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杏满林争艳丽，薜萝绕径放精神。
春已过半，草长莺飞，杜鹃鸟的啼叫声回荡在山间，绿杨影里，石暖苔生，柴门半掩，用泥巴与稻茎筑就的淡黄色的墙下，几丛野草冒了出来，缀着星星点点的花。
这花本是沈娇觉着好看，特意留着的，然而一个少年自墙下走过，却专门伸脚，将那几朵花与旁边的野草一块儿踩烂了，碾碎在地上。
“杀猪娘，切一斤五花肉给我！”
若在平时，这少年如此挑衅，沈娇定要挥拳教训他一顿，偏偏她爹娘进城替县老爷家杀猪去了，只留她在家照看生意。
来者皆是客，沈娇不能得罪客人，只好咬牙应了。
“宋鲁，进来坐吧。”
宋鲁笑嘻嘻走进来，又踢开一块小石子，正好砸在沈娇鞋面上，沈娇不搭理他，挽起袖子，切下一斤肉，用荷叶包好，递给宋鲁。
“杀猪娘，你怎么不帮我切成小块？”宋鲁将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可是替我爹来买肉的。”
宋先生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颇受人尊敬，村中孩童皆赖他启蒙，学着读书识字，沈娇也不例外。
“狐假虎威……拿去！”
沈娇将肉切成两指宽的小块，塞进宋鲁怀里。
“杀猪娘，你嘴里念念叨叨的在说些什么？”
沈娇终于忍无可忍了。
“呸！烂了嘴的东西，给你三分颜色你还蹬鼻子上脸，我看你是存心找死！”
沈娇骂完，仍不解气，抄起门闩向宋鲁走去。
宋鲁没少挨沈娇的打，一见此景便心生畏惧，又不想再度丢脸，强忍住逃跑的冲动，道：“我是来买肉的客人，杀猪娘你敢——”
“住口！”
“大哥？”
宋文将宋鲁揪过去，施了一礼，温声道：“沈姑娘，小弟顽劣，让你见笑了。”
宋文人如其名，温文尔雅，与宋鲁虽为兄弟，性子却截然不同，沈娇放下门闩，也回了一礼，道：“文公子，有阿淙的消息吗？”
宋文摇头，带着些歉意道：“还没有，父亲已经写信给京中的故交了，想来很快就会有回音。”
周淙是个孤儿，幼时顺水漂到周家村，由村长做主留下他，宋先生便为他取了这个名字。周淙自小就聪明，宋先生惜才，教他读书，还资助他进京赶考，只是周淙自进京后便杳无音讯，宋先生四处打听，也没个结果。
送走宋家兄弟，沈娇转身回到院子里，坐在槐树下磨起刀来。
她是屠户之女，自幼随父母杀猪宰羊，哪怕爹娘给她取了个娇滴滴的名字，也盖不住一身煞气，此刻她袖子高高挽起，磨刀霍霍，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手里的杀猪刀闪着银光，愈显得锋利无比。
树后那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停住了，犹豫着不敢靠近。
“有屁就放。”
宋鲁哆嗦了一下，不情不愿道：“大哥让我跟你说一声，最近外面不太平，你最好少出门。”
沈娇猛地抬头：“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
且不论周淙外出已久，她爹娘眼下也还在城里做事，尚未归家，宋鲁说话又含糊不清，沈娇不免有些着急。
宋鲁左右看看，神神秘秘道：“听说前些日子，皇上派人来咱们这儿了，你说皇上会关照咱这穷乡僻壤吗？这其中必有缘由……”
沈娇松了口气。
她长于乡野，皇上于她而言就像是天上高悬的太阳，看得见摸不着，还不如县里的老爷们令人畏惧。
宋鲁又道：“说不定是周淙在京城惹了事，皇上来寻他九族呢。”
“胡说八道，你皮痒了？”
兴许是嫉妒周淙夺了他爹的宠爱，宋鲁从小就和周淙不对付，沈娇通常护着周淙，对于宋鲁，往往是打一顿了事。
宋鲁被她眼风一扫，立刻止住话头，走远几步，自觉远离了危险，才继续道：“杀猪娘，你心心念念盼着周淙回来，是不是怕他哪日发达了，不肯上门做赘婿，你个杀猪娘就没男人敢要了？”
“你说什么？”
“其实我大哥……”
“你大爷的，嘴里生疔的小王八羔子，满嘴喷粪，你吃屎了？我今儿非削你一层皮，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沈娇一边骂，一边提刀站起来，宋鲁吓得拔腿就跑，话也没来得及说完。
不过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娇对他的未尽之言毫无兴趣，也懒得去追，将刀磨好便回屋了。
夕照沉西，处处山林喧鸟雀。
沈娇劈好柴，又挑满水缸，正擦了擦汗，准备坐下歇会儿，一只鸟儿忽然落在了院子里。
沈娇将鸟捡起来，才发现它已经死了，也不知是怎么飞到她家里的。
天上掉肉，不吃白不吃。
沈娇打了盆水，拔干净鸟毛，刚剖开它的肚子，就看见里面藏着一块碎布，隐约可见其上绣着个猪头。
这么糟糕的品味，普天之下绝不会有第二个了。
沈娇将碎布掏出来，果然看见了周淙的字迹。
这是她送给周淙的帕子。
“姐姐，大事将至，我马上回来，你锁好院门，不要出去。”
沈娇想起宋鲁的话。
莫非还真是周淙犯了事，皇上派人来诛他九族了？
周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无亲无故，没少被人欺负，沈娇看不惯，总为他出头，渐渐地就混熟了，长大后爹娘想为她招赘，又相中了周淙，算起来，全村就数他们家和周淙最亲近。
只是她和周淙还没定亲呢，皇上的心眼就这么小么？连个青梅竹马的同乡也容不下。
沈娇满心疑问，锁好院门，拿出她家祖传的长刀压在枕下，这才沉沉睡去。
“轰隆——”
天蒙蒙亮，闪电划开青白色的云层，惊雷迭起，沈娇从梦中醒来，只听窗外狂风大作，似猛兽嚎叫。
要下雨了。
沈娇打了个哈欠，起身关紧窗户，又抱着长刀走到院子里，搬开水缸上的石板。
春雨贵如油，倒省了她挑水的功夫。
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一滴雨水落下，沈娇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外边传来一声惨叫。
“啊！救命——”
沈娇打开院门，看见住她隔壁的郑杏从小山坡跑下来，身后一个男人紧追不舍。
沈娇和郑杏玩得好，知道她最近常借着洗衣服的由头，偷溜出去和未婚夫私会，还以为是郑杏的未婚夫想欺负她，暗骂一声禽兽，抄起把杀猪刀便冲了出去。
“畜牲！你再敢过来试试！”
沈娇在这十里八乡，堪称人见人怕，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谁知那男人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照旧往前扑。
“娇娘，快跑，他疯了！”
郑杏一个不稳，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反而比那男人快一些，被沈娇护在身后，沈娇啐道：“别怕，他是色胆包天，猪油蒙了心，等我剁了他那玩意儿，看他还疯不疯！”
郑杏哭道：“不是，他鬼上身了，你别被他碰到——”
话音未落，那男人已到了沈娇跟前，沈娇一惊，下意识举刀拦在身前。
他的确是郑杏的未婚夫阿昌，此刻却形如恶鬼，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口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别过来！”
沈娇将刀尖对准了阿昌，他却视若无物，径直向前。
噗嗤一声，刀身入肉，阿昌无知无觉般，仍旧扑向沈娇。
“啊——”
郑杏尖叫着瘫软在地，阿昌张大嘴巴，发出低沉的嘶吼，沈娇终于意识到，这把刀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腥臭扑鼻，沈娇看见阿昌牙齿变得尖利无比，向外突出，沾满碎肉。
这显然不是人该有的牙齿。
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可以想象出被这尖牙活生生从脸上撕下一块肉的痛楚。
不！
“滋啦——”
一缕蓝色的光忽然从沈娇指尖冒了出来，在接触到蓝光的瞬间，阿昌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借着这短暂的生机，沈娇挥刀向下，用力一甩，将他摔在地上。
她的手……
刚刚的蓝光是什么？
“他会咬人！被他咬过的人也会鬼上身！”
郑杏唤回了沈娇的理智，沈娇将刀抽出，向上一挑，刀卡在阿昌的骨头里，暂时阻止了他咬人的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
郑杏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后退几步，连连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村长死了，小芳也死了，他们都鬼上身了……”
“什么？！”
沈娇把刀拔出来，一脚将阿昌踹远了，她这才发现，阿昌的血是黑色的，凝结成团，窸窸窣窣往下落。
“走，去我家。”
沈娇拉着郑杏跑回家，一回头，便见阿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顾胸前漏着风的大窟窿，竟又追了上来。
“他还是人吗？我都给他捅了两个对穿了。”
沈娇关上门，甩掉刀上的血。
“杏儿，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杏面色苍白如纸，去水缸舀了口水喝，才勉强平静下来。
“今天一早，我去河边赴约，看见水里漂着几个人，和阿昌现在一样，扑腾着要咬我，阿昌替我挡了几下，用石头砸死了他们，我和阿昌去找村长说这事，阿昌却突然鬼上身了。”
“阿昌咬了村长和小芳？”
“是，他们也鬼上身了，就追着我一个人，我从村长家跑出来的时候，牌匾掉下来，砸死了村长，小芳断了两条腿，站起不来，只能在地上爬，我被阿昌追着，一路叫，一路都没看见人。”
天阴沉沉的，风仍在猛烈地刮着，穿过房屋与树林，似有百鬼哭叫，沈娇幼时被这声音吓过，长大后倒不怕了。
“风这么大，兴许大家都去干活了，没听见你喊。”
沈娇的冷静感染了郑杏，她也放松下来。
“这天也奇怪，光打雷不下雨……什么动静？！”
门外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沈娇附耳听了片刻，道：“是阿昌在挠门。”
郑杏吓了一跳：“这可怎么办？一定是水鬼上岸来找替身，阿昌恐怕已经成了水鬼了。”
“鬼应该是来去自由的，怎么还得靠咬人附身呢？”沈娇微微皱眉，“走，我们去找神婆。”
“不行！”
郑杏尖叫一声，死死抱住沈娇，不许她去开门。
“不，不能去，娇娘，他在门口，他会咬人的，要是你也变成水鬼来咬我，那我就只能一头碰死在这儿了。”
沈娇叹了口气，扒开郑杏的手，道：“别怕，有我在呢，我们两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他？而且他这样抓个不停，会把我家的门抓坏的，我们还是要赶紧找神婆驱鬼。”
郑杏也知道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深吸一口气，放开沈娇，道：“娇娘，你小心些，我害怕。”
沈娇往她怀里塞了把斧头：“你不是说，小芳腿断了以后，她身上那只鬼就只能在地上爬吗？我们也砍断阿昌的腿，一会儿你就把他当柴劈，有我在，不会让他咬到你。”
说罢，沈娇躲在侧边，打开门，趁阿昌扑进来的瞬间，先用门闩堵住了他的嘴，而后挥刀砍断了他两条腿。
她用的是杀野猪的手法，动作极快，手起刀落，阿昌便倒在地上，被刀背压着上半身，即使伸长脖子撕咬，也只能徒劳地将门闩吞得更深。
“杏儿，用斧头劈他！”
“我、我不敢——”
“我来吧。”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带着淡红色胎记的手接过斧头，利落地劈开了阿昌的头。
春已过半，草长莺飞，杜鹃鸟的啼叫声回荡在山间，绿杨影里，石暖苔生，柴门半掩，用泥巴与稻茎筑就的淡黄色的墙下，几丛野草冒了出来，缀着星星点点的花。
这花本是沈娇觉着好看，特意留着的，然而一个少年自墙下走过，却专门伸脚，将那几朵花与旁边的野草一块儿踩烂了，碾碎在地上。
“杀猪娘，切一斤五花肉给我！”
若在平时，这少年如此挑衅，沈娇定要挥拳教训他一顿，偏偏她爹娘进城替县老爷家杀猪去了，只留她在家照看生意。
来者皆是客，沈娇不能得罪客人，只好咬牙应了。
“宋鲁，进来坐吧。”
宋鲁笑嘻嘻走进来，又踢开一块小石子，正好砸在沈娇鞋面上，沈娇不搭理他，挽起袖子，切下一斤肉，用荷叶包好，递给宋鲁。
“杀猪娘，你怎么不帮我切成小块？”宋鲁将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可是替我爹来买肉的。”
宋先生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颇受人尊敬，村中孩童皆赖他启蒙，学着读书识字，沈娇也不例外。
“狐假虎威……拿去！”
沈娇将肉切成两指宽的小块，塞进宋鲁怀里。
“杀猪娘，你嘴里念念叨叨的在说些什么？”
沈娇终于忍无可忍了。
“呸！烂了嘴的东西，给你三分颜色你还蹬鼻子上脸，我看你是存心找死！”
沈娇骂完，仍不解气，抄起门闩向宋鲁走去。
宋鲁没少挨沈娇的打，一见此景便心生畏惧，又不想再度丢脸，强忍住逃跑的冲动，道：“我是来买肉的客人，杀猪娘你敢——”
“住口！”
“大哥？”
宋文将宋鲁揪过去，施了一礼，温声道：“沈姑娘，小弟顽劣，让你见笑了。”
宋文人如其名，温文尔雅，与宋鲁虽为兄弟，性子却截然不同，沈娇放下门闩，也回了一礼，道：“文公子，有阿淙的消息吗？”
宋文摇头，带着些歉意道：“还没有，父亲已经写信给京中的故交了，想来很快就会有回音。”
周淙是个孤儿，幼时顺水漂到周家村，由村长做主留下他，宋先生便为他取了这个名字。周淙自小就聪明，宋先生惜才，教他读书，还资助他进京赶考，只是周淙自进京后便杳无音讯，宋先生四处打听，也没个结果。
送走宋家兄弟，沈娇转身回到院子里，坐在槐树下磨起刀来。
她是屠户之女，自幼随父母杀猪宰羊，哪怕爹娘给她取了个娇滴滴的名字，也盖不住一身煞气，此刻她袖子高高挽起，磨刀霍霍，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手里的杀猪刀闪着银光，愈显得锋利无比。
树后那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停住了，犹豫着不敢靠近。
“有屁就放。”
宋鲁哆嗦了一下，不情不愿道：“大哥让我跟你说一声，最近外面不太平，你最好少出门。”
沈娇猛地抬头：“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
且不论周淙外出已久，她爹娘眼下也还在城里做事，尚未归家，宋鲁说话又含糊不清，沈娇不免有些着急。
宋鲁左右看看，神神秘秘道：“听说前些日子，皇上派人来咱们这儿了，你说皇上会关照咱这穷乡僻壤吗？这其中必有缘由……”
沈娇松了口气。
她长于乡野，皇上于她而言就像是天上高悬的太阳，看得见摸不着，还不如县里的老爷们令人畏惧。
宋鲁又道：“说不定是周淙在京城惹了事，皇上来寻他九族呢。”
“胡说八道，你皮痒了？”
兴许是嫉妒周淙夺了他爹的宠爱，宋鲁从小就和周淙不对付，沈娇通常护着周淙，对于宋鲁，往往是打一顿了事。
宋鲁被她眼风一扫，立刻止住话头，走远几步，自觉远离了危险，才继续道：“杀猪娘，你心心念念盼着周淙回来，是不是怕他哪日发达了，不肯上门做赘婿，你个杀猪娘就没男人敢要了？”
“你说什么？”
“其实我大哥……”
“你大爷的，嘴里生疔的小王八羔子，满嘴喷粪，你吃屎了？我今儿非削你一层皮，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沈娇一边骂，一边提刀站起来，宋鲁吓得拔腿就跑，话也没来得及说完。
不过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娇对他的未尽之言毫无兴趣，也懒得去追，将刀磨好便回屋了。
夕照沉西，处处山林喧鸟雀。
沈娇劈好柴，又挑满水缸，正擦了擦汗，准备坐下歇会儿，一只鸟儿忽然落在了院子里。
沈娇将鸟捡起来，才发现它已经死了，也不知是怎么飞到她家里的。
天上掉肉，不吃白不吃。
沈娇打了盆水，拔干净鸟毛，刚剖开它的肚子，就看见里面藏着一块碎布，隐约可见其上绣着个猪头。
这么糟糕的品味，普天之下绝不会有第二个了。
沈娇将碎布掏出来，果然看见了周淙的字迹。
这是她送给周淙的帕子。
“姐姐，大事将至，我马上回来，你锁好院门，不要出去。”
沈娇想起宋鲁的话。
莫非还真是周淙犯了事，皇上派人来诛他九族了？
周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无亲无故，没少被人欺负，沈娇看不惯，总为他出头，渐渐地就混熟了，长大后爹娘想为她招赘，又相中了周淙，算起来，全村就数他们家和周淙最亲近。
只是她和周淙还没定亲呢，皇上的心眼就这么小么？连个青梅竹马的同乡也容不下。
沈娇满心疑问，锁好院门，拿出她家祖传的长刀压在枕下，这才沉沉睡去。
“轰隆——”
天蒙蒙亮，闪电划开青白色的云层，惊雷迭起，沈娇从梦中醒来，只听窗外狂风大作，似猛兽嚎叫。
要下雨了。
沈娇打了个哈欠，起身关紧窗户，又抱着长刀走到院子里，搬开水缸上的石板。
春雨贵如油，倒省了她挑水的功夫。
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一滴雨水落下，沈娇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外边传来一声惨叫。
“啊！救命——”
沈娇打开院门，看见住她隔壁的郑杏从小山坡跑下来，身后一个男人紧追不舍。
沈娇和郑杏玩得好，知道她最近常借着洗衣服的由头，偷溜出去和未婚夫私会，还以为是郑杏的未婚夫想欺负她，暗骂一声禽兽，抄起把杀猪刀便冲了出去。
“畜牲！你再敢过来试试！”
沈娇在这十里八乡，堪称人见人怕，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谁知那男人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照旧往前扑。
“娇娘，快跑，他疯了！”
郑杏一个不稳，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反而比那男人快一些，被沈娇护在身后，沈娇啐道：“别怕，他是色胆包天，猪油蒙了心，等我剁了他那玩意儿，看他还疯不疯！”
郑杏哭道：“不是，他鬼上身了，你别被他碰到——”
话音未落，那男人已到了沈娇跟前，沈娇一惊，下意识举刀拦在身前。
他的确是郑杏的未婚夫阿昌，此刻却形如恶鬼，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口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别过来！”
沈娇将刀尖对准了阿昌，他却视若无物，径直向前。
噗嗤一声，刀身入肉，阿昌无知无觉般，仍旧扑向沈娇。
“啊——”
郑杏尖叫着瘫软在地，阿昌张大嘴巴，发出低沉的嘶吼，沈娇终于意识到，这把刀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腥臭扑鼻，沈娇看见阿昌牙齿变得尖利无比，向外突出，沾满碎肉。
这显然不是人该有的牙齿。
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可以想象出被这尖牙活生生从脸上撕下一块肉的痛楚。
不！
“滋啦——”
一缕蓝色的光忽然从沈娇指尖冒了出来，在接触到蓝光的瞬间，阿昌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借着这短暂的生机，沈娇挥刀向下，用力一甩，将他摔在地上。
她的手……
刚刚的蓝光是什么？
“他会咬人！被他咬过的人也会鬼上身！”
郑杏唤回了沈娇的理智，沈娇将刀抽出，向上一挑，刀卡在阿昌的骨头里，暂时阻止了他咬人的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
郑杏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后退几步，连连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村长死了，小芳也死了，他们都鬼上身了……”
“什么？！”
沈娇把刀拔出来，一脚将阿昌踹远了，她这才发现，阿昌的血是黑色的，凝结成团，窸窸窣窣往下落。
“走，去我家。”
沈娇拉着郑杏跑回家，一回头，便见阿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顾胸前漏着风的大窟窿，竟又追了上来。
“他还是人吗？我都给他捅了两个对穿了。”
沈娇关上门，甩掉刀上的血。
“杏儿，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杏面色苍白如纸，去水缸舀了口水喝，才勉强平静下来。
“今天一早，我去河边赴约，看见水里漂着几个人，和阿昌现在一样，扑腾着要咬我，阿昌替我挡了几下，用石头砸死了他们，我和阿昌去找村长说这事，阿昌却突然鬼上身了。”
“阿昌咬了村长和小芳？”
“是，他们也鬼上身了，就追着我一个人，我从村长家跑出来的时候，牌匾掉下来，砸死了村长，小芳断了两条腿，站起不来，只能在地上爬，我被阿昌追着，一路叫，一路都没看见人。”
天阴沉沉的，风仍在猛烈地刮着，穿过房屋与树林，似有百鬼哭叫，沈娇幼时被这声音吓过，长大后倒不怕了。
“风这么大，兴许大家都去干活了，没听见你喊。”
沈娇的冷静感染了郑杏，她也放松下来。
“这天也奇怪，光打雷不下雨……什么动静？！”
门外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沈娇附耳听了片刻，道：“是阿昌在挠门。”
郑杏吓了一跳：“这可怎么办？一定是水鬼上岸来找替身，阿昌恐怕已经成了水鬼了。”
“鬼应该是来去自由的，怎么还得靠咬人附身呢？”沈娇微微皱眉，“走，我们去找神婆。”
“不行！”
郑杏尖叫一声，死死抱住沈娇，不许她去开门。
“不，不能去，娇娘，他在门口，他会咬人的，要是你也变成水鬼来咬我，那我就只能一头碰死在这儿了。”
沈娇叹了口气，扒开郑杏的手，道：“别怕，有我在呢，我们两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他？而且他这样抓个不停，会把我家的门抓坏的，我们还是要赶紧找神婆驱鬼。”
郑杏也知道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深吸一口气，放开沈娇，道：“娇娘，你小心些，我害怕。”
沈娇往她怀里塞了把斧头：“你不是说，小芳腿断了以后，她身上那只鬼就只能在地上爬吗？我们也砍断阿昌的腿，一会儿你就把他当柴劈，有我在，不会让他咬到你。”
说罢，沈娇躲在侧边，打开门，趁阿昌扑进来的瞬间，先用门闩堵住了他的嘴，而后挥刀砍断了他两条腿。
她用的是杀野猪的手法，动作极快，手起刀落，阿昌便倒在地上，被刀背压着上半身，即使伸长脖子撕咬，也只能徒劳地将门闩吞得更深。
“杏儿，用斧头劈他！”
“我、我不敢——”
“我来吧。”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带着淡红色胎记的手接过斧头，利落地劈开了阿昌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