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瑞娘万安:

    此次西北一战,凶多吉少。

    我有很多话想说于你听。

    季家军权独揽,军功满门。在朝中树敌颇多,猜忌不断。你嫁于我想必日夜提防,心神难安。但我可以告知于你,季家从未想过要颠覆朝政,也从未以所得要挟以换取所想。城中百姓幸福安□□活顺遂,朝中局势稳定、边境无他人踏足,即是我季家的理想。

    我是季家长子,理当为了家族的荣誉和未来考虑。父亲虽也为将军,但年事已高,带兵打仗此等危险之事也早已由我来担。家中团结,亲人和睦,能生在季家,有这样好的家人,实属上天垂怜。但,能和你成为妻夫,做你的夫君,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我从未后悔。

    圣上赐婚,季家长子与丞相爱女。这本该是多美好的一桩婚姻。可惜季家正处于风口浪尖,而你又是位高权重的丞相的女儿。军与权的结合,谁再无心也会提防。这一场赐婚本就要捧杀季家。赐婚一事非我所求,我不愿以我单思困你于后宅,你的才情和能力应有更大的作为。但树大招风,季家军功赫赫,再如何低调做事、低调做人,那成就总会被认定是威胁皇权的存在,欲除之。而你不幸成为了这桩婚姻的受害者。你本该拥有更好的夫君,更圆满的婚姻,却因我而灰飞烟灭。我很抱歉,但这场婚姻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拒绝。季家早已惹人猜忌,我若是拒绝,将被冠以功高盖主、目无尊卑一罪。我的家人不能因我而受到牵连。于私,若非这场赐婚,可能此生我将与我的妻子无缘。我们成婚已满两年,可我对你的情却汹涌绵长。

    季家是武将世家,我从小便在营中长大。妹妹和母亲在京中住下。留母亲周旋在阿谀奉承之间,我也很抱歉。但军营总归不是好去处,并且也必须有季家的人留于京城,受人监视。我虽长期不在京中,但十二岁那年我训练受伤,回京中治疗。也正是这一年,我与你相遇。

    元定十二年。我因伤回到家中养病。谨记母父所说,不与他人起争执,尽量不与他人为伍。我深知,手握军权的季家若站队,将无后悔之地。我称病闭门不出。可无人放过我季家。到处都是皇权角落,处处布满皇家视线。我因袭肩深中一箭,若是现在的我,这伤不值一提。可那时我才十二岁,大病未愈。那一箭险些要我性命。是你救了我。我记得在意识模糊之际,听到了你唤大夫的声音,焦急万分,竟是带着些许害怕。大夫救回了我的命,我也从侍从那得知你的姓名。我没死,未遂他人之愿,可我也不能登门拜谢。那时的我认为我要也能身有军功,就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你的面前,表达我的感谢。我以为是我不够强大,我的家人要仰人鼻息,我的情感要深埋心底。可惜我错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后来我伤好离京,竟数年不曾回来。

    元定十三年,我随父出征,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真实战役的惨烈,远甚于兵书所描述。五年间,捷报不断传回京中,季家的地位不断升高,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怀疑。没人能有季家如此骁勇善战,也正因如此,朝中大臣屡屡告上,参季家军权独揽,危及皇权。若战败,也许将以不胜战撤掉军职,收回军权;战胜,将为国家、百姓带来莫大的好处。撤职和国家孰轻孰重,我自然拎得清。我不愿国土沦丧,百姓遭殃。元定十八年,十八岁的我和父亲回京,此次亦是战胜而归。高兴的只有满城的百姓和我的家人。

    此次回京,父亲向圣上请求告老还乡。许是他国看到我军实力强盛,这两年并未来犯,所以我留于京中。也正好规避锋芒。

    元定二十年,今年是我留京的第二年。我已年满二十。京中适龄青年早已婚配,我还未有良缘。一是我久居军营,二是我心中有你。

    留京这两年我曾去过丞相府看过你,当然只是外围。我总觉得你的心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但据我所知,京中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丞相府也安定和谐。你的变化令我担忧,但我又不能询问。留京这两年,得知你也尚未婚配,令我惊讶的同时我又饱含侥幸。丞相府的女儿,是京中女子典范,满城皆是对你的赞美。当然,这些你当之无愧。我有了解你的过往,你的善举、你的爱好、你的性情。我知道你最喜欢梅花,喜欢暗紫色,喜欢玉,喜欢吃迎香铺的糕点……你的才情和气质是京中独一份,你的美貌是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听说你已有官位,你可在朝中占一席之位,提出自己的想法。女官,将从你开始,写入史册。我永远追随你的志向。

    元定二十年,圣上将你赐婚于我。接到圣旨那刻,我仍感觉不真实。我不敢相信,圣上竟将你许配给了我。伴随而来的还有狂喜,我从未想过你会成为我的妻子,从未想过此生还能有缘和你做妻夫。我以为留京这几年,圣上会对我卸下防备,可并未如此。你嫁于我,是政治争夺的结果。我既为你的夫,将不会让你处于危险之中。此时,我很庆幸我有所成就,不至于让你在外人面前提起我而感到丢脸。但同时,我也知道,我不能和你过于亲近。朝廷要的不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妻夫,而是相互制约的家族关系。要的是丞相府和季家关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虽知其用心,但我仍旧欢喜。能成为你的夫,是我三生有幸。

    迎娶你之前,我在府中种了你喜爱的梅花。我也请了一位迎香铺的厨子到府中专门为你制作糕点。我打造了很多你可能会喜欢的玉簪子,送到你经常会去的首饰铺,你若相中则是它的福气,若没有,便是有缘无分。你喜欢暗紫色,香包、手帕、首饰盒这些皆是此色。但你其实爱穿月白色衣裳,大多配饰也都是浅色。我知道你冬天畏寒,我命人每至冬天都为将军府上下添置冬衣,增添暖炉。我也吩咐侍女侍从,将军府此后只听你一人差遣,我的荣誉和钱财当与你共享。我久离京城,不知如何才能对你更好,这是我能想到的所有。

    完婚后,我待你礼数周全,与你相敬如宾。每次与你相望,你哀伤的眼神总是令我心碎。我无力改变。周围敌人无数,暗箭难防。为了你的安全,为了两府的安定,我只能如此。

    你小字含一“瑞”字,肯让我唤你一声“瑞娘”,也许你也对我有情,我便了无遗憾。

    成婚后不久,我便要重返战场。留你一人在危机四伏的府里,我真想带你一同离开,可你有你的未来,有你的志向。我也不想害你性命。临走时,你递与我一个绣有梅花的暗紫色香囊。我看着你单薄的身躯,忍不住上前紧紧拥抱,虽片刻即分,但我已心满意足。

    这一仗就打了将近一年,年关将至,我才行至京中。接近府邸,便瞧见你孤身站立,想到这一年的分离,不由得加快步伐。“瑞娘”。这声轻唤随心而出。我想要亲吻你、拥抱你,这些亲密行为世间多少妻夫都可做得,就你我做不得。这一年我通过亲信得知,你在京中过得并不算好,许是上次的拥抱让他人抓住把柄,将其作为攻击你的武器。认为军权将和政权相融,你将要支持我颠覆皇权、把持朝廷。甚是荒唐,但无处申辩。我的荣誉和我的权力已经不是我能把控了。我只怕危及我的家人和我的妻子。

    元定二十二年四月。西北敌军来犯,甚是凶猛。可这次,圣上却并未立即命我出征,平定西北。我看着越来越严峻的战事,焦躁万分、寝食难安。我只能进宫请命。我跪在殿前,表明我的来意,表明我的决心。许久,我的请求终于得到了圣上的同意。我立刻回府,令人着手准备,即刻赶往西北。我很想与你见上一面,可惜你并未在府中。我将你日常所佩戴的玉簪带走了,请原谅我,等我回来我定会亲手为你挽发。

    此战到今已有五月,虽战事严峻,但不必过于担心,我军兵强将勇,这一战将士们都有信心取胜。现已十月,再过月余既能结束此战。返至京中,我还能与你一同守岁。种在府里的梅花,十二月也开了,倒时便能和你一同赏梅。若你愿意的话。

    此战结束之后,我会和父亲商量季家未来要走的路,但总归是不再手握军权。父亲的想法我大抵也能猜出。季家虽骁勇善战,却非争名夺利之辈。有更好的选择给圣上。父亲已年迈,我也想陪他安度晚年。

    我想了许久,还是想向你表达我的心意。并非其他,你有权知道你的夫君对你的情意生死不渝。

    此战虽有信心,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担心未能向你说明我的情意,因而写信与你。

    我时常想,若我并非季家长子,也许就能真诚直白地表达我对你的情。就像京中百姓那般,能够直接提起你,对你满口赞赏、满眼喜爱。但这却是我这夫君万不能做之事。我的妻子离我这样近却那样远。若我是寻常百姓多好,若我能与你像寻常妻夫那般携手共进多好,可惜我们之间隔着权谋与势力。

    我不能掌控我的人生了。瑞娘,此生能有缘和你成为妻夫,我已满足。此战过后,京中亦可平安,我也心安了。

    未来的路我能陪你走多久,就陪你走多远。愿妻前程似锦,长安常安。

    季煜

    (元定二十二年十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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