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星黯淡。

    五月阿兄离京前往军营,不出半月阿嫂依圣旨调离京城。一时间京城内暗流涌动,冒着捉摸不透的诡异。

    今年便是二人的巨变之年。从二人都离京城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不知是否被阿母看出了,她时常到我书房来,但也并未多说,只是安静地陪我。

    “您觉得呢?”我问。

    “我不擅卜算。”阿母道。

    我笑了笑:“阿母这话您自己会信么?”

    “总归是不如你。”阿母道,“人各有职,我并不能卜算很远,我从小在族里长大,和族人的联系与对族内的卜算会更好些。而且族里并非如京城这般危险,我所知晓的大多是祭祀与仪式相关。”

    我盯着阿母的眼睛,她被我盯久了也不自然。我心中了解,默声点了点头也就没多说,阿母定是比我做的要更全面细致。

    京城五月离了阿兄风雨无飘,他一贯不在京城。可阿嫂一离开京城,局势剑拔弩张,大有回弹之象,各方势力此消彼长。阿姐这几月也更加忙碌,却会在见我时出神地盯着。

    终于有一日,阿姐又在盯着我。她总这样我也习惯了,自顾自低头看书,最后阿姐都会以温柔地摸着我的脸作为结束。今日她依旧如此,我还有要做的事于是没等她抬手摸我便起身走过她身旁离开。

    可出乎意料,阿姐伸手拉住了我。我惊讶,回头看去。

    “还以为阿姐在愣神。”

    “徽儿你能否算算阿嫂可还会回京。”阿姐只说了这一句。

    “会。”我脱口而出。

    阿姐放开我的手,微微点了点头:“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我看着阿姐,问:“京城近日如何。”

    “还好。”阿姐答,“比以往更变化莫测些。”

    “那阿姐要记得护住自己。”她眼里的迷茫甚重。

    阿姐点了点头,我又看了她一眼要向前走,她稍微退后一步又挡在了我面前,问道:“阿嫂离京,你认为季府该如何。”说完她垂下了眸,“中立此时似乎不管用。我不想季府危险,但也不愿敌人得逞。”

    “阿姐,”我开口唤回她的意识,她抬头看我,我继续道,“当天平倾斜,中立就已经选好了阵营。”

    “你也这样想?”阿姐问我。

    我点了点头:“纵使没有赐婚,纵使不是阿嫂,我也会站在赵大人身旁。即使没有这些,季府也已被冠上罪名。现下不过是暗中选择,明面上依旧如初。季府如此,京城亦是如此。外部威压已然滔天,就不必再生内讧。”

    阿姐陷入思索。我问:“暗分几类。”

    “支持或反对。”阿姐道,“如今阿嫂离京,反对势力疯涨,都认为阿嫂再难回京。”

    “所以阿姐方才才会问我?”我开口。

    “嗯。若阿嫂不回京,我想着要如何暗中拉拢支持势力稳住原有局面。”阿姐道。

    我眯起眼睛看着阿姐笑道:“阿姐这不是已经选好了?”

    她抬头没回话,眼神划过一丝惊讶,过了片刻才笑出了声。“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念头。”她道。

    “圣上意见如何。”我拉着阿姐坐到桌前。

    “不明朗。”阿姐皱了皱眉想不通,“可旨意又该如何解释。”

    “既然想不通那便不想了。朝中既然还有支持的官员,就说明还能救。季府既然不便直接出面,那私底下也要让友人知道她们并非孤军奋战。她们亦是紧张。既是真心友人,应不会背叛。”

    阿姐点头:“是这样的。”

    “阿姐,人活一世会有很多遗憾。”我开口,“此时能选的,我们就不要留有遗憾。”

    阿姐握着我的手:“你以后会如此么。”

    “嗯,”我点头,“仅有阿嫂一人实在太过孤勇。如今我身有官职,以后入官场会更为简单些。无论敌友。”

    “若不能选呢?”阿姐紧紧握着我的手问。

    “死局里靠的是情,无论何情。”我答道,“情意害人与否,要等尘埃落地,史书留名。”

    “徽儿,我不希望你如此洒脱。”阿姐撇开视线。

    “阿姐,你远比我勇敢。”我拉过她的身子,“若你孤身一人,你早已站出抗天下之敌。如今多了支持,放心去做想做的事吧。”

    “我如何不想,只是,”阿姐说到这又停了下来。

    “我并非劝阿姐。”我张开手心,轻声念着我十八岁成年礼时,阿姐对我说的话,“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女子顶天立地,就像天空一样。”

    我自顾自问道:“这是京城的传统吗?”

    “不,”阿姐接话,泪光闪烁,“这是阿嫂的愿望。”

    “原来阿姐还记得。”我笑道。

    “这才过去多久。”阿姐敲着我的脑袋,“你所说的我都明白了。”

    “阿母阿父也不会反对。”我道,“她们是支持我们的,就看我们如何想了。京城如今这般,许是有意而为之,阿姐需早做打算。”

    阿姐看着我许久没回话,眼底的情绪让我心中一颤,忽地她声染泣音:“可你没说后半句。”

    我抿唇没回话:“我不记得了。这样多的事情,我只记得这些。我又要祭祀,又要学棋,又要念书,又……”

    “祝徽儿岁岁平安,年年如意。”阿姐一字一句道,声音缓慢如流水,温柔似微风。我想起风吹落叶声,雨点寒石上。

    我盯着阿姐的双眸,突然想落泪。

    “让天地羞耻的是无谋。路窄则人力拓,天黑需点灯行。”我拉着阿姐的手,“阿姐你所选择的不比我简单。我为有你这样的阿姐而得意一生。”

    “徽儿,你是聪明的。”阿姐张开双臂,我扑进阿姐怀里,“你总是这样的聪颖。”她摸着我的头,轻叹道,“你说的我如何不懂呢。”

    我开解道:“抛开一切的不只是季府。我不想让阿姐内心有负担,阿姐若选好了便去做吧。这一切的开始,从那场赐婚起,在外人看来已是同一阵营,纵使二人形同陌路。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意外,只是二人太过凉薄才没让人抓住把柄,如今也不盼能缘深,只求二人平安。”阿姐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发丝。

    “当官,本就是九死一生。如何论生死,凭个人,看史书。”

    “人从昂首走到蹒跚,越往前就越回首。阿姐,需不留遗憾。”我抱着阿姐不断说着,“阿姐如此聪慧,结局又如何料不到。如今我们也无需做很多,阿嫂才是真正的树敌万千,直走在壁仞上。我们只需跟在她的身后,或明或暗。阿嫂料事如神,至少要让阿嫂知道我们不是她的敌人。”

    “我晓得了。”阿姐道,“我一直都知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敌人。”

    阿姐又和我聊了一会儿后才离开书房,释怀道:“有时和徽儿谈话总有种被神灵开导的顿悟感。”

    我被逗笑:“都什么时候了,阿姐还说大话。那是因为阿姐和我的想法一致,远比与我说的这般坚定。我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

    阿姐转身离开书房,没有回头地向前走。我站在门前盯着阿姐的背影,思索良久。原是不打算和阿姐说我以后是会入官途的,我想这样她会担心。但阿姐需早做打算,我也需如此。我不愿她受到蒙骗,与阿姐说后,阿姐也能为我铺路。

    她的身影消失在我视线里,像雨入流水,能越走越远。我想起阿姐问我的话:“入官途后的路会难走吗?”

    “不难,固定在一个地界。”我回道,“明暗参半。”阿姐听完后沉默了片刻,

    “你觉得阿兄会如何选。”

    “坚定不移地站在阿嫂的阵营。”

    送阿姐出书房时,我开口:“明日不宜远行,宜破屋。明日我让厨娘做药膳,阿姐记得回来喝。”阿姐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时间过得很快,晃神间便来到了九月,距离阿嫂离京已将近四月,京城的暗流更为汹涌,大有得意之势。

    不知何日开始,竟有人拉帮结派站出大肆批判阿嫂所作所为,有写诗写文加以驳斥的,甚至有言阿嫂状元入朝为官,并无多少诗文词作,有愧其身份。

    此言一出,京城密谋声和吆喝声骤然消失,几近空城。不出三日,受罚十五人。一道圣旨召回了阿嫂。

    九月二十二日,阿嫂回到京城,从拟旨落笔的第一瞬开始,从阿嫂马车的帘子在临元放下的那一刻起,京城众多势力或明或暗,或众或寡全都消失不见,一切又回到了她还在京城时的稳定模样。若非此段时日久待京城,许是会认为从未改变过。

    与她离开时不同,到将军府的仅柳尚书一人。我原以为至少有少许人,不曾想竟只有一人。这便是支持阿嫂的那一方吗。还好季府也站在了这一边。

    阿嫂回来后,支持势力并未得意,依旧隐匿似有若无。反对势力噤若寒蝉一声不吭。阿嫂入宫述职,马车经过之处,房屋震颤,大门紧闭,甚至大有求天拜地祈祷之人。

    十月,将军府血气横飞,京城愈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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