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第二日,乔环突然来求见她。

    “你伤可是好了?如今都能出来了。”

    “本就只是些不太碍事的皮肉伤。”

    “却也不能这样不在意,方才在你院子外头瞧见个面生的一姑娘,不知是何人?”

    “哦,那是我四妹。”

    “倒是同你不大相像。”

    “她是我异母妹妹,她同生母长得像些。”

    乔环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差点忘了正事,让我同你父亲冒领功劳是陛下的意思,但这对你太不公。我想着至少要让世人知晓你做了多大的事,我去求了太后,也不知太后是怎么想的。所以我只能你先后救了洪大将军、长郢殿下,又剿匪有功的事写了下来。若你瞧着还行,我便让京城的说书人告知天下。”

    叶施乔颤抖着手接过,大致扫了剧情,颇有些夸大其词,她并没有乔环写的那般厉害。

    “你……真是多谢了,我看着也没什么问题,便依你说的吧。”

    “谢我做什么,你本应得的远不止这些,是我对不住你。外头闲话说你高攀我,至少要让人知道,我们之间,是我得了天大的福气。”

    叶施乔突然垂泪,这些日满腹心事就这样不需要宣之于口也有人清楚,可她到底还想搏一搏。

    “环郎,我想求见太后娘娘。”

    叶施乔被太后宣进宫,齐国公府的马车将她送到侧门处,锦林也只能在宫外等着,叶施乔便要下车等待宫人开侧门了。

    叶施乔的脚还没完全好,但在宫里也只能忍着,带路的是一个老太监并几个宫女,步幅不算快,但叶施乔有些难跟上。

    春末阳光正好,宫里没有树荫,叶施乔被晒得有些晕。

    走了约莫有一段长路,快步走来一个女官打扮的妇人。

    “郑司言,您怎么来了?”

    “叶姑娘可是太后娘娘宣来的贵客,我自当要来的,只是娘娘身边有事,我给耽搁了,幸好还在这碰上了。哎哟,叶姑娘伤还没好呢,太后娘娘亲自吩咐地允了姑娘乘轿子,死奴才怎么让姑娘亲自走着!”

    “哎哟,是奴婢们失职,姑娘赎罪!”

    老太监和宫女们纷纷跪下求饶,叶施乔被吓到险险撤步。

    叶施乔平复心情,开口道:“快快请起,不过是一些小伤,劳娘娘费心了,我多走几步路也没什么的。”

    “当不得当不得!”

    说着老太监命宫女遣了两个小太监抬着个双人台的轿子来。

    叶施乔只好坐上去,一路上碰见的宫人都恭恭敬敬远远着行礼,叶施乔虽坐着,但比忍着伤痛还难安。

    “叶姑娘可是头一次进宫?倒也不必紧张,我们娘娘最是和善。”

    “多谢郑司言,我虽没进宫拜见过太后娘娘,但在宫外有幸见过几回长郢长公主殿下,殿下待我甚好。”

    “是了,长郢殿下也没少在娘娘面前提起姑娘。说来,姑娘还救过长郢殿下呢。”

    “算不得,算不得!”

    叶施乔被吓到,干脆闭口不谈了。

    05

    “这屋里坐久了也是无趣,叶家姐儿?陪我出去走走。”

    太后的面上也看不出年岁几何,叶施乔跟在她身后乘轿子到御花园,说是出来走走,到了亭子处,两人又坐下了。

    春末微风裹挟着一点花草香气倒是比屋里舒适多了。

    “我听长郢说过了,你先是救了洪将军,又救了长郢,今儿总算是见到你了。”

    “洪将军和长公主殿下都有护卫,民女也不过是帮了些小忙,远称不上”救”字。”叶施乔有些惶恐地站起身。

    太后全当不知,又继续说道:“起初听说你是个有福气的面相,又能干,虽虚长了皇帝几岁,但正巧管管皇帝那个不争气的样子,还想着召你进宫看有没有这个缘分做了中宫。”

    叶施乔被吓得一激灵,头低得更深了。

    “但乔二郎说心悦你,我们皇家也不能拆散好姻缘不是么?”

    “多谢娘娘厚爱,民女自小在民间长大,确实没这个福分。”

    “可别胡说,我瞧着你就很有福气。哎哟都忘了问,你立了这么大功还没有赏,今儿个你在,正好问问你自己想要什么?”

    叶施乔心一横,果断跪下来叩拜:“娘娘,民女听说预备升迁民女的大伯父,这已然是天大的赏赐了,民女不敢多求。只是!出手帮洪将军、给长公主殿下挡一刀、被误认为长公主被绑上山、剿灭山贼,这些种种都是民女所为,若为女子如此行事便要遭受非议,民女愿意承此非议!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论是行善或是作恶,既是我所为,我便不愿旁人顶了我的姓名!”

    “哦,你这是在怨陛下把你的功劳赏赐给你大伯和乔环了。”太后幽幽说着。

    叶施乔也不知道是太后还是陛下的主意,但是这样无辜被牵扯进二党争端,站在陛下的对立面,却还什么都得不到未免太亏。

    齐国公府这些年一直为太后所用,早就与陛下为敌,她一个与齐国公府沾亲带故的姑娘,自然也不可能同陛下一侧。

    叶施乔脑子转了几转:“民女不敢有怨言,可是娘娘,若是您为民生计,彻夜难眠只为百姓。多年后新政虽人人称赞,但这好名声却落在他人头上,您不会抗争么?”

    “放肆!”

    “太后息怒!”

    远远守着亭子的宫人们听见这声放肆,皆俯拜在地高声大呼。

    “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也曾有此经历,也没想过怎么争上一争。你倒是有勇气,难怪进京短短几个月便能做出那么多事,”

    “阿娘今日竟有闲心来这御花园了。”

    陛下不知从何出现,信步走上亭子。

    “今儿召了齐国公府的叶表姑娘进宫,见了个合眼缘的小姑娘,心情好了自然乐意多走走。”

    小皇帝稚嫩的眼上下大量了叶施乔几回。

    “原来是叶姑娘,我也听说了叶姑娘十步杀一人,我还以为是宫禁侍卫那种壮士呢。”

    叶施乔缩在一边装鹌鹑,太后却突然开口了。

    “皇儿不得无礼,叶姑娘有勇有谋,皇家当封她为葛阳县主,赐一县封地。”

    叶施乔惊呆在原地,如今皇家封爵不论男女多为实爵,能上达天听,可代代相传。所以即便是宗室,也是立了功才有爵。

    叶施乔整个人是飘着出宫的,陛下挤兑也好、宫人恭贺也好,她都没大听进去。她只是来求个功劳,即便只是昭告天下她的所为也是值当,怎么就成了县主呢。

    06

    叶施乔离了宫,天色尚早,路过一糕点铺子,忽而想起云娘爱吃,便让锦林下去多买些。

    叶施乔撩了帘子看外头,对面的茶馆里隐约传来说书先生说书,讲的正是她。

    正说到那日洪大将军被贼人埋伏,大刀就朝着洪大将军后背砍,她紧急之下扔出茶碗砸向贼人。

    此处京城多有百姓亲眼所见,说书先生说到此处也颇为激动,台下叫好声一片,叶施乔也忍不住叫好两句。

    叶施乔听得正入神,却平白出来一个青年男子挡她视线,她抬眼一看,是那多日未见的落榜书生余大郎。

    “想不到叶姑娘在京城也这般有能耐。”

    叶施乔不想理会他,他还继续说着。

    “那丞相次孙、今科探花也不知怎的看上你了,明知道你被山贼俘虏名声扫地,还非要求贵人赐婚。”

    叶施乔白他一眼,回道:“怎的,环郎爱重我却没看上你,你嫉妒了?你个落榜书生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你!若非他横叉一脚,前几日恐怕我去求娶的时候,齐国公府便要应下来了,左右你不过是个……”

    叶施乔忍不住大笑:“你这人说话真是没凭没据的,真当我这几日病着什么都不知晓么?你找上齐国公府的门来,恐怕刚开口就被门房打出去了吧。”

    叶施乔知晓余大郎曾上门求娶,是锦林在齐国公府识得的门房偷偷递的消息,说那日余大郎闹到府门,石夫人正巧从外头办完事回府,是她亲自处理的此事,幸好齐国公府所处街道不过一两户人家,也没什么人听见。

    余大郎不愿再提那日的事,似是而非说道:“那乔家二郎或许不在意你被俘上山,可他还能不在意你如此凶狠么?这些日子多亏这些说书人,你的所为早在京中传遍了,我现在看着你都不敢再生什么求娶的心思。”

    “那便多谢你不娶之恩,环郎和你可不一样。起初便是他写了稿让人说书,也是给我看过、应允过的。我所做的桩桩件件至少都是利国利民,是你小人心思才觉得我凶狠。”

    锦林取了点心回来,叶施乔也不再多说,让车夫驾车走了。

    “姑娘怎么和他那种人说话,下回再遇见,让侍卫们远远赶走。”

    “没有下回了,他一个落榜书生,怕是得灰溜溜回家再行考学咯。”

    太后赐她葛阳县主名号,说是来源于“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叶施乔听了大为感动。

    某日路上遇见石三娘,石三娘此时倒也还算清闲,正巧叶施乔即将回虔阳备嫁,二人便沿着齐国公府诺大的花园边逛边聊。

    “去年夏日这会,母亲带我和……去虔阳,第一次见到你。”

    “是了,我那时也是头一回见到姑母和三表姐。一晃又快要到夏日了。”

    “你来京城事发突然,仅因一男子造谣,实在是无妄之灾,我前些日子还在府门处见到他,那男子虽是官宦人家出身,但行事作风颇为疯癫,不是什么好人家,你也是受牵连了。”

    “说来惭愧,在虔阳惹出的事,还连带着让人家找上国公府的门了。”

    石三娘笑笑,嘲讽道:“说了这等子疯癫的男子,谁碰上都是无妄之灾。有的姑娘碰上同样疯癫的长辈,恐怕就这么嫁过去或者悄悄死了,能做姑子的都成了好人家。”

    叶施乔噤声,石三娘继续道:“还未恭喜你获封呢。”

    “多谢表姐。”

    “我也不愿同外人一般夸你有福气什么,你有勇有谋,实封的县主也是你在危险中赚出来的,换了旁人可不会有你更轻松。”

    叶施乔笑了,她是素来不乐意有人拿她拼出来的功劳算在“有福气”的脸头上,石三娘夸她自己赚的功劳,着实是夸在了她的心尖上。

    “太后娘娘既然愿意给你这个恩典,我便同你把话说透了。娘娘原本便看重你,想着让你进宫做女官。可是进宫做女官不可婚嫁,官位也不可荫蔽后人。没想到你在山上杀出一片天地,娘娘也是顺水推舟封你县主了。你进宫求那一遭,只不过是提前点罢了。”

    叶施乔却越听越迷惑了:“那为何,先前传出消息说我的功劳要归了我父亲和乔环?”

    石三娘眯着眼看着她笑,叶施乔这一刻无比觉得石三娘就像个狐狸。

    “那可未必是太后娘娘的主意,顶多是让某位贵人理所当然地如此想了。”

    某位贵人?陛下么?

    叶施乔有些呆傻,所以她进宫一趟战战兢兢,只是直面与陛下为敌了?

    虽说她本身便与太后一道,自然会成为陛下的眼中钉,可……可怎么提前了。

    07

    叶施乔离京那日,乔环来送她。

    叶施乔这会再看乔环,便没什么好挣扎别扭的。

    她是葛阳县主,不是虔阳来的、有个白身父亲的小姑娘,她不用将自己所有的未来作为成本,投入婚姻当中。

    有实爵的小娘子叶施乔,今日能不畏惧未来的乔环有什么变化,未来也不畏惧扔掉和今日完全不同的乔环。

    她想,她曾经的别扭、曾经的挣扎,都来自于她一无所有,她要投进的太多,而收获的几乎没有,倘若想要离开,又要挣扎掉一身的血肉;而她今天能听从心意,说出所有的喜欢与不喜欢,都来自于她有随时抽身的底气。

    而乔环,并不害怕叶施乔有底气、能随时离开,至少今天的他会一直这样做好与她并肩同行的准备。

    叶施乔来的时候带了两个丫鬟,走的时候多捎上了锦林。

    三个丫头里唯有锦林没受伤,晚月受了些皮肉伤,只是尚未处理伤口便漫山遍野地找了叶施乔三日,后来回府锦林强逼她去找大夫看伤。晚云受了重伤,头磕在石头上,被晚月背出山谷救治不及时,修养了月余还反应迟钝。

    叶施乔心疼她们几个跟着自己跑上跑下,还有性命威胁,便问她们可有所求。

    晚月一直忠心耿耿跟在叶施乔身后便是为了今日。

    “姑娘!我想脱了奴籍去书院读书,日后考宫里的女官。”

    “可女官不好考,若是没考上呢?”

    “那我便去女子书院做夫子,哎呀姑娘且对我有点信心吧。”

    “好好好,我自然允了你。可你去读书,总得有名有姓吧。”

    锦林在一旁突然开口道:“不如就姓施?”

    晚月喃喃:“施晚月,施晚月。姓施好!”

    “我也觉得好。”

    锦林低头笑了:“我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也没什么志向,只求姑娘将来的县主府里,我能做最顶头的管家娘子。”

    “好说!锦林现今便已经是我手边的一员大将,必然会是葛阳县主府里威风八面的管家娘子。”

    晚云这会脑子才转过来,傻呵呵地冲三人笑,问她有什么想要的,她想了很久说道:“我从小陪着姑娘一起长大,一般和我这样的下人,到了年纪都要去配小厮,或者留着做姑爷的通房。可是姑娘你知道我的,我一向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多少想法,只是丫鬟们的这两条路我都不愿去,只求姑娘允我此生不嫁,就和今日一样一直陪着姑娘。”

    “我也不是那种不把你们当人看的姑娘,既然你不想,那我应了你就是。只不过你和锦林都要留在我身边,我也不好厚此薄彼不是?我想了个好法子,锦林能耐大,那便管我在外头的事,譬如铺子、譬如人情往来,晚云不爱出门,那就管内务杂事。”

    “哎哟,锦林姐姐不是要做最顶头的管家娘子吗?我呀,便屈居于她之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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