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如今来景阳也快三个月了。

    我平日除了推着货架在景阳各处转外,就是去道观里修绘壁画。不过后者她们两人并不知情。

    有时金铃也抱怨道:“琴琴姐,你为何不愿在一个地方卖木雕,非要多花力气今日在这,明日在那的。有时我都找不到你。”

    因为我还要找怜星。我暗笑心想。

    这样大的景阳,多转转总归多些遇到的机会。

    “阿姐待不住。”我低头继续雕刻,“若让我静待,实在太为难我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金铃坐在我身边,“只是我怕阿姐累着。”

    我抬眸睨了她一眼,她撅着的嘴瞬间放下,咧嘴对我笑得明媚。

    这变化逗乐了我,我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我如何不知。但我确实没累着,反而还很喜欢。”

    “琴琴姐你也是倔。”金铃摇头叹道。

    “不过。”金铃换了个方向,从我左手边转到了右手边,“最近好像有人在打听此艺。”

    我瞬间警铃大作,不着痕迹地放下手里的木,扭头看她:“你仔细说说。”

    “倒不是什么大事。”金铃拿过我的刻刀,上手修补,“这两日有人来家里找娘亲,想认识我的师傅。”

    “你可知是谁?”

    “是官家的人。”金铃道。

    我轻舒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呢。看来是小有名气了。

    “那你如何说的。”

    “我说师傅总是神出鬼没的,没个安稳,让他们五日后再来。”金铃趁机说道,还是想劝我。

    我听后哈哈大笑:“拐着弯损我呢。”

    “怎么会?”金铃刻完最后一刀,举起来对我晃了晃,睁大眼睛等着我的评价。

    “有进步。”我点头,“学得很快,也很好。”

    金铃眨眨眼,认真道:“当真?”

    我又点头。

    “终于!”金铃小心地放下木雕,起身向旁走了两步后才激动地跳起来兴奋大叫,“终于得到琴琴姐的认可了!”

    我哑然失笑:“怎么我这些日子夸奖,你全当耳旁风了?”

    “这不一样。”金铃在屋里跑了一圈又回到我身边,眯着眼睛道,“阿姐你的眼神骗不了人。这次你的眼神是真正的认可,和以往的鼓励不一样。”

    我不由得愣住:“观察得这样仔细?”

    “那可是!”金铃叉腰傲娇得很,“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然后又挽住我的手臂,笑道:“其实也是因为阿姐的眼神中的情绪很明显啦。”

    我摸着她的头,默默思考。

    难道我之前的伪装都不可信?

    “那阿姐五日后记得去我那。”金铃开口。

    “好。”

    感觉到身边少了一人,我问道:“婉如呢?”

    “她和爹上山摘果子去了。”金铃随口答道。但她说完后脸上迅速浮现懊悔神情,伸手捂嘴。

    “欸!”我直起身有些期待,“是那个长寿的果子吗?”

    她捂着嘴摇头,不说话。

    “怎么?这回觉着自己说漏嘴了?”我佯装要掰开她的手。

    金铃左躲右躲,笑得直不起腰,最后求饶道:“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确实是那个果子。”说完后脸彤彤红。

    “你才是一点都不会撒谎。”我揶揄道。

    我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哦”了一声:“合着今日来找我,是为了拖住我?”

    “哎呀,是想给阿姐一个惊喜罢了。”她立马解释,说完后又迅速捂嘴,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我。

    “走吧。”我伸手拉着金铃往屋外走,“我们去找婉如她们。”

    “不行,不行。”金铃拖着步子,连连拒绝,“去了的话就不算惊喜了。”

    我扬眉笑道:“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所以说嘛——”她拉长声音。

    “虽说我都知道了,但若是我能亲自见到摘果子的场景,甚至亲手采摘,那可是万分惊喜。”我开口。

    “是哦!”她立马抬头,想了一会儿后止不住地点头,也不用我劝,拉着我就往外跑。

    我顺手扯过放在一旁的上次林姨忘记拿走的竹筐。

    来到山上,婉如正站在那棵树下,捧着布袋抬头盯着她爹的动作。

    “准备好了!”婉如朗声道。

    “好!”声音从茂密地树叶中传出,下一刻果子就源源不断地往下落。

    婉如在地上左右不停歇地跑来跑去,接着落下的果子,远看去倒有些滑稽,像是勤劳的鸟儿,只是不是振翅飞,而是双脚奔。

    “不是让它自然落下才捡的吗?”我闷笑道。

    “这树的果子不会自己落的,衰老后若我们不主动采取措施,它就会烂在树上。”金铃解释道,“所以我们算好了时间,上树摘下。”

    一看到婉如,金铃也很激动,草草说了两句后撒腿就跑了。

    这也是一只敏捷的鸟儿。

    不过我也紧随其后。

    “婉如!”金铃喜悦得很。

    “阿姐!”婉如迅速扭头,瞪大了眼睛。

    也正是这一小动作,果子“梆——”的一声砸到了她的脑袋。

    “哎呀!”婉如伸手捂头。于此同时,果子雨也停了。

    这下好了,左手在头上,不在布袋左边。于是果子一歪,全掉地上了,咕噜噜地顺着鲜草滚到我脚边。

    我弯腰捡起:“这果子长得竟然这样圆。”

    没人回答,我一抬头,两人正俯身捡着呢。

    身影一起一落,很是独特。

    “啊?琴琴姐你说什么?”金铃分神问道。

    我将捡好的果子放进竹筐,走到她们身边:“我问这果子竟然这样圆,就像是雕凿出来的。”

    “是呢,原先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很惊讶。”金铃边捡边道,“后来问了娘亲,她说这果子刚长出来时,并非如此,反而是成熟后才开始变得圆润,直到衰老可以采摘时,最是圆滚滚。”

    不一会儿便都捡好了,林姨夫笑道:“倒让你见笑了,这两孩子本来是不会出错的。许是看到你太过激动,一撒欢就这样了。”

    “无妨。我能亲眼见到如何采摘这果子,已经很满足。她们两个也是为了活跃气氛罢了。”我将果子都递给他,问道,“这果子采摘后,一般有何种用途呢?”

    “赠礼。”他接过果子,又都装进布袋,“还有就是做祭。平常也用于?辟邪安神,保佑平安。”

    “原来是这样。那它真真是一个宝物。”我伸手递去金铃她们捡的果子,“劳您费心了。”

    “哈哈哈哈哈……”林姨夫笑道,“何必这样见外。”

    他说完后,将所有果子都放在地上的竹筐里,背起后看向我三人。

    发现我们站在原地没动,笑叹道:“你们三人肯定还有话说,我就先下山了。她还在等我拿果子回家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竟让长辈背着竹筐先行下山。

    可扭头看向身旁两人时,那包含期待的眼神我又实在不能拒绝,最后下定决心道:“好。您注意安全。”

    “别太晚了,记得别错过晚膳。”他又叮嘱两人。

    “好呢!”两人笑得灿烂,连连点头,“明日我们亲自下厨给您赔罪。”

    “哈哈哈哈……就会贫嘴。”他摇了摇头,转身下山了。

    我们坐在一起,又听得金铃道:“这树的果子只在这山才能长出。之前姨姨们想着这树在这山很多,但是其他山上并没有,所以想着移植它去其他山上,好歹均匀些。没想到移植后无论如何都不结果子,甚至树都不再生长,后来娘亲心疼它,又将它移了回来,第二年它就结了果子,也长高了很多。”

    “思乡心切,以至于心伤不已,难以存活。”我听完后由衷叹道。

    “琴琴姐,怎的这样感慨。”两人躺在我的腿上,又抬手在空中晃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很是单纯可爱。

    “有感而发罢了。”

    “阿姐的家人呢?”金铃问道,“从莲花州过来这样远,您的家人不跟着一起吗?”

    “她们喜欢安定的生活,我也不愿她们奔波劳累。”

    “那阿姐还会离开景阳吗?”婉如问。

    我垂眸看着两人:“会。但至少不会是现在。”

    两人突然变得安静,晃着的手也停下了,视线也不看我,顺势撇向一旁。

    “那我们还会见面吗?”金铃起身看向我。

    “当然。”

    “唉——”金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琴琴姐你根本不会撒谎。”

    糟糕!忘了这一茬。

    我迅速垂眸,没想到又看到了躺在我腿上的婉如,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笑出了声,盖住婉如的眼睛道:“这是要怎样?围剿我?”

    “我们只是想要个确切的答案,真实而肯定。”金铃道。

    “唉——”这回到我叹气了,“这世间之事又如何能有一个确切的答案,真实而肯定呢。”

    我脑中闪过数不清的誓词和诺言,比山中的叶多,比地上的草茂。

    比花香,比果寿。

    比酒醇。

    比糕甜。

    可这些不还是散在了生命长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我在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较真,非要挣个对错,辩个是非。”

    “琴琴姐,你说话好深奥。”金铃重新躺了回去,又晃起了镯子。

    “逝者如斯。”我道。

    “记忆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人记得,那就还会见面。”

    “不懂。”两人异口同声。

    “难见面,却可见字如面,也可梦中相见,亦可随风送念,或是像祭典,依然怀念。”我也没解释。

    “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真实确切的真相,世代相传的记忆和亘古不变的思念。”

    两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念,所以见面?”

    “嗯。”我笑道,“反过来也能说得通。”

章节目录

大顺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生命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生命力并收藏大顺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