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我还是没在景阳见到怜星。

    看来还是有很多地方我没去。我自顾自地想着。

    “对。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我推着货架继续走,“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

    我越走越心凉,大半年了,怜星到底在哪。

    站在路中间,我停下脚步,周围人已经很少了,雪也在下落。

    这样冷的天,怜星究竟会在哪里。

    往后天愈寒,我也不再出门,待在家里专心刻木。

    元定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小姐祭日。

    我随着众人上祭。

    和祭典形式差不多,只是不在山上,没有暖阳。

    众人离开后,林姨留下了我。

    “景阳有赵大人的宫庙。”

    心有裂缝,魂又回体。

    我跪在地上,猛地扭头,却是愣愣地没能开口问话。

    “走吧。”林姨伸手牵起我,没有过多言语。手掌传来的温度似能灼烧我。

    走在路上时,林姨又开口和我说道:“元定三十二年修建的。”

    之后说了什么我没听,我只知道果然还有我没去过的地方,这样就好。

    宫庙不在县内,也不在山上,在县外很寂静的梅林深处。

    这里道路悠长,周遭无人,只有落了雪在风中摇曳的梅花。

    我竟不知有这样的仙境。

    “这的梅花竟这样多?”我不禁咋舌。

    “嗯。”林姨笑着拍落身上的雪,又看向从远处走来的人,“特地种的。”

    我没说话,仔细地扶着林姨向前走,静静地听她说。

    “当年我不止去了幽山,还去了赵大人的合葬墓冢。”这话一下击打中了我的心,此时我又感觉站在了小姐的墓前。

    “墓的两旁有很多的梅树,梅花也开得热烈。”林姨继续道,“这样的画面冲击力强悍而悲怆,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次年蒋大人召集大家商量建造宫庙,我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获得了一致认可。”

    “但县内没有这样大的地方建造,且人来人往,许会叨扰赵大人,于是筹划了几日,最终定在了县外。”林姨自顾自道,“原先也想着去山上,但山路崎岖,也较难运送建造材料,所以思来想去,就选择了如今的地址。”

    “现下看来,是最好的选择。”

    我看向周围,零零散散又来了人,手中还拎着东西。

    林姨见我顿住,又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笑道:“在庙外人就少些,里头才有人。”

    “大家拿的是何东西呢?”我问道。

    “祭品。”林姨道。

    我一愣,回答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

    “嗯。”我点点头。

    走了两步我才反应过来,问道:“那我们还没拿,可要回去?”

    “不必。”林姨拍拍我的手,“金铃她们已经先行一步进庙等着,东西她们也拿好了。”

    “好。”我点点头。

    穿过梅林,以为映入眼帘的会直接是宫庙。

    可真正见到时,没想到会是被梅树环绕的宫庙。

    鲜活,平和,静寂。

    我不由得扬唇一笑:“大家真的花了很多心思。”

    “过奖了。”林姨笑道,“这也是蒋大人与我们商讨了很久才定下的,她对此很是上心。”

    林姨说着往旁边看去,扯了扯我的衣袖:“你瞧,她也来了。”

    我循声看了过去,大人站在庙的正堂中央,肃穆悲凉。

    她没穿官服,穿了颜色浓重的常服。

    静默了好一会儿,大人才俯身叩拜,起身时我似乎看到了落在地面上的泪珠。

    我跟着林姨先去找金铃她们。

    抬脚要走时,我没来由地回头一看,发现大人已经离开了。

    视线扫了一圈,也没看到她。

    我收心继续跟着林姨,在宫庙右侧的偏殿中,找到了金铃她们。

    “这个是季将军的祠殿。”林姨道。

    我有些惊诧,快步走进,抬头看到了季将军的塑像。

    意气高,神采扬。

    我对他印象不多,堪堪几面。

    如今这尊塑像让我想起了他与小姐大婚当日,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唉——”我心情低悲,叹了一声。

    如今也逝在了岁月中。

    金铃和婉如跪拜正起身,转身就看到了我们,朝我们点了点头,就让开了位子。

    祭品已经摆好,我跟着林姨叩拜。

    出了祠殿,林姨道:“赵大人来景阳后,也带来了一批戏班,传唱季将军及其将士保家卫国的英勇事迹。他逝世后我们还在商讨要如何,可不久后赵大人也逝世了。”

    “直接带来吗?”我诧异,“大人与之关系就这样摆在明面?”

    “嗯。”林姨点点头,又笑道,“怎么这样惊讶?你不常听戏?”

    我还是有些讶异,竟这样直接,这样的……直接。

    因为离京城远?

    “从大人第一次来景阳后吗?”我又问。

    “嗯。大人在景阳也召集了本地戏班共学戏本,现今我们都对季将军的事迹很熟悉,都很倾佩,很是自豪能有这样一位将军。”林姨回道。

    是了,和小姐当初的想法一致。

    “为何这样惊讶?”林姨又问。

    我笑道:“只是没想到而已。不曾听您提起过。”

    “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听。”林姨挽着我的手向前走。

    “京城戏班都回去了吗?”我问。

    林姨点点头:“嗯。景阳的戏班学会后,京城的戏班也随大人回京了。”

    “原来是这样。”我若有所思,还是觉得很奇妙。林姨口中的小姐似乎和在京城的小姐不大相同。

    那临元也是这样吗?我不禁想到。

    那里也会有戏班传唱,也会直接和小姐有关系吗?

    应该不会,当时是奉旨离开的京城。

    又或许会呢?小姐这样的神通广大。

    想着想着,就任由林姨拉着我来到了正殿。

    跨入堂中,我才猛地回神,笑着松开了林姨的手。

    抬头一看。

    这……

    我心脏瞬间发颤,这是在幽山的那座小姐形象的木雕!

    我捏紧手里的纸条,不断深呼吸以调整激荡的情绪。

    熟悉的木质,熟悉的眼神,和当时我见到的一模一样!

    但我压下了这样波动的情绪,郑重地俯身跪拜。

    可头低下去时,再没有其他情绪,只剩满心悲恸。

    头叩手,我跪在垫子上不愿起身,落泪非常。

    好累。

    在小姐面前,我才是清泠。

    好想她。这样的思念也已经过了数十年。

    我的泪落在垫子上,像是落地的梅花。

    收好了情绪,我抹泪起身,背对林姨走出了正堂。

    此时天上又在落雪。

    不一样的是,现下的我是站着的,能够再次直面小姐的离去。

    轻呼了一口气,我就听到婆婆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芙琴。”

    我转身看去,婆婆的眼睛也有些发红。

    “怎么了?”我伸手去扶婆婆。

    走到外殿,婆婆的声音被风吹过,带着冷意:“只是想起往事有些伤心。当年见她时,还与我们对话,现在只能在念想中见面了。”

    “是啊。”我叹道,“原先以为能长久,如今却只能对着神像叩拜。”

    “唉——”婆婆也叹了一声,没再言语。

    我慢慢扶着婆婆往家走,在踏上那落满梅花的路时,我突然想起还没折花。

    正好此时看到了林姨她们,我开口道:“婆婆,我还有一些事没做,您先和林姨她们回去吧。”

    婆婆拍了拍我的手,笑道:“好。天这样冷,也别太晚。”

    “嗯。”我点头。

    送离了她们,我转身看向宫庙。

    大气磅礴,又势单力薄。

    抬脚走了几步,我听到身后传来踏雪声。心中一跳,我扭头看去,林姨又出现在了身旁。

    “我看你情绪太过低落,有人陪着会好些。”林姨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带着暖意的雪花落在我的心间,融化后沁润心田。

    “您放心。我只是想摘些花给大人而已。”我调整情绪,扬唇笑道。

    “你的眼神可不是这样回答我的。”林姨道,“它很悲伤。”

    哎呀。我暗道一声。

    “可我真的要去折花。”我挽过林姨的手,撒娇道,“那您陪我去。”

    “好。”林姨笑道,“不过你摘花要用在何处。”

    “给赵大人。”我答道,“想亲自把梅花放在她的神像前,您可允许?”

    “这有什么不允许的。”林姨笑着敲了我一下,带着我来到了另外的一片梅树前。

    在去的途中,我问起了宫庙里的神像。

    “听说是蒋大人亲自去京城定制的。”林姨想了会儿答道,“送来得也很快,不出一月就送来了。”

    “您可知是京城何处的神像?”我问道。

    “听大人提及过,似乎是京城中那个最大的木雕店铺。再多的就不知道了。蒋大人当时只带了少许人一同前往京城。”

    林姨的回答让我有些摸不着思绪,这么说是师傅又雕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木像?蒋大人是如何知晓?她也去了幽山的那个似园林样式的建筑?这可不如那神像人尽皆知。

    不过再多的我也没问,毕竟林姨也不知。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宫庙外左侧的另一片梅林。

    “这里是专供采摘的梅树。”林姨解释道,“蒋大人当初说大家悲情难抑,许是会寄托在其他物件。当初又提出了梅树这一想法,所以大人就找来了好些专门用于采摘祭祀的梅树,种植在宫庙附近。”

    这么说……

    “每年都会有梅花上祭吗?”我有些激动地问。

    “嗯。大家都有一样的思念。”林姨笑道。

    我突然高兴了起来,语气都有些轻松:“那您摘的都是那棵树上的,我也要摘。”

    “哈哈哈哈哈……”林姨笑道,“你啊你。”

    虽是这么说,她还是带我来到了一棵大树前。

    这棵紫梅非常美丽,被落雪覆盖,显得更为傲气。

    我抬手折下几枝,抱在怀里。这样真切的感受,令我很是满足。

    不过我转身递给了林姨:“您能帮我拿会儿吗?”

    “好。”林姨笑着点头,接过了梅花。

    我来到那树底,跪在地上,用手刨开树根的土,拿出放在袖中的纸条,捧着在心间认真祈祷了一番,才郑重地放入深洞中,最后用土掩盖了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后,我才起身。

    林姨没问我为何这样做,笑着又将花递给了我:“走吧,去正堂。”

    “好。”我捧起梅花,挽着林姨的手臂又走了回去,一路上我都闹着要吃她做的菜。

    林姨心情也很好,笑道:“好,你想吃我就给你做。正好今日金铃和婉如也闹着要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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