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萄月。”追听的目光在她清瘦的脸庞停留下来,喃喃唤出了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他在心里一直念叨着,“主人,她什么时候可以醒?”

    炎高摸了摸下巴,眉毛微皱,若有所思地道:“应该还要一个时辰,但我总感觉怪怪的。”

    那日,花喜等人被这个神秘女子困在了街道上,是炎高出手将他们救了下来,因为他识破了这位神秘女子使用的法术。

    等花喜他们将这神秘女子捉回来的时候,炎高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此人正是萄月。

    她与追听二人是他的左膀右臂。

    江湖中有一极其狠毒的门派,名叫脉峯。江湖传言,脉峯豢养了三百一十八名杀手,而这个数量还是十年之前,有人说,脉峯现在的杀手只剩下三十名了,原因是他们提高了完成任务的报酬,养不起那么多人了,于是便叫他们自行拼个你死我活。

    脉峯的首领蝉,倒是个好说话的,他也不勉强大家,想留下赚银子的就参加这场决斗,想走的也不强留。

    不过到最后只有萄月一个人选择了离开。

    这些人很多都是自小便长在脉峯的,有的是孤儿,有的是被发卖了,还有的就是染了病半死不活的被捡了回来,其余的那些人要么就是越狱跑出来的,要么就是犯了事儿躲进来的逃犯,反正无论是什么人,到最后都会成为没有心的杀手。

    每个月他们都会进行内部排名,排名越高报酬就越多,萄月则是朝骷录排名第十九位的杀手,杀一人可得二百两金。

    他们之间的竞争是十分激烈的,但是却没有人想过要离开,蝉给加入脉峯的每个人都下了毒,倒也不是为难他们,只是想给脉峯留个保障。

    倘若大家都受不住严苛的训练半路都跑了,那他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所费的心思和钱财不就打水漂了,总归是要挣回本的。还有就是,如果接了任务拿了定金却完不成,半路又跑了,那这脉峯的信誉何在?颜面何存?

    这毒自然是没有解的法子,蝉只是会按照朝骷录的排名分发不同程度缓解疼痛的药。倘若排名掉了,分发的药的效果也是最差的,好歹不是两手空空。那些从未进步的人则是一包药都没有的,只能凭借毅力在毒发的时候熬过去,不过去熬不过也不用担心,蝉会叫人人给他们收尸安排后事。

    其实起居生活上,蝉对他们是掏心窝子的好,所以大家也都过惯了这种挥金如土的逍遥日子。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钱,不能随心所欲的生活,还不如死了。

    蝉知道,这群人中,萄月是不一样的,她的身上没有脉峯的味道。

    最后内部决斗,只有她选择了离开,走的时候蝉亲自将她送出了门,他笑着对她说,以后过不下去了,就回来。

    萄月心中早已下定决心,死,也不会再踏进脉峯一步,她对这里感到恶心。

    她一直很努力的提升自己的排名,从二百多名一路升到了十九名,为的不是能赚多少钱,而是能拿到更多缓解疼痛的药。

    她想,她一定要彻彻底底的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一天。所以,她每次拿到药,都只是服用一点点,毒发之时稍微缓解一下,到后来她便直接熬过去,把这些药存着,等到离开这里再服用。

    在这儿,虽然日子过得衣食无忧,但实在不能算做活着,至少她厌恶这样的活法,很痛苦,离开这儿,不管怎么样,她都愿意。

    后来她走了,她竟然发现根本抑制不了自己对鲜血染满双手的渴望,从前是为了得到很多的药,可是现在都离开了,为什么自己还是想要杀人,这又是要得到什么呢......

    她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她不相信自己是这样的人,她想,有可能只是想念以前的那种挥金如土的生活,于是她离开了自己盖的小房子,将菜园子托付给了帮人补衣服的林婆,自己进了城。

    她夜夜笙歌吃喝玩乐,流连各种风月所。

    私以为只是突然改变的生活让她不适应,整日种花种菜没有别的事情做导致日子无聊起来,这才让她胡思乱想心烦气躁,亦或者是她看错了自己,她本就不是那种想要安安稳稳归隐生活的人,而是应该老老实实在这香焚宝鼎琥珀琼浆中两腿一蹬。

    然而她还是想错了,她得承认,自己就是习惯了杀人。

    “好,既然如此,那便再杀一人。”

    可她偏偏在自己下定决心的时候遇到了追听。

    追听一眼便认出了她,他说:“我一直在找你。”

    在从前的一次任务中,她受了重伤,被追听救了,而且就是这一次,追听喜欢上了这个刺猬一样的姑娘,他对她说:“我从未见过如此潇洒冷酷的女子,你好可爱啊,我喜欢你!”

    她还是第一次不是因为任务被人当着面这样说,不过她是瞧不上这个傻大个儿的,为了将他甩开便用一场赌局诓骗他,她说:“公平起见,咱们赌一把,你输了就不要再跟着我。”

    “可是我不会赌啊。”他急得团团转。

    “我也不会啊,所以说很公平嘛。”

    这话一听,追听乐了,欣然接受,他想,这总会有一半的胜算嘛。

    一局定胜负,追听输了。

    “那么,愿赌服输,江湖不见。”她终于甩掉了他。

    没曾想,时隔多年居然又碰到了他。

    “不过,你现在可没有上次见面的时候可爱了。我们再赌一局好不好,上次输给你了我可不甘心。”

    “我如今已经没什么可以赌的了。”

    “不可以不可以,上次你说让我跟你赌我可答应你了,你不能这样,赢了就耍赖。”

    她被烦得不行,真想用手中的匕首划破此人的喉咙。

    “赌什么?”要说赌,她从未输过。

    “我也没想好,不如这样吧,这场我要是赢了,你就答应我再和我赌一局。”

    “倘若你赢了,又要我再与你赌一局,这不是没完没了了,我不赌了。”

    追听赶忙追了上去拦在她的身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要是赢了你就欠我一个赌局,因为我现在实在没想好该和你赌什么,毕竟咱俩相遇的也太突然了,我都没准备,你容我好好想想,反正你不吃亏,你赌运这么好,又不一定会输给我。”

    她知道,如果不答应,他就会和那时一样,像鬼一样缠着自己,“受够了,还和之前一样,就一局。”

    她答应了,他高兴得团团转。

    这一次,他轻轻松松地赢了。

    “诶,我看你挺会杀人的嘛,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咱们一起杀坏人,正好给我时间想想下次赌什么。”

    “不要,我只有一个人要杀了,你若是想好了,就来牲乌林庄找我。”

    “哎呀哎呀,那就让你最后要杀的这个人多杀几个大坏蛋再死嘛,如果你不想的话,那我们现在就来赌叭,我赢了就让你最后要杀的那个人跟我走。”

    她拒绝了,在赌这方面,她从未输过,如今却叫一个傻大个儿赢了,她实在是郁闷得慌,要是现在再接着赌怕是又要输,这样就连续丢了两次脸,是万万不能的!

    她想,必须要摸清楚这个人,然后下一次定要一雪今日之耻。

    然后她跟着他去了北麟,后来成为了黑风军的右统领,和追听一起成为了北麟王炎高的左膀右臂。

    而炎高也在她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遍寻天下毒医圣手,终于找到了可以为她解毒的良方。

    她也因此对今后的日子萌生了希望。

    她与追听很自然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天不遂人愿,她成为了脉峯的目标。

    来杀她的,是曾经朝骷录排名第七位的鱼玖树。可是这些日子过去了,她的排名又是多少呢?

    “在我的前面没有人了。”鱼玖树说,“倘若师妹你还在的话,按照现在的能力,应该也进前十了吧。”

    “我已离开脉峯,别再这么称呼我了,动手吧。”

    鱼玖树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剑收了回来,然后将她扶起,“我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在想该如何完成。”她摊开手心,是一个粉色的小纸包,“说起下毒我还是不如你的,研究不出来什么新鲜的毒药,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吧,你从脉峯拿到的药也吃完了吧。”

    这个粉色的小纸包包着的就是她们初进脉峯之时,蝉给她们的毒药。

    鱼玖树,朝骷录排名第一,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已经吃了解药。

    她干脆地拆开,服下,“那解药只有一副,你可放心。”

    “我自然知道。”

    鱼玖树走后,她失声痛哭起来。

    成亲的前一日,她同追听说:“你还记得我欠你的赌局吗?”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不想把之前欠下的东西留到成亲以后,现在赌吧。”

    追听都依她。他们又来了之前的那个赌坊。

    赌之前,她说:“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赌的什么吗?”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了。”

    她原本以为会费很多口舌要说服他,甚至为此想了好多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没想到他居然答应得这么痛快。

    一局定胜负,她赢了。

    准确地说,是追听在最后故意选择了必败的结果。

    “你让我?”

    “你很想赢,是吗?”

    “愿赌服输叭,江湖不见。”

    她走了。

    追听也戒赌了。

    后来得知,萄月死在了一座荒岛上,这一次他违背了承诺出发去找她,可是却找不到那座岛,更找不到她的尸骨和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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