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定二十六年五月,我发现在府中有猫的叫声。

    寻声找了好一阵,发现在二小姐的书房外有只猫正在悠闲地晒太阳。

    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我怕打扰到二小姐,正要上前抱走,没想到还未靠近,那猫“嗖”地一下就跑没影了。

    之前从未见过这猫,我就去问墨霜,墨霜说这是二小姐今年才养的猫。

    方才未能看清那猫的模样,我又折返回书房外,想看它是否还在。

    果然一眼就瞧见那树下正好躺着一只猫。

    我距离它稍远的地方蹲下,仔细盯着这只猫。

    这是一只绿瞳猫。

    幼时我曾见过一只这样的猫。

    浑身毛色极黑,原以为是只纯黑的猫,但仔细观察发现颜色并非纯黑,而是在黑中带些红,后来我知这猫为玄猫。但这差别又过于小,容易让人误认为纯黑。

    它性子偏孤傲,不爱与人相处,除了二小姐外,也不怎么让人触碰。

    听二小姐说它的名字叫“柳儿”,倒与它的相貌有些不大一致。

    虽是如此,倒是极有礼貌,长久地与它相处,如今我蹲在它的面前,它也会伸出爪子和我交流。天冷我织了些小衣服,它也能安静地让我给它穿上。

    时间悠悠又过了几个月。

    元定二十七年七月,我第一次见到方大人。

    那日我正在制香,听到院中一阵喧闹,这样的场景多年未曾发生了。

    尚未点火融香,我立刻放下手中的香,起身来到院子。

    到达之后,发现墨霜已经在院中了。

    她对面站着的是一个身着绿色官服,头戴展脚幞头,腰间束以革带的男子。

    看他风尘仆仆,应是刚从城外赶回。

    想必这就是大人的夫君方景衡。

    我过去行礼:“大人万安。”

    他扭头盯着我:“你是清泠?”

    “是。您为何这么问?”我有些疑惑。

    他“呵”了一声:“赵祉兰身边的人我如何不知,没想到你竟来了季府,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死?什么意思?

    我浑身发凉,立马问道:“您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您对将军府的侍女侍卫赶尽杀绝?!”

    他又盯着我道:“我为何如此?她敌人众多,与我何干?”

    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今天他是要与我示威?

    我突然有些无语,好没骨气。

    墨霜冷声道:“大人慎言。夫人这几日不在府中。”

    “夫人竟然允许她入府,想必是听了谗言。”方景衡似是有些惋惜。

    我直视他的眼睛:“您此话过于无理。我入府四年,今日是第一次见您,您又为何对我恶语相言。夫人与您成婚多年,您又为何背后怀疑,暗地诬蔑。赵大人行事如何,为人怎样,我也不愿与您再论,说多无益。”

    “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和我说话?”他气急败坏。

    “大人。”墨霜开口道,“既然您已回府,又何必与府上的人生出嫌隙,破坏府上清静。”

    “你又何时这般伶牙俐嘴?”方景衡对着墨霜道,“少和她学坏。”

    说完就走了。

    我回头扫了他一眼,真是莫名其妙。

    我问墨霜:“夫人怎会选这样的夫君?”

    墨霜叹气道:“原先并不这样。方大人原先与夫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谁知婚后几年,他就调离京城,数年不曾回来。他心志不坚,在官场多年,早非当初。夫人也不管他,随着他去。”

    “夫人不管?”

    “嗯。夫人让我们也别管。”

    那就不只是心志不坚那么简单了,看来墨霜也不知晓内情。

    不过我也懒得深究,想起刚刚他说的话,我依然浑身发凉。

    “夫人何时会回府?”我问道。

    “应是六日后。”

    “流川在府上吗?”我又问。

    “这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了?”墨霜问道。

    “刚刚他说以为我早就死了。说明在小姐离世后,将军府遣散的侍女侍卫很可能都已遭毒手,而他必定知情。”我真的害怕了,颤声道,“夫人还没回府,那我如何告知情况。”

    我越想越心凉,难道大家离开后,都死了?

    若不是方景衡,甚至这个消息我都不会知道。

    我的手颤抖地厉害,我好像又做错了一件事。

    “清泠。”墨霜握住我的手,安慰道,“我们去找二小姐。”

    她拉着我来到二小姐的书房外,敲了敲门:“小姐,清泠有事相求。”

    片刻后,门内传来声音:“进来吧。”

    我又被墨霜拉进房中,这也是我第一次进到二小姐的书房。

    书房很大,很别致,有很多瓷器,各种形状和造型,有些看起来并非顺国产物。窗子的玻璃也很独特,很多张桌子,桌上放着很多书,类似卜书和药书,还有诗集和文稿,也有未画完的画,未下完的棋。

    屋内也挂有些许古画,最别致的一副就挂在二小姐的侧后方。

    整个书房古典而又优雅,像雨后竹林里湿润的青石板。

    二小姐此刻正坐在桌前,用画笔画着些我看不懂的字。

    她穿着的是小姐当初设计的官服。

    看到她的服装,我顿时有些恍惚,好像小姐还在。

    “清泠可是遇到了难事?”二小姐画完后放下笔,又拿过一个本子,仔细翻阅后又道,“方景衡与你说了什么?”

    我心一惊,二小姐好厉害!

    “他说以为我死了,说夫人听了谗言让我进府,还说小姐敌人多。”我一口气说完。

    她抬头看我,我一接触到这个视线,心中的害怕和不安便消散大半,莫名地让人很是信任。

    我又道:“我担心将军府的人惨遭毒手,便想和夫人说,可夫人不再府上。我便来找您了。”

    “将军府的人何时遣散的?”二小姐问道。

    “元定二十二年十二月十八日。”我立刻回答。

    “阿嫂去世后。”二小姐声音突然低落,我抬眸看去,她眼里的哀伤似终年不化的积雪。

    她没再说话,抽出卜条,问了我一些信息,然后又默不作声。

    我扭头看向墨霜,发现她一脸平静,现下的沉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又抬眼看向书房。

    发现屋内挂着好些红绸带,上面似乎绣着祈福图,离得太远,有些看不清,不过很是古朴神秘。

    “清泠。”二小姐开口喊我。

    我立刻收回视线,抬脚走向她。

    “你放心,大家都还活着。”二小姐的这句话像是轻风扫除负担,让我浑身一松,感觉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松懈了下来。

    二小姐又道:“墨霜你去沏杯茶。”

    “好。”

    我转身看了一眼墨霜,她倒是没任何反应,似乎习以为常,径直离开了。

    “将军府的人离开后,确实被人追杀,但也被人救下。现下都是安全的,你尽可以放心。”

    我听出了她的意思,迅速问道:“您是说沈清财?”

    二小姐有些惊讶,抿唇笑了一下,对我点头道:“没错。他派人取命,不过任务失败,那些人被反杀,将军府的人也都被救下,如今也都离开京城,活得很好。”

    我看向二小姐手中的卜条,又问道:“那您知道是谁救下的吗?”

    “我不知,但我阿姐知道。”

    “方大人知情吗?”

    “嗯。”二小姐声音冰冷,“不然他不会说以为你死了。”

    原来小姐让我到季府,也是为了保护我。

    我心头又是一酸。

    “不过。”二小姐又道,“沈清财也不知道任务失败,他也不关心,只派人杀了便是,然后抛之脑后。所以,方景衡也不知道。”

    “他那么早就和沈清财同盟了?”我震惊不已。

    “嗯。”二小姐冷哼,“在季府里还有这样的歪心思,他活不久了。”

    “所以他离京多年,夫人不管,也是因为这样?”

    二小姐道:“有这部分缘由,但不是主要。是因为方景衡咎由自取,他不在京城,阿姐还不用痛下杀手。”

    我听着这话,有些不解。

    “夫人和他感情不睦吗?”

    二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很难论。”

    “二人感情原本可以说是情比金坚,但不知他为何这般,我也看不懂他究竟想要什么。”二小姐又道。

    方家在京城里也算叫得上号,季家又是名门,大人如此有才能,二人又琴瑟和鸣,方景衡还想要什么?

    是什么让两人产生隔阂?

    我又想起墨霜说他心志不坚,想起沈清财的奸佞,想起两人的同盟,不由得冷笑一声,这是本性如此吧。

    心志不坚可以说是遇事摇摆不定,易受人教唆,但为非作歹、与狼共舞的事可不是心志不坚的人能做出的。

    我看是心志太过于坚定。

    又不由得想到,大人这样好的人,若非做了极恶劣的事,否则都能原谅。

    他到底干了什么,这么多年大人从未提起他,也不在乎他,府上的人似乎也没注意他。

    越想我越好奇,几乎就要脱口而问。

    低头看了一眼二小姐,发现她还在画着字。

    我也没多问,这是大人的事,我又何必刨根问底。

    这时墨霜也回来了,沏好茶后问道:“过几日您回族里,可要采买东西?”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二小姐要回族里。

    我侧头看去,二小姐对着墨霜道:“买些礼品带回去吧,有什么好吃的也买些。这事就辛苦你了。”

    “好。”

    我跟着墨霜就出了书房,问道:“此次回族里可是有事发生?”

    “并非有事发生。从前些年开始,二小姐每三年就要回去一次。”墨霜的话令我吃惊。

    “那夫人也会回去吗?”我问道。

    “不一定。夫人若有时间就回去。”

    我又转身看向二小姐的书房,再一次心中叹道:二小姐好是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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