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蛙声咯咯。

    孔师兄将他们送至洪椿坪道旁的驿馆,已是人马安歇时分,史克良自到厨下讨了些剩汤面,和叶子两个分吃了。他一心回家,要叶子帮他挂一个月的假。叶子惊道:“一个月?”她看史克良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的。史克良摸着脖子:“这里左右转都疼,还有这儿、这儿,都疼!我是强撑着,总不能让孔师兄背我吧!还受了好大惊吓,不得好好养几天。”

    叶子想起洪椿坪回春医局是宗门自己开的,里面郎中也多是师兄师叔,她劝史克良赶紧去看看。

    史克良满口应承:“嗯嗯,我明早就去。”

    正说着,叶子望见坡下山路转过来三个佩剑女弟子,一身夜行衣装束,披帽小斗篷。其中一人正是钟滢的堂姐钟满儿。她过去挥手招呼,峨眉女弟子的寝居位于洪椿坪附近,今日是满儿她们巡值上半夜。

    满儿惊讶叶子还在外晃悠,“山里戒严了,上来了好几队官兵,各道口都有人把守。”山中夜晚本就没什么人,叶子一路行来也没觉出和平时两样,这才想起孔师兄领着他们进来时给驿站守卫验看令牌,并在往来账簿上登了记。史克良也回过劲来,道:“我下山去可有人阻挡?”满儿道:“下面官兵更多。”看来他今晚只能在驿馆借宿了,叶子住在九十九道拐之上的镜花庵,更有很长一段山路要攀登,她寻思着索性到女弟子寝居寻个床铺。

    此前听师兄们说,钟滢鸣哨传警后昏迷,被送走就医,叶子便向满儿问起后续,满儿知道她在清心观:“观主给她医治,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听说那个女道长医术了得,赵首座和梁首座家的夫人每常去问诊开方子呢!”

    清心观是座景致幽深的道观,叶子幼时常去玩。爹爹在世时,宗门议事、行脚问道、寻幽访胜,常将她带在身边。满山的寺庵宫观,她没有一处不串到的。那时清心观的住持是一位很老很老的女冠,养了一只大肥狸花猫,总爱伏在花架下打呼噜。道观里有跟她年岁相仿的小女修,是老观主捡来抱养的,她和小道姑一起玩耍,一起在厨下烧大灶,一起叠金银纸元宝,晚间还睡过一个床铺。

    如今观门长时紧闭,闲人莫入。初一十五才开放半日,里面的人也换了一茬。观主是青城宗过来的坤道,青城宗亦属峨眉一脉。不少山外官家富户的女眷慕名前来,但整座道观却并未因此显得香火大盛,倒越发的超然低调,隐于林壑之间,悬于红尘之外,既像是一种吸引,又像是一种拒绝。

    清心观依山而筑,正门下八十一级台阶,叶子本待一口气跑上去,转念想到,这观里的姑子一副看人下菜碟的嘴脸,有次开着门,几个峨眉女弟子想跟着官夫人的小轿进去,被拦下了。今日这么晚了,更不会放她进去。

    叶子绕到观后小菜园,溜到墙根下,攀上倚墙斜生的大树,轻手轻脚翻入内院。借着夜色和木石做掩护,叶子弯腰伏行,通往寮房的月亮门反锁,她纵上矮墙,移向花坛边的香樟,准备寻个屋顶落脚。

    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放手。”女子气恼急促的声音。

    观主所居的翠澜阁外,依稀可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拥住一个道袍女子。“赵公子,你不怕三刀六洞穿肠过吗?”她双手推拒,却激得那男子更加疯狂地箍紧她:”“玉姑,好玉姑!你就不可怜我一片情衷吗?我死都不怕,别说是三刀六洞,便是三千六百刀,我也认了,只要能与你一夕……”

    那女道一把挣脱开,尚未跑出两步,又被男子拦腰扯住,强行扭过身当胸压上:“你走不脱的,玉姑,蜜兰香的药劲长着呢,你我怎可辜负这良宵佳期——”二人身躯直抵到香樟树干上,叶子藏身的枝丫被摇撼得扑簌颤抖。“禽兽!”女子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随即被男子捂住了口鼻。

    “嗷——”男子痛嚎一声,放开了女道,一手按着臀部。一枚长刺从他指间穿出。

    “赵宗胜,好你个败类!”

    “叶——”赵宗盛嘴角抽搐着,面对突然出现的叶子,他很快镇定下来,“全山戒严,谁许你出来乱跑的!”峨眉刺扎中了他右臀秩边穴,一边大腿像灌了酸水一样,涨得难受,他拧着眉毛龇着牙,暗运真气冲穴化解。

    戒严?叶子眨着眼睛,她自幼生长山林,大雪封山也封不住她的脚步,戒严也算一种封山吧,可叶子的小脑袋瓜里没觉得那是多大事儿。

    “你管我乱跑不乱跑!”

    “掌门有令,益青堂以下,所有弟子调遣归我管辖。你有巡山令牌吗?”赵宗胜是赵首座独子,前不久晋升为益青堂执事,职权等同副堂主。

    “我走个路,也要你给我发令牌?”叶子看不惯他仗势压人装腔作态。

    “你不老实遵守禁令,擅闯宫观,打你一百鞭条算轻的!”

    “哦,戒严啊!”叶子笑道,“像你这般最不老实的,应该带头把自己锁在家里。你大半夜的跑进道观欺负弱女子,也是掌门叫你来的?”

    这赵宗胜的厚颜无耻真是叫她开了眼,给撞破了丑事不赶紧夹着尾巴有多远滚多远,竟还有脸训斥她?

    赵宗胜手中剑光暴现,叶子早就防着他,让过剑锋,一双峨眉刺护住门户。赵宗胜武功高强,又和她师出同门,知根知底,根本不给她喘息之机,左袖一抬,袖中暗藏的机弩迸射星火,叶子狼狈闪躲,忽觉喉中一紧,一条套索套住了她脖子,直把她拖进假山下的池塘。

    那女道玉姑却不见了。

    赵宗胜慌得四走张望,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她明明中了蜜兰香,行不了十步路。他垂涎玉姑已久,好容易布下局让她着了道儿,叶子这个祸患已被他埋伏的人手拔除,但煮熟的软玉温香,快吃到口时却又飞走了。他色心如毒蛇般不死不休,寒塘风动,摇摆的荷叶间,一袭道袍半隐半露,赵宗胜飞身扑过去,踏波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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