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明黄色的光晕停在她身前:“你怎么了?”

    来人斗笠蓑衣,仍能看出身形颀长,十六七岁年纪,双眼闪闪发亮,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峨眉山的青年弟子,多有这般眼神明亮过人的,童子功熬练出来的精气神,但这少年眉目清润,语声柔和,不似寻常武人那么粗糙,手提一杆琉璃罩子的灯笼,那是豪门富户才用得起的防雨风灯,照出他襟袖上的水墨鹤羽纹样。

    “有歹人追杀我和师妹,抓了师弟……”钟滢带着哭腔,“在松林坡的山神庙……”

    那少年蹲下身,看向钟滢捂着小腿的左手:“小妹妹,你伤得不轻。”

    “我……”钟滢身躯一阵阵痉挛,昏迷过去。少年忙扣点她身上几处穴位,以防毒气上攻。

    “少主——”赶来的白麻子站住了,离他们数步之遥,他没想到这里会遇上许久不见的尊主少子。“少主,您来得真太给力了!这小妮子好难对付!”

    少年取过钟滢右手的短剑,目光落在剑柄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嵌金篆文:“钟……”

    “她中了小的毒钉……”白麻子不忘表表自己的功劳。

    “谁让你们到山上闹事的?”少年语声转厉,“解药!”白麻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她是峨眉派的……”

    黑色小药丸丸在少年掌心滚动,钟滢人事不省地躺在他臂弯,苍白的额头下,弯弯闭覆的长睫毛颤动了一下,在雨夜的朦胧微光中,像一朵沉睡的精灵花仙。少年捏住她双颊,迫她张开牙关,一连灌下好几颗。

    白麻子转过弯来了,定是少主看上了这女孩标致,怜香惜玉呢。

    “去叫他们停手!”

    “啊?”白麻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不快去!”

    白麻子不敢耽搁,风急火急地沿原路赶回,一眼望见庙门外,瘦子正仰着头淋雨水,像是在洗脸。

    “老五呢?”

    “不还在里面?死丫头,比野狗还难打,倒我一头香灰!”瘦子抹着脸,不住地挤眼皮。

    庙门西侧,一条黑影破窗而出,在草泥地上滑出老远,草棵子滚倒了一路。“愣着作甚!截住!”喊声中老五的弯刀跟上来,白麻子本能地上前相帮,叶子背贴地上一转,半跪而起,一条刚硬的器械扫中了他肚腹。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似剑非剑的长条兵器。

    白麻子本想说出少主叫停手的话,但见那丫头手上有了家伙,耍得如蛟龙出海,翻滚万变,到了空阔地带,老五竟压他不住,贸然叫停只会干扰老五专心对敌,何况他自己还吃了这丫头的亏,身上的两处伤便是明证,怎么着也得老五把她打趴打残打个半死才解恨。

    犹如一匹白练自空中卷下,草地上缠斗激烈的二人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外力冲击,被迫各自后退数步,弯刀脱手飞出,叶子的兵器被一口长剑重重压住。

    “住手!”

    白麻子张大了嘴,白衣如鹤,长身玉立,逼停格斗二人的居然是少主!他亲自过来了!老五和瘦子也蒙了。

    “你什么人?”叶子欲将兵器从他剑下抽出,谁知倒像被磁石吸住了一般,好生费劲,这家伙内力的粘劲好大!

    “峨眉。”

    “你是我们派的?我没见过你!”

    “本门中人,光是留驻在山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姑娘自然不会尽皆熟识。若我没看错的话,你便是先掌门的女公子——叶大小姐。”少年卸去剑上的劲道,“敝姓白,单名一个鹤字。”

    叶子瞧着这个陌生同门,心中疑虑,既是同门中人,怎么一上来像个劝架的和事佬,难道不该同仇敌忾先收拾了这几个狗贼吗?

    “你们还想打吗?”少年扫视着白麻子三人。白麻子脑子转得飞快,他扯过老五,

    踢了下瘦子,拱手赔笑道:“少侠!少侠!叶大小姐!你们大人有大量,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

    少主自称是峨眉派的人,又当着他们的面说破了这小女孩的身份,他虽不能明了少主到底是何意图,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们不可轻举妄动,得配合这位爷演戏,至于道上的买卖,只好当一份割肉大礼,成全少主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你好大的威势啊!我打了这么久,也没把他们打趴下,你一来就望风归顺了!”叶子不能理解这帮家伙变脸如此之快。

    “还不是姑娘以武服人,叫他们尝到了厉害,我凑巧收个梢而已——你这兵器倒是有些——与众不同。”白鹤很会说话。

    “哈,我问庙里的菩萨借的!”叶子笑道,她所执兵刃,乃一柄金刚长杵。打斗时神像倒地,所拄的尖头杵滚落,被她眼疾手快就地拾取了来。泥塑的兵器早就朽坏无存,附近寺院的火头僧闲常爱偷喝几口酒,某日醉后就把一把锈迹斑斑的铁杵塞到神像手中,这真材实料的铁家伙,三尺有余,拿在手上,进攻威力大增,当真解了叶子的燃眉之急。

    “拿来当剑,用得趁手吗?我今日见识了。”白鹤目含赞许,叶子听得舒服,也没觉察他岔出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白麻子三人悄没声地后退,忽如惊散的鸟兽,各往不同方向纵走奔逃。

    叶子待追赶,白鹤伸手止住:“我去便可,你留下救人。”说着已腾身飞出,杳如雪鸿入林,起落已无踪。

    脚步杂沓,夹着一声声的狗吠,叶子提了杵观望,数盏灯火浮现,领头的是益青堂几位年长的师兄。“师妹,就你一个在此吗?”

    史克良受了些皮外伤,松绑解穴后,他躺在地上,身强力壮的孔师兄给他好一顿推揉,他方使能手脚自如活动。

    师兄们告诉叶子,中午走失的那个弟子还未找到,现下已全山戒严,益青堂的驻山男众几乎全员出动。对史克良下手的,是丰都鬼门的人。“算你小子走运,下回还敢乱跑不?”叶子训着史克良。

    “听说他们喜欢抓小孩子炼什么药,可是真的?”史克良心有余悸。

    “反正哥哥我今晚是别想睡了!”孔师兄长叹一声,弯腰整理腿上的绑带。益青堂荟萃了峨眉的青年好手,遇有大事少不了尽锐顶上。别的师兄都已另往他处巡查了,他还留在这一片狼藉的破庙里,为安全起见,他还得把两个小孩护送一程。

    史克良却从师兄话语中得知,为了寻那个“四少”,悬了很高的赏格——找到人,酬谢纹银一千两,提供线索,可拿到五十两。他抓着孔师兄:“在哪儿找谁领赏啊?”

    “起啥心思呢?你就别添乱了,别又把自己搞丢了!”孔师兄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下他脑袋。

    “是他们绑的肉票!我看他们肩上扛一个大袋子,大得能塞进我一个人!我下山的时候碰见他们的,定是被我撞破了才抓我的!”史克良叫道:“大口袋里装的,八成就是那小少爷!”他跳将起来,举着照明的松油火把,把神龛下缺牙掉齿的柜门统统打开,“我还踢到了袋子,里面有东西在动!”

    佛柜、壁角、神像四周,他把所有的犄角旮旯翻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如果人是装到袋子里,不大可能自己逃走,就算逃走,袋子也该留在这里啊?”叶子想着鬼门那三个家伙落荒而逃了,那史克良所说的袋子,又是何人转移的呢?史克良说他当时只顾着一个劲的往前拱,看不见也听不清。

    “鬼门来的可能并不止三人,另有人趁乱拖走了袋子。”孔师兄道。

    “我说的这可是条大线索!”史克良还不放弃兑现。

    “行行,等找到人了啊,给你叙上一份功。”孔师兄一边哄着他,一边催着二人快走。

    叶子想起来一件事,问孔师兄:“山上可有个叫白鹤的男弟子?”又描述了一遍长相。

    “白鹤?没听说过,这个人的样子,乍一听有点像李谧呀,斯文讲究,公子哥儿似的。”

    “李师兄很少穿那么华贵的衣衫,”叶子道,“李师兄很有书卷气——这个什么白鹤有些奇怪,不清不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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