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番外一
在回到西海的第三年，寸心开始思考她和杨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新婚夜吵架的时候，激将花果山孙悟空的时候，让他去做司法天神的时候，因为哮天犬而吵架的时候，还是更早一点，她在西海边听得蟹将说“龙王不愿见你”的时候？
海风带着咸腥的水汽从海洋吹来，寸心的额发被风吹起，发型在风中变得凌乱不堪。
一只海蟹从一个洞穴中爬出，在她的衣角轻轻碰了碰。寸心伸手将它捧起，仔细的听了一下他的话，忽的笑了：“我不要珍珠。”
这是海边的小蟹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海边，以为她很难过，所以想要送一些珍珠来逗她开心。
“我看着很需要珍珠吗？”寸心有些疑惑：“是我的头发乱了？”她伸手抚摸了一下额发，嘟囔道：“明天我可不能扎这个发型了，风一吹就散了。”
不过可以带两颗珍珠，压住这些乱飞的头发。
寸心认真的想道。
小蟹吐了个泡泡，瞪着眼睛看着她：“你看着不是很开心。”
原来是这个原因。
寸心恍然大悟：“哦——”不过不对，她真的看着很不开心啊：“我看着很不开心吗？”她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
小蟹又吐了个泡泡。
泡泡吐到了寸心的手指上，忽的被戳破。寸心的笑也随之而来：“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刚分开的时候她很难过，但是现在已经第三年了。即便有再多的难过，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都会渐渐淡去。她今日想起这些，也只是看着夕阳，忽然就想起了。
他们这段婚姻持续了千年，说不上一直幸福，但确实一直都有幸福。杨戬打猎回来的时候，一起在街市上逛着摊铺的时候，寸心都感觉到幸福。
但是不幸福的时间总归是多一些。
寸心抬眸望向即将落下海平面的夕阳，嘴角的笑容淡了淡。
余晖将整个海面照的波光粼粼。一条鱼从水下跃起，在海面上飞腾出一段距离，又落回了海中，拍打出片片浪花。
“该回家啦。”寸心轻柔的将无聊的玩着钳子的小蟹放在沙滩上，手指轻轻的摸了摸他的钳子，笑着说道：“谢谢你哦。”
龙公主的道谢让小蟹有些受宠若惊。他眨了眨眼睛，害羞的刨开沙子，钻进了海沙下。
寸心哈哈大笑，她顺手帮他豁了一下沙子，便化成一条粉红色的龙，飞向了海洋。
千年过去，她的宫殿依旧是离家之前的那副装扮。临走时被杨戬的忽然到访而惊吓到摔碎的海底晶都还在原处。想必这一千年，龙王和龙后都一直期待她这个不归家的女儿回来。
寸心一千年不敢回家见自己的爹娘。龙王和龙后也一千年不敢去灌江口见自己的女儿。
——直到杨戬领了册封司法天神的旨意，她在听心的陪伴下回家。
“寸心？”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正在和龙王说话的听心回过头，看见走进来的一袭粉红色衣裳的美人，脸上露出笑容：“你回来啦？”
“父王，”寸心欢喜的走过去：“听心姐姐。”
因着寸心来了，已经和听心聊了一番东海的情况的龙王说了两句就出了宫殿。他慈爱的摸了摸寸心的头，在得到寸心不满的嘟囔声后笑了笑，提步离开。
“好久没来看你了。”听心关切的问道：“寸心，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寸心摁着手指头，乖巧道：“过的很好。每天上午在寝殿修炼，下午去海边吹风，晚上回寝殿修炼。”偶尔再逗逗小侄子，日子过的舒坦的不得了。
看她的模样确实过的很不错，听心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次东海有一些事情，我可能又要很长时间才能过来了。你在西海若是觉得无聊，可以来东海玩。”
她眨了眨眼睛：“敖八现在正是好玩的时候。”
敖八是这一千年里东海新诞生的小龙。现在正是刚刚化形，学会走路的生长期。
寸心的小侄子现在已经过了这个时期了。
“好。”寸心了然的点头，一脸定不负所托的模样：“我明日便去东海。”
“那你不如今日和我一起去。”听心直接了当的说道：“我今日去操练虾兵蟹将，你若是不嫌无聊，可以同我一同去。”
那寸心可不会嫌无聊了。世界上可不会有比修炼更无聊的事情。
不用多思考，她欢快的点头，起身就要走：“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我去和母后说一下。”
听心点头，看着她欢欢喜喜离开的身影，一边无奈的摇摇头，一边欣慰她可算是不难过了：过几天看到杨戬，再同他一说寸心现在完全好了，也省的自己次次做个传话筒。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在海底的修炼中，日子过得很快。几乎一睁眼一闭眼，就是几十年过去。
这一日，寸心又听到了关于杨戬的消息。
上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一个坐在沙滩上吹风的下午。她本在无聊的看鸟追鱼，思考自己该如何的推进修炼进程，忽的天边闪过一道光，一回神，哪吒就出现在面前。
这风火轮，倒是和以前一样亮眼。
寸心想和哪吒叙叙旧，没想到哪吒一开口，说的就是杨戬。
西海的牌子还在一旁宣告：【杨戬与狗不得入内】，哪吒就这样赤裸裸的谈起杨戬，若是被旁边的生物听到了，定是要被咬上一口的。
不过寸心确实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西海的人从不在西海提起这两个字。也从不提狗。如今再听到杨戬，寸心只觉得一阵恍惚。
心脏开始砰砰的跳。
尘封许久的爱似乎又要喷涌而出。
寸心努力的克制住心跳，安静的听完哪吒口中杨戬的故事。在哪吒的口中，杨戬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原以为，只是我一人不懂他。”寸心叹了一口气，从沙滩上站起。杨戬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哪吒说出的这些事情，她相信是真的，但是他对于杨戬的评价，她一个字都不能认同。
“他真是一个心怀三界的人。”
杨戬心中的大爱，敖寸心最明白不过。她只是不懂他为何这么做。她原以为，哪吒也是明白的。
不知道杨戬会不会难过。
寸心垂下眼帘，敛去神色中的心疼之色。霞光再次铺满海面，她该回西海了。
那不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
寸心看了一眼天边，回到了海中。
海水在寸心的脚下飘出优美的弧度。小鱼从她的身边游过，呼哧呼哧的绕着她转了一圈，这才雄赳赳的离开。寸心失笑，但是想到哪吒口中的杨戬，这一抹笑容又瞬间淡去。
海底没有花，不过有很多海草。
寸心索性不回龙宫，就近找了一处海藻多的地方，一根一根的数过去：“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数来数去：“去。”
寸心肯定的点头，放下手中根本没有数完的海藻，一下子就钻出了海面。
现在已经是晚上。夜幕将整片海洋笼罩，唯独月亮高悬于天上，洒下一池月光，照亮了海面。
海浪声从远方传来，寸心呆愣了一秒，“呼——”的一下，又钻回了水下。
岸边的那个人怎么看怎么眼熟。
寸心用手捂住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他怎么在这里。”
难不成海边的月亮格外好看，那家伙特意跑来这里看月亮的？
寸心回想到出水那一瞬看到的月光，越想越觉得是真的。她心中的怒气值也在这一刻拉满，原本想要去找杨戬的心也猛然沉下去，不停的往谷底落去。
“回房！”寸心哼了一声，转头就要往龙宫去。
——但是来都来了。
刚踏出一步的脚断然收回。寸心看了看自己的脚尖，眨了眨眼睛，忽的似想到了什么好点子，满意的点点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白色的海豚。
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很清晰。寸心绕着旁边慢吞吞的飘着的海龟转了一圈，而后摆动着尾巴，飞速的离开了此地，朝岸边游去。
在临近岸边的时候，她再一变，变成了刚刚那只海龟。
岸边有一块石头，寸心便朝石头所在的方向游去，而后停在了石头的后面，摊着四条腿，懒洋洋的抬头看月亮。偶尔低头，她也会看到站在岩石上的杨戬。
他倒是没有变化，依旧是那副俊俏的模样。司法天神的盔甲果真适合他，那盘龙氅与其说在风中飘荡，不如说在她的心中飘荡。
在察觉出这一刻的失神后，寸心低头，泄气的趴在沙滩上，张着海龟嘴哈气：可不能再跳了，不然他可要发觉了。
那是崖壁，海浪拍下来，会溅起大朵大朵的浪花，不知道会不会溅湿他的衣裳。
月亮有这么好看吗。还要专门来海边看。
寸心气嘟嘟的在沙滩上滑动着前肢，不经意间，就往前挪了两步。
司法天神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她不知道，但她看着这个身影，莫名的觉得他很孤独。
以前望月的时候，他也是这番气质吗？
寸心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却忽然发觉那些记忆都渐渐淡去，让她找不着颜色。
寸心再度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再看了一眼杨戬。她挥动着四肢，在沙滩上不断地滑行着，终于，一道海浪过来。借助海浪的力量，她扑哧一下回到了海水中，顺着海水飘走了。
在确定杨戬绝对看不到的地方，寸心摇身一变，变回了原样，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寸心？”听心看到前面明显出神的寸心，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啊。”被她这么一晃，寸心这才如梦初醒的啊了一声，连忙说道：“什么都没想啊。”
听心一脸你看我会相信吗的看着寸心。她刚刚既提到了杨戬，也提到了嫦娥，也不知道这四个字是哪两个字勾的她如此出神。
寸心此时也想到了嫦娥。她拍拍脑袋，略有苦恼道：“虽然一直都没有上天，但是还是要去月宫和嫦娥道一声歉才好。”
“道歉？”听心一听，眉头就蹙了起来：“为什么要去和嫦娥道歉？寸心，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寸心眼神东撇西撇，在听心的眼神下，慢吞吞的说出了当年一怒之下拔剑冲向月宫的事情。
“什么！”听心大惊失色：“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不只是没听她说过，还没听杨戬和嫦娥说过。
寸心悻悻然：“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听心无奈看她一眼，知她现在是真心想道歉，想了想，只是说道：“这件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对。”
“我现在就去道歉。”寸心向来是行动派。她简单的和听心告别后，在龙宫里挑了一些东西，直接离开了东海，前往九重天。
出门太急，忘记看黄历。
寸心没想到自己一上去，就看到了和玉鼎真人站在一起的杨戬。
除去那次夜下悄望，这是他们在和离后的第一次见面。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中都露出恍惚之意。
“我没什么事。”寸心察觉到杨戬有话要说，她脑中一冲动，抢先说道：“就是上来走走。”
碰巧此时，另一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杨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他的身上。
没有了对视，寸心松了一口气。她看着面前这人的背影，只觉得他似乎瘦了一些——不过应该是幻觉——哪有神仙会瘦的呢。
寸心内心轻叹一声，不再看下去，直接离开了九重天。
月宫上一片祥和之气，吴刚还在砍那颗桂树，嫦娥养的兔子在树下懒洋洋的趴着，察觉到有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也只是动了动耳朵，没有动弹。
“三公主？”嫦娥看到寸心，疑惑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号。
寸心心存愧意，含糊的应了一声，走到她的面前，认真的道歉：“我今日上来，是想要和你道歉。”在这么些年，她已经明白，自己对嫦娥的恶意对她而言是如此的不知所云。
她应当为当年冲上月宫对嫦娥拔剑一事道歉。
寸心将自己准备的赔礼拿出，真挚的和嫦娥道歉。
嫦娥被她的隆重和诚心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她就反应并且平静下来，温和的接受了寸心的歉意，并且坚决不接受她送来的歉礼。
两人相互推诿了一番，推来推去，嫦娥忽然说到杨戬最近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这样。”
这话寸心就不爱听了。
她果然还是跟嫦娥聊不到一起。
在真挚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即将演变为假笑前，寸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将礼物放至了嫦娥怀中，行礼离开。
她原以为就哪吒兄弟不懂杨戬的苦心，原来是大多数人都不懂。
寸心走着走着，就叹了一口气。
回家的必经之路还是南天门。杨戬和哮天犬已经不在这里，或许是去司法天神的府邸了。或许是玉帝——刚刚嫦娥是不是提过南阳的事情。
寸心原本打算离去的脚步忽的顿住。她默默的回眸，看了一眼九重天的大门。
不管遇见或者不遇见他，有什么事情，我定然要听一听。
若是遇见了他，又没有什么事情，我就说是上来找哪吒叙叙旧的。
想好了若是遇见杨戬的对策后，寸心毅然决然的走进了九重天的大门。
——接下来的事情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话一出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寸心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流利的说出了一大堆话，将玉帝安在杨戬身上的所有罪名，完美的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是西海的龙公主，玉帝会将降罪于她，却绝不会杀了她。她的性命无忧。
明白了这点后，寸心说的更加从容。
“小仙对杨戬虽然恨之入骨，但毕竟有千年夫妻之情。”
她不再看杨戬，继续说着自己编造好的理由。
不用看，寸心都能想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又要对不起爹娘了。
寸心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等待来自玉帝的判罚。
她不会死，但也绝对不会被轻饶。这不是小罪。在揽下这一切的时候，她就做好了承担一切的责任。
只是她没想到，玉帝的怒气会如此重，重到直接要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牢。她也没有想到，玉帝处罚的话没有说完，长戟直接在杨戬手上变了一个角度，直直的指向他的咽喉。
这一切来的如此快，和她进来说话的速度一样快。
长戟的主人的眉头紧皱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首的上位者，似乎他再说一个字，他手中的武器就会毫不犹豫的刺下去，割破他的咽喉，斩掉他的性命。
寸心侧首望着他，不敢置信的轻张着嘴，微微摇头。
这是玉帝，掌管着天庭，威严不容挑衅。这也是他的舅舅，是他仅剩的亲人之一。
他忍辱负重，想要保住司法天神的位置，想为三界造福，这样会让前面所在的一切都前功尽弃的举动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于理于情，他都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只是根本不用思考，下意识的，他想护着她，就做了。
杨戬看着上位者，眼神凌厉。王母将玉帝扑挡在身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冲自己使眼色。天兵的反应速度还没跟上——即便他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杨戬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天上地下，他不怕任何人。
如果玉帝真的这样做——杨戬垂眸，在王母持续的挤眉弄眼中将两面三刃刀调转至寸心面前。
看似威胁，实则守护。
寸心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这一千年来，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个从来没有被正面回答过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迎来了答案。
在她放弃得到答案的时候，一直不回答问题的人终于给出了最确切的答案。
所有团缩在一堆的花舒展着身姿，悄然绽放；拥堵在细流中的泥沼也在片刻间融化为河底泥沙，铺出一条宽阔细流。寸心的瞳孔微微放大，在这一刻，云雾疏散，她的心骤然明朗。
两面三刃刀在空中调转了方向。这柄武器终结过很多人妖神的性命，现在它横在一个人面前，只是为了保住那人的性命和余生的安康。
一滴泪从寸心的眼中流出，落在长戟的刀刃上。她眼神失焦的落在前方流动的云彩上，玉帝的话在耳边不断被淡化，不用对望，她的嘴角慢慢的勾起一抹弧度，所有的郁结在这一刻得到完全释怀。
就像一杯无论如何都装不满的水，在这一刻终于被装满了。
寸心终于释怀了之前的所有。那么多年的一厢情愿的付出，得不到回应的瞬间，独自坐在院中的日夜，还有一直叽叽喳喳的哮天犬，这些记忆在这一刻悄然远离，渐渐淡去。
直到被杨戬带着离开天庭，再度站在西海海岸，她的内心渐渐平淡于千年之前。
“可是我——”
这是寸心很少见的，听到杨戬如此外露的情绪。
寸心抬眸看着他：“不用可是。”
热烈的需要回应爱的日子已经远去，她得到了答案，这句话的后半句不需要再度被阐述：“保住你司法天神的位置。把你的爱，你的遗憾，都留给大家吧。”
寸心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她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爱了千年的男人，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这一千年的时光。她此刻还爱着他，或许以后也依旧会爱他，但是这份爱也就到这里了。
交缠的手终究落下。寸心一步步朝深海走去。霞光洒在海面，如每日回家之前的风景别无二致。可惜领了这一道旨意，这样的景色，她日后再也看不到了。
有点不舍得。
寸心回头，视线再度和杨戬撞在一起。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在那一双微红的眼中，寸心读出了他的所有情绪。她淡淡一笑，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西海。
海浪在一瞬间变得很大，但是很快，海浪消去，海面又恢复了来时的平静。
西海永远这么大。海风从另一边吹来，带来新一天的气息。她会遵循圣旨，永远待在西海，余生终不离开。她再也不会在海边和一个人看着同一轮月亮。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新婚夜吵架的时候，激将花果山孙悟空的时候，让他去做司法天神的时候，因为哮天犬而吵架的时候，还是更早一点，她在西海边听得蟹将说“龙王不愿见你”的时候？
海风带着咸腥的水汽从海洋吹来，寸心的额发被风吹起，发型在风中变得凌乱不堪。
一只海蟹从一个洞穴中爬出，在她的衣角轻轻碰了碰。寸心伸手将它捧起，仔细的听了一下他的话，忽的笑了：“我不要珍珠。”
这是海边的小蟹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海边，以为她很难过，所以想要送一些珍珠来逗她开心。
“我看着很需要珍珠吗？”寸心有些疑惑：“是我的头发乱了？”她伸手抚摸了一下额发，嘟囔道：“明天我可不能扎这个发型了，风一吹就散了。”
不过可以带两颗珍珠，压住这些乱飞的头发。
寸心认真的想道。
小蟹吐了个泡泡，瞪着眼睛看着她：“你看着不是很开心。”
原来是这个原因。
寸心恍然大悟：“哦——”不过不对，她真的看着很不开心啊：“我看着很不开心吗？”她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
小蟹又吐了个泡泡。
泡泡吐到了寸心的手指上，忽的被戳破。寸心的笑也随之而来：“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刚分开的时候她很难过，但是现在已经第三年了。即便有再多的难过，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都会渐渐淡去。她今日想起这些，也只是看着夕阳，忽然就想起了。
他们这段婚姻持续了千年，说不上一直幸福，但确实一直都有幸福。杨戬打猎回来的时候，一起在街市上逛着摊铺的时候，寸心都感觉到幸福。
但是不幸福的时间总归是多一些。
寸心抬眸望向即将落下海平面的夕阳，嘴角的笑容淡了淡。
余晖将整个海面照的波光粼粼。一条鱼从水下跃起，在海面上飞腾出一段距离，又落回了海中，拍打出片片浪花。
“该回家啦。”寸心轻柔的将无聊的玩着钳子的小蟹放在沙滩上，手指轻轻的摸了摸他的钳子，笑着说道：“谢谢你哦。”
龙公主的道谢让小蟹有些受宠若惊。他眨了眨眼睛，害羞的刨开沙子，钻进了海沙下。
寸心哈哈大笑，她顺手帮他豁了一下沙子，便化成一条粉红色的龙，飞向了海洋。
千年过去，她的宫殿依旧是离家之前的那副装扮。临走时被杨戬的忽然到访而惊吓到摔碎的海底晶都还在原处。想必这一千年，龙王和龙后都一直期待她这个不归家的女儿回来。
寸心一千年不敢回家见自己的爹娘。龙王和龙后也一千年不敢去灌江口见自己的女儿。
——直到杨戬领了册封司法天神的旨意，她在听心的陪伴下回家。
“寸心？”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正在和龙王说话的听心回过头，看见走进来的一袭粉红色衣裳的美人，脸上露出笑容：“你回来啦？”
“父王，”寸心欢喜的走过去：“听心姐姐。”
因着寸心来了，已经和听心聊了一番东海的情况的龙王说了两句就出了宫殿。他慈爱的摸了摸寸心的头，在得到寸心不满的嘟囔声后笑了笑，提步离开。
“好久没来看你了。”听心关切的问道：“寸心，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寸心摁着手指头，乖巧道：“过的很好。每天上午在寝殿修炼，下午去海边吹风，晚上回寝殿修炼。”偶尔再逗逗小侄子，日子过的舒坦的不得了。
看她的模样确实过的很不错，听心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次东海有一些事情，我可能又要很长时间才能过来了。你在西海若是觉得无聊，可以来东海玩。”
她眨了眨眼睛：“敖八现在正是好玩的时候。”
敖八是这一千年里东海新诞生的小龙。现在正是刚刚化形，学会走路的生长期。
寸心的小侄子现在已经过了这个时期了。
“好。”寸心了然的点头，一脸定不负所托的模样：“我明日便去东海。”
“那你不如今日和我一起去。”听心直接了当的说道：“我今日去操练虾兵蟹将，你若是不嫌无聊，可以同我一同去。”
那寸心可不会嫌无聊了。世界上可不会有比修炼更无聊的事情。
不用多思考，她欢快的点头，起身就要走：“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我去和母后说一下。”
听心点头，看着她欢欢喜喜离开的身影，一边无奈的摇摇头，一边欣慰她可算是不难过了：过几天看到杨戬，再同他一说寸心现在完全好了，也省的自己次次做个传话筒。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在海底的修炼中，日子过得很快。几乎一睁眼一闭眼，就是几十年过去。
这一日，寸心又听到了关于杨戬的消息。
上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一个坐在沙滩上吹风的下午。她本在无聊的看鸟追鱼，思考自己该如何的推进修炼进程，忽的天边闪过一道光，一回神，哪吒就出现在面前。
这风火轮，倒是和以前一样亮眼。
寸心想和哪吒叙叙旧，没想到哪吒一开口，说的就是杨戬。
西海的牌子还在一旁宣告：【杨戬与狗不得入内】，哪吒就这样赤裸裸的谈起杨戬，若是被旁边的生物听到了，定是要被咬上一口的。
不过寸心确实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西海的人从不在西海提起这两个字。也从不提狗。如今再听到杨戬，寸心只觉得一阵恍惚。
心脏开始砰砰的跳。
尘封许久的爱似乎又要喷涌而出。
寸心努力的克制住心跳，安静的听完哪吒口中杨戬的故事。在哪吒的口中，杨戬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原以为，只是我一人不懂他。”寸心叹了一口气，从沙滩上站起。杨戬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哪吒说出的这些事情，她相信是真的，但是他对于杨戬的评价，她一个字都不能认同。
“他真是一个心怀三界的人。”
杨戬心中的大爱，敖寸心最明白不过。她只是不懂他为何这么做。她原以为，哪吒也是明白的。
不知道杨戬会不会难过。
寸心垂下眼帘，敛去神色中的心疼之色。霞光再次铺满海面，她该回西海了。
那不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
寸心看了一眼天边，回到了海中。
海水在寸心的脚下飘出优美的弧度。小鱼从她的身边游过，呼哧呼哧的绕着她转了一圈，这才雄赳赳的离开。寸心失笑，但是想到哪吒口中的杨戬，这一抹笑容又瞬间淡去。
海底没有花，不过有很多海草。
寸心索性不回龙宫，就近找了一处海藻多的地方，一根一根的数过去：“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数来数去：“去。”
寸心肯定的点头，放下手中根本没有数完的海藻，一下子就钻出了海面。
现在已经是晚上。夜幕将整片海洋笼罩，唯独月亮高悬于天上，洒下一池月光，照亮了海面。
海浪声从远方传来，寸心呆愣了一秒，“呼——”的一下，又钻回了水下。
岸边的那个人怎么看怎么眼熟。
寸心用手捂住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他怎么在这里。”
难不成海边的月亮格外好看，那家伙特意跑来这里看月亮的？
寸心回想到出水那一瞬看到的月光，越想越觉得是真的。她心中的怒气值也在这一刻拉满，原本想要去找杨戬的心也猛然沉下去，不停的往谷底落去。
“回房！”寸心哼了一声，转头就要往龙宫去。
——但是来都来了。
刚踏出一步的脚断然收回。寸心看了看自己的脚尖，眨了眨眼睛，忽的似想到了什么好点子，满意的点点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白色的海豚。
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很清晰。寸心绕着旁边慢吞吞的飘着的海龟转了一圈，而后摆动着尾巴，飞速的离开了此地，朝岸边游去。
在临近岸边的时候，她再一变，变成了刚刚那只海龟。
岸边有一块石头，寸心便朝石头所在的方向游去，而后停在了石头的后面，摊着四条腿，懒洋洋的抬头看月亮。偶尔低头，她也会看到站在岩石上的杨戬。
他倒是没有变化，依旧是那副俊俏的模样。司法天神的盔甲果真适合他，那盘龙氅与其说在风中飘荡，不如说在她的心中飘荡。
在察觉出这一刻的失神后，寸心低头，泄气的趴在沙滩上，张着海龟嘴哈气：可不能再跳了，不然他可要发觉了。
那是崖壁，海浪拍下来，会溅起大朵大朵的浪花，不知道会不会溅湿他的衣裳。
月亮有这么好看吗。还要专门来海边看。
寸心气嘟嘟的在沙滩上滑动着前肢，不经意间，就往前挪了两步。
司法天神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她不知道，但她看着这个身影，莫名的觉得他很孤独。
以前望月的时候，他也是这番气质吗？
寸心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却忽然发觉那些记忆都渐渐淡去，让她找不着颜色。
寸心再度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再看了一眼杨戬。她挥动着四肢，在沙滩上不断地滑行着，终于，一道海浪过来。借助海浪的力量，她扑哧一下回到了海水中，顺着海水飘走了。
在确定杨戬绝对看不到的地方，寸心摇身一变，变回了原样，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寸心？”听心看到前面明显出神的寸心，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啊。”被她这么一晃，寸心这才如梦初醒的啊了一声，连忙说道：“什么都没想啊。”
听心一脸你看我会相信吗的看着寸心。她刚刚既提到了杨戬，也提到了嫦娥，也不知道这四个字是哪两个字勾的她如此出神。
寸心此时也想到了嫦娥。她拍拍脑袋，略有苦恼道：“虽然一直都没有上天，但是还是要去月宫和嫦娥道一声歉才好。”
“道歉？”听心一听，眉头就蹙了起来：“为什么要去和嫦娥道歉？寸心，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寸心眼神东撇西撇，在听心的眼神下，慢吞吞的说出了当年一怒之下拔剑冲向月宫的事情。
“什么！”听心大惊失色：“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不只是没听她说过，还没听杨戬和嫦娥说过。
寸心悻悻然：“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听心无奈看她一眼，知她现在是真心想道歉，想了想，只是说道：“这件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对。”
“我现在就去道歉。”寸心向来是行动派。她简单的和听心告别后，在龙宫里挑了一些东西，直接离开了东海，前往九重天。
出门太急，忘记看黄历。
寸心没想到自己一上去，就看到了和玉鼎真人站在一起的杨戬。
除去那次夜下悄望，这是他们在和离后的第一次见面。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中都露出恍惚之意。
“我没什么事。”寸心察觉到杨戬有话要说，她脑中一冲动，抢先说道：“就是上来走走。”
碰巧此时，另一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杨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他的身上。
没有了对视，寸心松了一口气。她看着面前这人的背影，只觉得他似乎瘦了一些——不过应该是幻觉——哪有神仙会瘦的呢。
寸心内心轻叹一声，不再看下去，直接离开了九重天。
月宫上一片祥和之气，吴刚还在砍那颗桂树，嫦娥养的兔子在树下懒洋洋的趴着，察觉到有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也只是动了动耳朵，没有动弹。
“三公主？”嫦娥看到寸心，疑惑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号。
寸心心存愧意，含糊的应了一声，走到她的面前，认真的道歉：“我今日上来，是想要和你道歉。”在这么些年，她已经明白，自己对嫦娥的恶意对她而言是如此的不知所云。
她应当为当年冲上月宫对嫦娥拔剑一事道歉。
寸心将自己准备的赔礼拿出，真挚的和嫦娥道歉。
嫦娥被她的隆重和诚心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她就反应并且平静下来，温和的接受了寸心的歉意，并且坚决不接受她送来的歉礼。
两人相互推诿了一番，推来推去，嫦娥忽然说到杨戬最近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这样。”
这话寸心就不爱听了。
她果然还是跟嫦娥聊不到一起。
在真挚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即将演变为假笑前，寸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将礼物放至了嫦娥怀中，行礼离开。
她原以为就哪吒兄弟不懂杨戬的苦心，原来是大多数人都不懂。
寸心走着走着，就叹了一口气。
回家的必经之路还是南天门。杨戬和哮天犬已经不在这里，或许是去司法天神的府邸了。或许是玉帝——刚刚嫦娥是不是提过南阳的事情。
寸心原本打算离去的脚步忽的顿住。她默默的回眸，看了一眼九重天的大门。
不管遇见或者不遇见他，有什么事情，我定然要听一听。
若是遇见了他，又没有什么事情，我就说是上来找哪吒叙叙旧的。
想好了若是遇见杨戬的对策后，寸心毅然决然的走进了九重天的大门。
——接下来的事情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话一出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寸心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流利的说出了一大堆话，将玉帝安在杨戬身上的所有罪名，完美的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是西海的龙公主，玉帝会将降罪于她，却绝不会杀了她。她的性命无忧。
明白了这点后，寸心说的更加从容。
“小仙对杨戬虽然恨之入骨，但毕竟有千年夫妻之情。”
她不再看杨戬，继续说着自己编造好的理由。
不用看，寸心都能想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又要对不起爹娘了。
寸心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等待来自玉帝的判罚。
她不会死，但也绝对不会被轻饶。这不是小罪。在揽下这一切的时候，她就做好了承担一切的责任。
只是她没想到，玉帝的怒气会如此重，重到直接要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牢。她也没有想到，玉帝处罚的话没有说完，长戟直接在杨戬手上变了一个角度，直直的指向他的咽喉。
这一切来的如此快，和她进来说话的速度一样快。
长戟的主人的眉头紧皱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首的上位者，似乎他再说一个字，他手中的武器就会毫不犹豫的刺下去，割破他的咽喉，斩掉他的性命。
寸心侧首望着他，不敢置信的轻张着嘴，微微摇头。
这是玉帝，掌管着天庭，威严不容挑衅。这也是他的舅舅，是他仅剩的亲人之一。
他忍辱负重，想要保住司法天神的位置，想为三界造福，这样会让前面所在的一切都前功尽弃的举动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于理于情，他都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只是根本不用思考，下意识的，他想护着她，就做了。
杨戬看着上位者，眼神凌厉。王母将玉帝扑挡在身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冲自己使眼色。天兵的反应速度还没跟上——即便他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杨戬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天上地下，他不怕任何人。
如果玉帝真的这样做——杨戬垂眸，在王母持续的挤眉弄眼中将两面三刃刀调转至寸心面前。
看似威胁，实则守护。
寸心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这一千年来，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个从来没有被正面回答过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迎来了答案。
在她放弃得到答案的时候，一直不回答问题的人终于给出了最确切的答案。
所有团缩在一堆的花舒展着身姿，悄然绽放；拥堵在细流中的泥沼也在片刻间融化为河底泥沙，铺出一条宽阔细流。寸心的瞳孔微微放大，在这一刻，云雾疏散，她的心骤然明朗。
两面三刃刀在空中调转了方向。这柄武器终结过很多人妖神的性命，现在它横在一个人面前，只是为了保住那人的性命和余生的安康。
一滴泪从寸心的眼中流出，落在长戟的刀刃上。她眼神失焦的落在前方流动的云彩上，玉帝的话在耳边不断被淡化，不用对望，她的嘴角慢慢的勾起一抹弧度，所有的郁结在这一刻得到完全释怀。
就像一杯无论如何都装不满的水，在这一刻终于被装满了。
寸心终于释怀了之前的所有。那么多年的一厢情愿的付出，得不到回应的瞬间，独自坐在院中的日夜，还有一直叽叽喳喳的哮天犬，这些记忆在这一刻悄然远离，渐渐淡去。
直到被杨戬带着离开天庭，再度站在西海海岸，她的内心渐渐平淡于千年之前。
“可是我——”
这是寸心很少见的，听到杨戬如此外露的情绪。
寸心抬眸看着他：“不用可是。”
热烈的需要回应爱的日子已经远去，她得到了答案，这句话的后半句不需要再度被阐述：“保住你司法天神的位置。把你的爱，你的遗憾，都留给大家吧。”
寸心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她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爱了千年的男人，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这一千年的时光。她此刻还爱着他，或许以后也依旧会爱他，但是这份爱也就到这里了。
交缠的手终究落下。寸心一步步朝深海走去。霞光洒在海面，如每日回家之前的风景别无二致。可惜领了这一道旨意，这样的景色，她日后再也看不到了。
有点不舍得。
寸心回头，视线再度和杨戬撞在一起。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在那一双微红的眼中，寸心读出了他的所有情绪。她淡淡一笑，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西海。
海浪在一瞬间变得很大，但是很快，海浪消去，海面又恢复了来时的平静。
西海永远这么大。海风从另一边吹来，带来新一天的气息。她会遵循圣旨，永远待在西海，余生终不离开。她再也不会在海边和一个人看着同一轮月亮。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