视着这番情景。

    名义上是送葬,其实只有两个男人拾着一口用漂白布覆盖着的棺材。估计这两人是艺伎馆的老板和账房先生。棺材上放着两口铁锹,后面是零零散散的脚印……

    可是孩子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阿清疼爱过的村里的孩子们,排成长长的行列跟在灵柩后面,直送到山上的墓地……这种幻想,难道不是阿清生前的愿望?又是阿清死后的乐趣吗?

    可是此时此刻,孩子们都还在睡梦中哩。

    阿清的棺木被抬到竹林子旁边,然后再抬到山上的墓地去。

    “太残酷了。”

    看样子是想要在天亮前悄悄的把她埋掉呢。

    松子掸了掸身上的竹叶,站了起来。她捡起酒瓶子,使劲地扔了出去。酒瓶子撞到前面的竹竿上,玻璃碎片撤了一地。

    穿过寂静得几乎连冰水滴落的声音都能听见的杉林,就有坟地了。在田埂稍高的一角,只立着十来座墓碑和地藏菩萨。治子蹲在一座新坟前,审视着染上青苔的地藏菩萨。地藏菩萨有三面长脸,除了放在胸前合十的双手之外,左右还各有两只手。

    然而,地藏菩萨后面那低矮的树荫里,突然显出松子的上半身。刹那间,她像带着一副假面具,满脸严肃的神色,用曜曜的眼神尖利地对这边睃了一眼。治子被那目光刺了一下,缩了缩脖子,站起身来。

    松子看见她,一股初融雪水般的笑意冲破面具涌了出来:“是治子酱啊。”

    “松子姐。”治子僵硬的笑了笑。

    松子在阿清的坟前蹲下,双手合十膜拜起来。

    挂在杉树枝上的冰凌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口中呼出的白雾,模糊了治子的视线:“丝生籽是什么?”

    “什么?”松子抬起头。她近来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脸颊凹陷下去,眼睛周围一圈青乌。

    治子摆弄着袖子:“丝生——籽——”她撕扯着深蓝色的布料,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惠——她——他们是这么叫的。”

    松子站起身来,左手搭在治子的肩膀上:“不要理他们。”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治子的头顶,治子身穿颜色已经褪的发白的淡红色夹衫,上面罩着一件旧紫色褂子。头发用浅粉色的流行宽缎带扎着,轻飘飘的样子。这是和子去探望她舅舅时从城里带回来的,治子和松子一人一个。

    “她的用词也很独特,我听妈妈说过。”

    “什么?”

    “我妈说:丝生籽果然不一样。”

    “丝生籽是什么?”

    “没有爸爸的人,听说……”

    两个女孩背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跑过,鞋底嗒嗒的踏着泥土路面。

    大概是说私生子吧,松子不敢断言没有父亲的环境对小孩的行为与性格的形成完全没有影响,可是只因没有父亲就被人贴上标签真是情以何堪。

    是一种歧视。这母亲在不知不觉中把歧视的心态灌输到女儿身上。松子有些悲伤,本想苦言相劝,但又觉得不合自己的身份于是作罢。

    “那里,就是那个,看到了吗?那是我——妈妈的弟弟的。”治子指着一座碑文模糊的老坟:“我没见过他,听说是自  杀的。”

    “是这样啊。”松子轻声说:“你是你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

    “哦——”治子扭过头去,尾音拖得很长。她的头发有些干枯,缺乏光泽,缎带迎风飞舞。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你和你妈妈一定要好好的。”

    好好的活下去。

    “叫这么小的孩子来讨账啊,那个老家伙真是……就这样吧,二十……唔,请收下……我现在是用钱的时候,拿不出更多了……请见谅。”

    吵吵嚷嚷的小酒馆里,瘦小的男人匆匆把一张揉成一团的二十钞票塞进松子的口袋。一个头发蓬乱脸上憔悴的男人在一旁向杯子里倒酒。

    “谢——谢谢,麻烦了您。”松子的脸涨的通红。

    近来又很不太安,物价涨得厉害。听说是忍村间有发生了争端。她已经把那枚十字架项链当掉了,改用报纸写日记。

    “我已经付过钱了,总共一百二十。喏,全给那个小丫头了。难不成她没给你?”男人尖声说道。今天中午松子见到的那个头发蓬乱的男人也来了,坐在角落里,对周围显出嫌弃的样子。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您让我宴会结束后再把钱给您。”松子恳求的看着老鸨,脸色煞白:“而且他——这位客人总共只给了二十。”

    “撒谎!我给了你整整一百二十元!”

    老鸨大约四十岁,略显富态,脸上厚厚的涂了一层白粉。她笑了起来:“山木先生,您是说这孩子私吞了一百?”

    “正是!”

    松子掏出钞票:“您真的只给了我二十——”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张百元钞票从揉成一团的二十元里露了出来。

    惊呼声、叫骂声从屋里响起。

    “证据确凿!”矮个子男人夺过钞票,将它高高举起。

    “我——我——也不知道——”松子结结巴巴的说,一片红晕从她脸上升起。

    “平时就看见她鬼鬼祟祟的……”

    “小偷——”一个醉汉声嘶力竭的叫到。

    老鸨的脸沉了下去,她拉着松子向门口走去:“失陪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男人提高了嗓门,挥舞着钞票:“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那个小娘们——”

    “别丢人了,山木。那一百元是你故意塞进她口袋里的。”中午在酒馆里的那个头发蓬乱的男人开口说到,他脸上挂在嘲讽的微笑:“今天中午在酒馆里,我亲眼所见。”

    “上原你——你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毕竟这个年头,一个女孩子值得不少嘛。或者说——”上原先生故意停顿下来,装出轻浮的语调:“山木你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讨到——”

    “闭嘴!你这个吃软饭的家伙!”山木朝上原先生扑过去。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起着哄,玻璃杯噼里啪啦的摔到地上。

    挺好的。

    松子表示这是她的真心话。

    她接下来半年的工作被扣了。

    风波平息后,大家常常拿这件事开玩笑。

    “你说上原啊,他好像是个作家,应该是来这里取材的吧。幸亏上次有他在,要不然你就惨了。”一个把头发披散下来的女孩兴致勃勃的八卦道。她自称是受不了继母和嗜酒如命的父亲逃到这里来的。

    “不过听说他前几天投河了,真是好人命不长。”另一个叹息着。这个把头发规规整整的盘起来的女孩是被父母卖到这里的。

    “是吗——”

    松子生性胆小。她很久以前就知道,谁都可以欺侮她而几乎不会受到惩罚。然而直到此刻之前,她总是觉得,灾难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她对所有的人,对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笑脸相迎。

    但——就算她再怎么温顺的服从他人,也会被欺辱。

    松子跪坐在榻榻米上,昏惨惨的光线笼罩着她。她不禁哑然失笑:她以前怎么会如此天真?

    费佳先生是对的。

    世界和黑天鹅港一样,都是笼子。

    在臭气熏天的街头巷尾,孩子或是被母亲支使出来讨饭,或是不到七岁就成了扒手。在坑坑洼洼的战场,又有不知多少孩子成了忍者,杀着那些无冤无仇的人。

    除非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凄惨的活着然后死掉和一开始就死掉是那些人们的唯二选择。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如何改变呢?

    费佳先生,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血色的斜阳透过玻璃窗,涂抹在少女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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