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云蕖应答,那个少年艰难地扶住墙壁,他的另一只手将颅骨向上托举,直到与他的双目平齐,然后,他闭上了双眼,顷刻间开始念动祝颂。

    缙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这种近似于兽类嘶吼的祝颂带着诡异的燥动感,让云蕖感到极度不安。

    就在祝颂声终于停下的那一瞬间,缙猛然睁开了双眼,他微微动了动脖子,可他的动作却十分僵硬,仿若他的魂魄已经从躯体中抽离,此刻处在云蕖面前的身体只是个躯壳。

    电光火石间,缙突然向云蕖的位置侧过头,那双空洞而浑浊的眼睛竟然准确地锁定了她所在的方位

    他喃喃着说道,声音极低,恍若鬼魅。

    “我看见了…你就将要死去。”

    云蕖心中一寒,一股莫名的恐惧陡然向她倾轧而来,细细密密的缠绕上她的躯体,乃至心脏。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说......什么?”云蕖的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地问道。

    下一瞬,缙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颅骨随即自他的掌心摔落,滴溜溜地在地面上打着旋。紧接着,缙的身躯脱力般向后一仰,就这么瘫倒在了地上。

    “缙!”云蕖失声惊呼,她怎么没有想到想到缙在卜卦后居然会虚弱至此。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缙的身躯,她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焦急道:“你的身体怎么了?我要怎样才能救你?”

    缙的目光空洞地盯着上方,他的唇角已经开始溢出血迹,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在微笑。

    他竭力翕动着嘴唇,手指不断颤抖着,想要抬起,断断续续地说:“没……没用的……”

    “一定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我去找其他巫觋来!”云蕖几乎要哭出来了,她紧紧地握住缙的肩膀。她不想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哪怕她的确因为鹞的事情有些记恨他。

    “不……不要……”缙摸索着抓住了云蕖的一片衣角,语气很坚决。

    “为什么?”云蕖的声音带着哭腔,话中满是不解。

    缙兀自忽略了云蕖的问题,他扯紧了云蕖的衣角,嘴唇不断哆嗦着,不成字句地说道:“我只求……只求你一件事……在我死后……让我的尸身……归入……大海……”

    “对……对不……求你……”

    话落的那一霎那,缙垂下了手指,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失去了生息。

    云蕖怔怔地看着少年苍白的面容,脑中嗡嗡乱鸣,久久回不过神来。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有想到缙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但现实并没有留给云蕖太多怔神的时间。

    云蕖又一次听见了伤魂鸟的哀嚎。这一回,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震耳欲聋,仿佛脚下的大地都在颤动。

    她猛然意识到,这样的声音,绝不可能是鹞一只伤魂鸟能够做到的。

    云蕖立即抬眼向门外望去,果然,赤金色的光芒几近笼罩了汜叶国上方的天幕,无数只伤魂鸟在低空盘旋着,哀切地嘶吼嚎叫。

    她低头看了一眼缙,明白了大抵是因为他的逝去,徘徊在汜叶国内曾经被行傩的亡者灵魂没有了他的镇压,便都化作了伤魂鸟。

    云群皱紧了眉头。不行,若是任凭伤魂鸟肆虐,会伤到汜叶国的子民们。她将缙放在一旁,旋即起了身,向外奔去。

    直到跑到一处空旷之地,云蕖挥动灵力,凤凰琴随即在她旁侧显形。她把琴往自己的面前一横,全神贯注地将周身灵力都引向自己的指尖,随后,她开始拨弄琴弦。

    顷刻间,一抹耀眼的白光自凤凰琴中迸发而出,似是水波纹般急剧向天际扩散,紧接着,那些光芒化作一道道相互交织的光索,将天边的伤魂鸟尽数笼罩在内。

    伤魂鸟再也动弹不得,只能在光索中继续哀嚎哭泣。

    只要云蕖想,眼下她动动手指便能杀了这些伤魂鸟。但她不愿那样做。虽然它们现在成了心中唯有怨念与憎恨的伤魂鸟,可它们曾经也都是一个个像鹞一样活泼可爱的孩子啊。

    云蕖紧紧蹙着眉头,手指停顿了片刻,转而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随即,一道温暖的乳白色光辉从凤凰琴的琴身上窜起,如同轻烟般袅袅婷婷地向上升起,那道光辉抚过每一只伤魂鸟的身躯,它们渐趋安静了下来,停止了哭叫。

    紧接着,云蕖放下凤凰琴,她抬起右手,开始在空中勾勒起图腾,天际的白光之中,一团团的黑影自伤魂鸟的身体里窜出,在空中汇聚成一团。

    云蕖收紧手指,那团黑影立即朝她的方向缓缓飞来。

    这一次,那团黑影却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它并不是云蕖从前每一次看见的的那种纯粹的黑色,相反的,她能够看到有一团淡蓝色的光晕在期间流转着,不断地幻化着什么。

    黑影飞到了云蕖眼前,在半空中上下浮动着。

    距离拉近后,黑影中的那道光芒变得越发显眼,它在黑影中穿梭着,散发着如流水般温和的光晕,隐隐还能在光晕的中央看到模糊的人影。

    云蕖试探的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团光晕,瞬时间,有什么瑰丽夺目的东西,在她的脑海中徐徐展开。

    那是一段记忆。

    蔚蓝澄澈的海底中,一名人身鱼尾的少女正与几个年长的鲛人男子们争吵不休。

    “妖孽!简直是妖孽!”正中央的那名男子手持银戟,怒视着眼前的少女,“我真是瞎了眼,当初竟然把你这样的异族捡了回来照顾,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伪装成鲛人的模样潜入我陵鱼国,究竟是何居心!”

    “父王!我不是!”时凝焦急地辩解道,她想要上前,可身躯却被那个被她称做“父王”的鲛人男子用银戟拦住了去路。

    她的手指不安地交握在一起,抬起眼睛望着他们,声音带着抽泣:“爹,我没有骗人,我真的不是异族。我也不知我为何能够幻化出人族的双腿,但你养了我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一向本分,从未做过任何伤害族人的事,你知道的!”

    鲛人男子冷笑一声,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撒谎!你真当鲛人幻化出双腿那样容易?你见过族中几个想要上岸生活的鲛人,她们无一不是忍受了钻心蚀骨之痛,硬生生地用幻丹将鱼尾剖开,才能化成双腿。而你却可以在两者之间随意变化。你还敢说你不是异族?”

    时凝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鲛人男子却有些厌烦地皱起了眉头,他不想再听她的辩解,一字一顿,冷冷地对她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里已经留不得你了。快滚吧。”

    眼看爹与长老们决绝离去,时凝晃了晃神,她的手指无力的松开,垂在身躯两侧,耳畔唯有一阵阵的嗡鸣。

    她不明白,为何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她是异族,便这样不留情面地将她赶出了陵鱼国的领地。爹与长老,明明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难道他们心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对她的情谊与怜悯?

    “南海有鲛人,泣泪成珠,所制鲛绡,入水不湿,膏脂燃油,万年不灭。”便是因为世间有此传言,自上古时期开始,鲛人就成了各族肆意捕杀的对象,南海之中鲛人的数量骤然锐减,鲛人们终日陷于血腥,苦不堪言。后来,陵鱼国的先祖王君带领着族人们从南海迁徙,隐居到了西海深处,以此避开世人的贪婪欲望。从此,鲛人们开始在世间躲藏,再不轻易现世。

    时凝一直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每每随着爹一起出行时都格外小心,隐去所有踪迹,不让任何族类有发觉的机会。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这么多年来,她也把自己视作他们的同类,真心的对待族中的每一个人。

    但自从有一日,她的鱼尾不受控制的化作了双腿之后,族人们便将她视作洪水猛兽,对她避之不及。爹与长老很快从族人口中知道了此事,他们震怒不已,陵鱼国中的每一位子民都想将她驱逐出去,他们害怕她在族中伪装多年,是有不轨之心,害怕她会勾结外族,最后害了整个陵鱼国。

    时凝无从得知自己是否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异族,可她却知道,她待族人们一片真情,她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陵鱼国的事,更不用提勾结外族出卖他们。

    她不明白族人们为何要如此待她。哪怕她真的是异族,他们就看不出她的真心吗?

    时凝怔怔地停在原地,失魂落魄地望着前方。心脏像是被谁用力捏碎了那般,只剩下了锥心刺骨的疼痛。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不知道陵鱼国之外,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时凝的身躯不住地颤抖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种被人抛弃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四肢百骸内不断蔓延,几乎要将她摧毁。

    时凝自暴自弃地想,或许……像她这样的异类,来到这个世上,原本便是个错误。

    她万念俱灰地调动起周身灵力,浮上了海面,她找到了一块浅海处的礁石,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在了上方。

    时凝在与自己打赌,同时也在与苍天打赌,

    倘若她真的是鲛人,烈日曝晒之下,她很快便会竭水而死。若不是,她就会活下来,从此抛却鲛人对她的恩情,也抛却过去的身份,重新在世间活一遍。

    她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上苍,让它来决断生死。

章节目录

盛宠王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清昊与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清昊与禾并收藏盛宠王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