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定三十五年五月,我抵达景阳。

    与莲花州的忧伤,燕水镇的紧张不同,景阳很悠闲,也很开朗。

    在这里我能感受到在小姐身边的那种心安和舒适。

    狠狠地深吸一口气,我还是先到了这里的山林稍作休息,也能好好观察一下这里的人和事。

    爬上高树,我俯视着景阳。

    这里离京城很远,却很美。

    躺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腿,此时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年是我改变命运的时刻。

    回想起那段时日,依旧觉得就在昨日。

    还好爬树的技艺没有生疏。我自顾自笑道。

    拿出早已做好的松针,在自己身上扫了扫,嘴里继续哼着爹教给我的小曲儿。

    才唱到一半,泪水又落了下来。

    原先有小姐,后来又有季大人,现在我一个人来了景阳,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走这么远。

    疲惫,释然,解脱,全身心地躺在树枝上的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人为了自己所要做的事情而前进,是不觉得苦的。

    我又想起了小姐。

    在这样的时候,我能无所顾忌地爬上树,吹着林风伴着鸟鸣来缓解心中压抑情绪。

    那小姐呢?她会做什么?

    插花?弹琴?写字?舞剑?作画?骑马?制香?……

    小姐会的技艺太多,我一下子也拿不定她会如何做。

    好像她就没在我面前露出过疲态。

    闭上眼,原本想让脑袋放松片刻,可这时脑中却突然浮现小姐站在梅园前的场景。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小姐在想什么呢?”我喃喃道。

    还是和那时一样的反应,我依旧在揣摩小姐的心思。

    想到这,我顿时待不住了,立刻坐起身,暗道:坏了!那我这些年就不能按时采摘梅花给小姐了。与瑶儿的约定也不能实现。

    懊恼瞬间涌上心头,我迅速抹泪,再一次整理好身上的东西,准备下树。

    “簌簌——”不远处的丛林忽地传来响动。

    我动作一顿,把身形又隐入茂林中。

    看到两个姑娘从那钻出。

    年龄不大,许是十五六岁,手上还拿着在林间采摘的花。

    一人笑吟吟道:“这些应该就够了吧。”

    另一人用花敲了敲她的头:“大人岂会管这些,只要人能到她就很高兴。”

    大人?我一听立马就精神了,难道说的是小姐?

    “可从这到京城就算坐马车都要好几月呢。这么远,这花岂不是枯萎了。”

    “谁说这花是拿去京城的?”年纪稍大的姑娘道,“这是明日祭典时用的。”

    “明日?”另一位惊讶道。

    明日?!

    我比她还要惊讶,甚至想直接跳下树和她们聊天。

    “就是明日。我们还晚了些呢,京城都是立春后第七日举行的祭典。”

    果然说的是春日祭拜。

    “哎呀!你瞧我,这几日忙着做糕点,差点忘记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竟然明日就是祭典了。”

    听到这话,我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祭典的细节,可我如何在她们面前现身呢。

    在我思考的间隙,她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在一棵大树旁停下。

    趁这个时候,我准确无误地扔出手里的石子,那边惊得连忙看向一旁,互相搀扶着走去查看。

    我也迅速下树,然后“哎呦”一声,装作采摘鲜花时摔倒了。

    果不其然,两人迅速回头,神情紧张,声音警惕:“你是谁?”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好意思道:“我来这采花,不小心摔倒了。”

    “花哪里没有,你为何来此山中?”

    “听闻祭典上的花都来自此山,故而前来。惊扰二位,还望二位见谅。”我站直身子,尽量不露怯。

    这么说能唬过去吗?早知道再听一会儿才下来。

    我握着手里的花紧张地等待。

    “哎呀,您早说嘛。”两人瞬间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呢。”

    两人走上前来介绍着自己,着粉衣的叫婉如,着黄衣的叫金铃。

    “看您应是第一次来采花吧。”金铃道。

    我点点头:“明日便是祭典,没准备祭品。想起京城都用鲜花上祭,想着多少能进山摘得些许,也算不枉此行。”

    “哦?您从京城来?”婉如有些激动。

    迎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坚定地摇头:“路过。”

    “可这离京城很远很远呢!”婉如更加激动。

    “嗯……”我迅速在脑中组织话语回答,左右看了她俩一眼,才道,“家书传信。”

    “看来情况紧急,否则您也不会着急到如此地步。”金铃看了我一眼,担忧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的穿着,讪讪道:“不必在意。”

    又和她们聊了一会儿,消除了她们对我的警惕,我才上前道:“我叫芙琴。前两日刚到景阳。”

    “那我们叫你琴琴姐,可好?”金铃挽着我的手亲昵道。

    “好。”我笑着道,心中又是一阵感慨,如今我也是阿姐了。

    “您没地方住吗?”婉如道。

    脑中有一瞬地停滞。

    这我如何圆谎。

    “住在客栈。”我僵硬道,“这几日专心祭典,也没注意。”

    两人点点头,又道:“那您之后会住哪?我们还想着去找您呢。”

    “为何要找我?”我满脑疑惑。

    “觉得与您很投缘。”金铃痴笑道,“感觉您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想多听听。”

    我伸手揉了揉两人的脸:“此事先不急,阿姐住的地方比较偏,你们兴许找不着。回去我画个图给你们。” 顺势我又问道,“你们住在哪,过几日我去找你们。”

    这两人也很信任我,就这么告诉了我家住何方。

    通过对话得知二人是姐妹,就住在山脚下的村庄。

    虽是这样,我还是说道:“今后一定不要对陌生人如此熟络。”

    金铃拍拍胸脯,保证道:“您放心,若非看阿姐有眼缘,我们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叫人把你抓起来了。”

    “对的。陌生人入此山,是要被抓起来的。”婉如应和道,“附近都有人巡山。”

    “……”比我想象的还要迅速有举措。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嘴角微颤。

    “不过您是怎么进到此山的?”婉如问道。

    坏了,难道这山很难进?

    我是爬树进来的,可以这样说吗?

    “此话怎讲?”我问道。

    看两人眼里有疑问,我立刻伸手指向比较曲折的那条小路,开口道:“就从这上来的。”

    “哦!那就对了。”金铃大笑道,“难怪都没见着阿姐。这条路很少有人走。”

    “所以您这般模样——”婉如上下看了我一眼。

    小孩子嘛,没能藏住眼里的情绪,抿唇笑道:“也是因为走此路吧。”

    “是的,是的。”我迅速点头,捶胸顿足道,“因为初次到景阳,又遇巧赶上了祭典,想着不必给大家添麻烦,就顺着小路上山。没成想因为经验不足,走得歪七扭八,也摔了好些次,因而就这样了。让二位见笑了。”

    “哈哈哈哈哈……”二人立刻笑道,“不打紧的,当年我们初次进山也是这样的。”

    她们也不着急下山,拉着我坐在草地上聊天:“那您听过赵大人的事迹吗?”

    “当然!”我立刻道,“我虽不住京城,但毕竟从那路过过,如此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赵大人的事迹我何尝不知。”

    “那您知道为何景阳会在明日举办祭典吗?”

    “……”怎么那么多事迹,偏找到一件我不知道的事发问。

    张着嘴本想狡辩,可两人明晃晃的眼神让我无地自容,犹豫片刻才道:“不知。”

    空气凝固了片刻。

    “琴琴姐,你面色怎么这样苍白。”金铃的视线上下扫动,“难道您被蛇咬伤了?!”

    话落,两人迅速行动起来,一人扯着我的手臂查看,一人立马拿出包里的药就要往我嘴里灌。

    “等会,等会!”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措手不及,只能边喊边摇头道,“我没受伤,我是饿了。”

    两人动作立马停下,没有我想象中的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声音发颤道:“琴琴姐,你该不会吃了树上的果子吧……”

    “没呢。”想吃来着,但凭借我的经验之谈,隐约感觉不对劲,我就没吃。

    看到我摇头,金铃才大喘气道:“还好您没吃。这里的果子都是有毒的。”

    “……”我淡然开口,“山中还真是危机四伏。”

    “这都是为了避免有闲杂人等进山,破坏了山里的安稳。”婉如解释道。

    “此话怎讲?”

    “景阳的山很多,但只有这里的土能种出我们用于祭典的花,所以大家对这里的树啊花啊的,很是重视。”

    原来是座神山。

    “那为何会种有毒的果树?”我又问。

    “有毒只是相对人而言,对山中的动物植物来说,都是大补。当年赵大人来到景阳办案,也整顿了这里的官场。在与我们聊天中,知道这有很多这样的果树,就教给我们如何用这样的果子来入药,剂量什么的我们都熟记于心,所以只有不熟悉的人才会直接采摘来吃。”

    金铃接着说:“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故意采了卖钱。这种果子很是金贵,但生长周期较长,所以若是在成熟前有人摘了拿去卖,也能知道此人心怀异念,就不允许参加祭典。”

    “所以每日都会有人巡山,一来是保护,二来是拯救那些误食了果子的路人。”

    “每座山都有此果?”

    两人点点头。

    我开口道:“既然果子值钱,难不成没人采了拿去景阳外的地方换钱?”

    “此果在成熟前是没用的。它出不了景阳,有专人把手,因为有毒。而且此果只有景阳有,也算是我们经济来源之一。大人当初也想过这样的情况,特设了官职用于管辖。若在城外发现此果,是可以按倒卖珍贵药材罪抓起来听审的。”

    差一点害人害己。我如释重负。

    “所以也是因为这样才选择在明日举行祭典?”

    “嗯嗯。”两人点头。

    “大人来了我们这,我们有了学院,也有钱治病,甚至山中不起眼的小果子都能变废为宝,为我们赚得银钱。原先的景阳空有美貌而无实际。现在可以算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大人就是明日离开景阳回京城的。可惜天妒英才,上天收回了这样一个为民为国的好官。噩耗传来,我们商讨了许久,最终选择在明日举行祭典,怀念大人,也净化自己的思想,防止有人因邪念而害人。”金铃道。

    “是呢!是呢!现在我和阿姐都在学院读书,想着日后要去京城呢。”婉如开心地笑。

    “肯定可以的。”我摸摸两人的头,“京城离我们也不算远。”

    两人对视一眼:“阿娘也是这样和我们说的。”

    “那就不会错了。”我笑道。

    风吹来,两人不自觉向我又靠近了些。

    金铃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您参加过京城的祭典吗?听说是在立春后的第七日,真的吗?很盛大吗?您亲自见过赵大人吗?”

    我递去手里的花,将第一次在幽山上见到神像的情景说了出来。

    两人微张嘴满脸震撼道:“如此巨大的神像,是如何做到的?”

    我摇头笑道:“阿姐也不知道呢。后来每次我都会去参加祭典,确实是立春后的第七日。场景很是盛大,举彩旛、挂彩旗。有好多人都会赶至京城,有许愿也有还愿,不过最多的还是怀念。”

    “怀念?和我们一样呢。”婉如笑道。

    “是的。我们都很想她。也和大家一样,用花祭拜。”我指着她们手里的花,“花可谓随处可见,祝福也算随身携带。其实只要心诚,即使手中无物也比心怀恶念以求得不义之财好。”

    两人靠在我身上:“琴琴姐,那你亲眼见过赵大人吗?”

    “嗯。”我点点头,“第一次见她时,年龄比你们还小呢。”

    “是不是很漂亮,很让人心安?”两人没问我具体情景,也没问我为何会见到。

    “是的。只要在她身边就会心情平稳,感觉没有跨不过的坎,走不出的困境。”

    “听大人说,当初第一次见她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像是救世主,像是天上仙。”

    两人说完后,我没接话,仔细听着二人叙说当时的场景,沉浸在脑海中搭建的画面。

    也再一次见到她。

    依旧强大,依旧长生。

    “靠山。”金铃最后道,“赵大人是我们的靠山。”

    两人说得我鼻间发酸,我笑道:“你们学识很好,懂道理也辨事实。”

    “不过,赵大人是你们的底气。”我捏了捏两人的脸,“你们才是自己的靠山。”

    “我们?我们能做到吗?”两人不自信。

    “做不做得到是心中的想法。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放手去做就好,只要无愧于心,就够了。”我拉着两人起身,“当初赵大人还未到景阳时,你们不也从未放弃过?”

    她们握着我的手站直:“对。赵大人是第一人,我们就紧随其后,做她想做的事,完成我们想完成的目标。”

    两人眼神清亮,这让我又想起那条溪流旁的闪光。

    “明日祭典何时?”我问道。

    “申时。”

    “每年都有?”

    “三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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