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吃过午膳,我就到了林姨家。

    之前问过金铃,她说和官家的人约定的是下午酉时。

    不好让官家等太久,也怕突发情况,因此过了午膳我就来了。

    进门后,发现林姨正在搬运大型木雕。

    我立马上手帮助,问道:“这是?”

    “官家送来的,说是见面礼。”林姨笑道,又摇了摇头,“这次是真的拒绝不了。”

    “怎会如此?”我有些不解,竟会有见面礼,实在太过奇怪。

    林姨摇摇头。

    我看着这个木雕,很是精巧细致。

    这样大的木,不可能从京城运来,难道景阳还有其余人也在雕刻?

    怀着这样的疑问等待,时间也在眨眼间流逝。

    酉时,官家的人如约而至。

    林姨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就走了出去。

    看着门被拉上,我对她行礼道:“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她扶起我,“那礼可还喜欢?”

    “可是送给金铃和婉如的?”我问道。

    她愣了一瞬,笑道:“是。但总归要给你这位师傅过目。”

    “您有心了。”我又看着她,“斗胆一问,您贵姓?”

    “蒋。”她拉着我坐下,拍着我的手安慰道,“不必这样紧张。”

    蒋?

    我脑中迅速思索,京城似乎没有姓蒋的大人。

    于是我开口问道:“您是景阳人?”

    “是。”她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我猛地舒了一口气,语气瞬间就轻松了起来:“您给的太过贵重,那两孩子会骄傲的。”

    “哈哈哈哈哈……”大人笑道,“有你这样的师傅,她们又怎会如此?”

    “您惯会抬举我的。”我抿唇摇头笑了笑。

    “你从京城来的?”大人问道。

    我顿感心脏一紧,似乎冷汗急下。我撇开视线道:“我从莲花州来的。”

    “莲花州这样远,你怎么想着来景阳了?”

    “我来接家亲。”我答道。

    忽地,我脑中闪过之前说的话,立马反应过来,当时我第一次见金铃和婉如时也说的是家亲传信。

    可几日前,我却说她们还在莲花州。

    坏了,不知道她们是否还记得这样前后矛盾的说辞。

    “她们已经回去了?”

    我看向大人,叹了口气,低声道:“母父亡故了。”

    她抚着我的手一顿,双眼微睁,惊道:“这……”

    “您不必如此。”我起身给她沏了壶茶,又道,“希望您不必和那两孩子说,她们……还不知道呢。”

    “好。”大人双手忽然不知道如何放,上上下下地晃了一会儿,最后搁在桌边扶着额道,“节哀。”

    我轻叹一句,给她斟茶:“伤心事暂且不提,您来找我有何事?”

    “因那木雕。”她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我点头:“我知道。可您为何要找这木雕?”

    “因为我去京城读书时见过。”大人这次的回话出乎意料。

    “您去过京城?”

    “嗯。七年前。后来在京城采购物品时,见过这样的木雕。如今再次见到,看这样式和京城的如出一辙,就想着来看看。”她笑道,“原以为你从京城来。”

    “当年赵大人召集了一批人学此艺。您在京城所见的木雕,都是第一批学子以及老师傅做的。”我想了一会儿,解释道,“后来这技艺传播开来,赵大人在不同地方也召集了好些人共学。到莲花州时,我有幸被选中学了此技,因此您看到和京城木雕手艺一样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

    我视线扫向搁置在一旁的木雕,问道:“我在卖此木雕时,听人提到这些年来在官家的礼单内也有此木雕,不知真假与否?”

    “确实是真的。”大人起身走到那木雕前,伸手摸着上面的纹样,“不过那些都是商人从京城带来的。”

    “所以这个也是?”我走到她身旁。

    “嗯。我特地请人从京城定来的。”大人笑道,“不过也怪我没提前调查,不知道莲花州也有。”

    ……真是一个谎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圆。

    我又道:“这不怪您。当初在莲花州时,我们也没做得像这样好,所以没多少人知道。”

    大人摇摇头又敲了我一下:“你倒谦虚。”

    说完忽地笑了起来,语气愉快:“之前在县里巡察的时,我看到有百姓手里拿着这样的木雕,小巧精美,和京城见到的太过相似,看起来也很新,与商人带回来的很是不同。且前不久她们才刚离开,所以再次见到时,倒让我有些激动。于是我派人去打听,没想到摊主神出鬼没,从未在同一个地方待两次。后来知道她有两个弟子,就冒昧来到林姨家里逮你了。”

    “哈哈哈哈哈……”亲耳听到大人说我神出鬼没,这感觉怪怪的,也莫名地逗笑了我,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您就不要打趣我了。”我推了推她的手臂,“我只是喜欢逛罢了。”

    “那可真是你在前面跑,我在身后追了。”她笑叹道,“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可否与你商量件事儿?”

    “您说。”

    “我想效仿赵大人在京城那番,在景阳也召集人学这技艺。”大人盯着我的眼睛,很是诚挚。

    “那当然好。”我请她坐下,“能得您的支持,实在是这门技艺三生有幸。”

    “当初商人第一次带回这些时,景阳的百姓都很喜欢。木质上乘,样式新颖,但因路途遥远,价格也不可避免的贵。大家虽是喜欢,但也很理智,所以此物就在贵府中流通而已,久而久之,就被垄断了。”大人和我分析景阳的情况,“但这样的技艺,景阳又没人会,所以想学都无师可拜。”

    “若你愿教,那百姓也能学,这样这门技艺也就不只是浮在上层,反而可以沉到百姓生活中。”

    仔细一想确实也是这样。景阳的人都很喜欢木,平日都会用木来做各种东西,所以木雕对大家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若此艺能在景阳大范围传承,那简直是我的造化。

    越想越激动,我立刻道:“我当然愿意,这样积德行善的好事我如何能拒绝?”

    “真的?!”大人比我还激动,拉着我的手再次确认道,“当真这样轻松就同意了?”

    一听这话,我瞬间就明白了。

    “您瞧您想哪去了,我是真心愿意,不需要任何钱财的那种愿意。”我反而覆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其实我还要感谢您呢。若非您,我也不知道大家这样喜欢此艺,这样想学此艺。”

    大人听完,剜了我一眼,佯装怪罪道:“话虽这样说,你愿意教,就是我们的福气。钱财这方面你不必担心。”

    我正要开口,她又道:“此事没有回旋余地。”

    “哦——”我拉长声音道,“那就依您所言。”

    “哈哈哈哈哈……”她很是高兴,不断地拍着我的手笑道,“真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我刚启唇,大人动作明显一僵,我猛地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马上又道,“那商人的利益又当如何。”

    “这你不必担心。”她呼出一口气,“她们也和我想的一样。我们之前也详谈过。当初她们带回来时,已经把价格压到最低,但实在是有多重原因,所以再如何百姓也还是负担不起。如今你愿教,她们的压力也减轻了很多很多呢。”

    “哦?”顿时我好奇了起来,“此话怎讲?”

    “她们看着大家很喜欢那些木雕,但又因为价格买不起,所以只能时不时的来店铺里欣赏。这样爱而不得的失望她们看着也不好受,心里煎熬得很啊。这些年也贴钱卖了很多给大家。”蒋大人明白我心里的想法,笑道,“而且啊,虽说她们带回来的木雕都是小物件,但毕竟是木,还是有些重量的。加上大部分都被贵府垄断,也少不得大件。所以购置了这些,那买其他的东西就少了很多,这样她们能赚的钱也就少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我了然道。

    “所以你愿意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大人笑意更深。

    “不过——”我又刚开口,大人嘴角微颤。

    我暗暗掐了一下自己,提醒自己下次别这样让人心情起伏。

    “我是想说,但这木可就不是京城的木了,而是取自景阳山中合适的木。这样可影响?”我快速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大人开怀大笑,“原来你担心的事这件事。”

    “无妨,这些都是小事。材质不重要,技艺才是真正重要的。我们可不能买椟还珠,本末倒置。学会了这样的手艺,那木的选择就是备选了。大家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手艺,只是因为京城的条件太好,所以放大了这样的美。”

    “木的选择你可有眉目?”大人问道。

    “嗯。之前和金铃还有婉如把景阳的山都寻了一遍,几乎找齐了能用于雕刻的木,还有哪些木可以做手串、簪子等物。”我点点头,起身去拿笔墨和纸,把那些木都写下,顺便还画上了它们的样子。

    我边写边画边和大人聊天,最后笑道:“因地制宜罢了。”

    大人站在我身旁,盯着我手中的画卷,赞道:“你的字也写得这样好。”

    我突然有些害羞:“您过奖了。”

    “是你太谦虚。”大人笑道。

    剩下的时间里,大人没再说话,静静地等着我。

    不多时,我就写完了字,绘完了图,递给大人道:“您瞧瞧。”

    “好。”她接下画卷,看的途中连连点头,惊叹道,“实在是心细无比。”

    “哎呀,您就别夸了。听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扭捏道。

    “哈哈哈哈……”大人仔细地看完后,敲了敲我的头,扬唇道,“太过谦虚不好。”

    “这画卷我能否拿回去誊抄?”她询问出口。

    “不必,这份就当是给您的礼了。”我俯身行礼道,“我替金铃和婉如谢过大人。”

    “只是这礼相比您的来说,实在太过简陋,还望您能见谅。”

    “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你愿意教大家此艺,这样的礼是再如何贵重的东西都比不得分毫的。”大人声音轻扬。

    “不过这样来看,若大家都会了,那县中贵府可还会买来自京城的木雕?”我又问。

    “当然。他们喜欢的是京城的木雕,不是用于木雕的木和做木雕的手艺。”大人轻晃了一下手里的画卷,发现墨渍已经干了,这才仔细地卷了起来,开口道,“所以呐,商人们的木雕还是很有销路,甚至专供贵府,能赚更多的钱。”

    “如此便好。”我完全放心,“这样所有人的利益都没受损。”

    “你呀,就是贴心。”大人摇头笑道。

    “不过您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我拿过画筒,替她装好画。

    “好。”大人点头答应。

    “大家可以到我家里学,或是来林姨家。”我道。

    “为何?我还打算给个店铺给你用于这些买卖和教学。”大人很是不解。

    “因为我想等我妹妹来景阳后才真正将这样的事摆在明面上。”我诚恳回答。

    “她从何处来?”大人问,“可要我派人去接?”

    “她比较好动,我也不知道她从何处来,只知道她会到景阳找我。”我走到桌前,收拾笔墨。

    “我知道。”大人这话让我脑中又瞬间空白。

    她知道怜星?还是见过怜星?难道怜星在景阳?也在找我?

    “不愧是你妹妹。和你一样,神出鬼没的。”大人的声音传来,我又是轻松又是失望。

    “您就别说笑了。”我又道,“原先是我和妹妹一起学的木雕。她比较争强好胜,若知道我背着她教大家此艺,定是要和我闹呢。”

    “哈哈哈哈哈……”大人笑声爽朗,“你放心,那就依你的意愿来。”

    我放好东西后,转身盯着大人笑道:“所以您答应了?”

    “答应,当然答应。”

    大人又和我商量了学艺的人数,何时学艺以及何处学艺,最终选择一日两学:巳时和申时。地点定在林姨家,这样金铃和婉如两人也不用来回跑。

    和大人道别后,我去和林姨说了这个情况,盯着她时我又不好意思:“没能提前和您商量。”

    她摸着我的头笑道:“你放心,就算不说我也会同意的。这是好事。而且大人每日也会给我工钱,用于房屋租赁。”

    我听着这话,心中一暖,大人想得比我周到。

    三个月过去,大家都学得很认真,基本可以独立雕刻小物件。

    每日见到大家的笑颜,我更是心满意足。

    “琴琴姐。”

    我刚把在山中采集到的木放好,就听到有人喊我。

    我回头看去,是卖豆腐的谢小妹。

    “怎么了?”我笑道,“可是遇到了难题?”

    “没呢。”她笑着摇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一个树状的木雕。

    我看着像结长寿果子的树,顿时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盯着她忍不住加深笑意。

    她扭捏起来:“琴琴姐觉得这个做得如何?”

    “有模有样,很好。”我点头肯定。

    她轻呼一口气,扬唇道:“听说金铃和婉如很喜欢这棵树,我想把这个送给她们,可否同意呢?”

    我微笑道:“哪就需要我同意,你喜欢便好。”

    我一愣,随即摆摆手,领她进屋。

    “她们和你想的一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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