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过头顶，叶子像被吸进了一个声响隆隆的黑洞，濒死之际，一股水波的激荡把她推上了鹅卵石堆砌的沙堤，套在脖子上的绳索还在，后面收紧的力量却消失了。刚一抬头，那端绳索又被人揪住，叶子不及挣脱，张口咬住绳扣，那人没法再锁紧她咽喉，这人披头散发的也是个女子，比叶子高大，但气力却拉扯不过叶子，二人连环翻滚着，扭在了一处。
这池塘汇聚了山涧和地泉，兼具排水之用，并不是一泓死水，沙堤下形成一道水帘，直落三尺以下水面，沿着天然的蓄水坑道，汩汩滔滔引流出观外。赵宗胜寻人无果，瞥见沙堤上趴着叶子，居然还没死，挣扎着起身。
“绝不能给她逃出活口！”赵宗胜燕子抄水般掠上，举剑便刺，立时便要将叶子搠个透明窟窿。堤下浅水里扑腾出一个人影，刚好挡在了叶子之前。“噗——”抽出血刃，溅上半边衣衫。赵宗胜杀错了人。撞到他剑口上的，是被叶子踹下水里的那女子，他的帮凶。
再刺！
“锵！”交叉的峨眉刺将剑口抬高一寸，死死格住。叶子人在下方，气力又远不如赵宗胜，双刺很快被压下，剑尖驰向她喉间。
沉闷的一声，一个圆圆的东西嵌入了赵宗胜脑后发间，赵宗胜牙口微张，要叫却叫不出声，剑锋歪向一边，擦过叶子面颊。眼见他整个人泰山压顶地掼过来，叶子来不及思维，双刺略分，一支直直戳入他喉结之下，另一支也不知捅进了他哪里皮肉。
赵宗胜眼睛睁得要凸出来，神色可怖之极，他没有倒下去，半跪在水里，叶子犹自紧紧攥着那柄深入他咽喉的峨眉刺，她也吓傻了。
晃了晃神，她用力拔回峨眉刺，竟拔不出，赵宗胜身子扭动了一下，倒栽下沙堤，浮在一片水帘溅起的白沫之上。叶子扒着堤望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叶子。”
她回过一点神，唤她的中年男子，儒冠长衫，临水而立，是师父钟慎言。
“师父，师父，你快看看，他还有救吗？”她指着下方水面一点一点漂远的赵宗胜。
“你这小姑娘还是上岸来吧。”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那清心观的玉姑，一袭道袍萧然而立，停在不远处的石桥上。
赵宗胜偌大的身躯被钟慎言拎起，起落之间带回庭中。探过呼吸和心脉，钟慎言面罩严霜，“究竟怎么回事？”
“他潜入观中，对我欲行不轨。”玉姑道，“你说怎么回事。”言语中既无恐惧，也不友善，缓缓下了桥，似乎懒得多看钟慎言一眼。叶子瞧见她发髻已然散乱，却是腰背挺直，容色平静。
“我想阻止赵宗胜，就跟他打了起来……我伤到了他要害。”叶子向师父坦白。
钟慎言微微吁出一口气，看着湿淋淋的赵宗胜尸身，片刻方道：“我在外听得似有打斗之声，不想出此祸事。叶子，你告诉我，你又为何会在观中？”
“我听说阿滢在此治伤，来看她。”
“于是就偷摸进来了？”
叶子点点头，钟慎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跟你说过多少次，今时不同从前，门规禁令，都是儿戏么？”
“钟首座，”玉姑逼视了一眼钟慎言，“那你想怎么发落这件事呢？”
“人命关天，此事非同小可，少不得禀明掌门，会齐诸位首座，公断定夺。”
“赵宗胜这种人，死便死了，他罪有应得。这孩子尚不满及笄之年，这杀人的论罚，须得父母出面代受，为一个不成器的歹徒，值得把一家人都陷进来吗？”
“她父母已过世，”钟慎言皱眉道，“若有领罚，也该当我这个师父承担。”
“那我就更不解了。”玉姑冷笑道，“你们自投罗网，有何益处？赵首座一贯狭隘自大，必要千方百计寻仇报复，掌门想换血亲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出了这档子事，你看看职位不保，更庇护不了自己徒弟。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家丑一桩，闹得门派之中纷争内斗，自损名声又伤筋动骨，白白叫武林中人看笑话，又是何苦来哉。”
“大丈夫行于世间，当光明磊落，岂能昧心欺瞒，苟且过活，相信掌门和宗门同道会明辨是非，查勘之时，还要请仙长为我这徒儿做个证见。”
“你们自去光明磊落，此事与我无关。本观向不留宿男客，现却半夜杀死个人在这里，我嫌晦气还来不及。若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情。”玉姑说着，转身便走。
叶子急了，拦住她去路：“你不能走！我本是为了救你才出的事，你怎可推脱得干干净净？”
“是啊，你救人，却救不了你自己，而且还要带累你师父，连同这间道观，我怕也是住不久长了。”玉姑抿了抿鬓发，望着深蓝的夜空，“赵宗胜如何可恶，你是亲眼见识的，你只想点到即止，他却要杀人灭口。”她目光下落，盯着叶子，“你今天是侥幸捡了条小命，以后可难说了。即便你能跟上面分剖明白，赵家死了儿子又输了道义，这不共戴天的冤仇是结定了，你师父能十二个时辰不离地保护你吗？”见叶子愣愣的，玉姑叹了口气，转向钟慎言：“跟这小丫头说话太费劲，钟首座想必懂我的意思吧？”
当晚叶子被安置在清心观，她六神无主，委屈得要哭，怎么也不肯留下，钟慎言好言安抚：“你且安心在此，为师回去打点，你听观主的话，过几日就好了。”
玉姑剔亮残灯，幽幽柔光照在钟慎言毫无波澜的面容上。“清心观越来越不清静了。”她垂下眼帘，“这丫头野猫似的，能口紧吗？”
“她不会坏你的事，你不要动她。”
玉姑嘲讽地一笑：“是吗？你女儿和徒弟，一个个这么能干，你真是个有福之人。”
钟慎言不接她的话茬：“赵宗胜的性命本来就尽在你掌握，可他到死也不知道。你做出中了圈套的假象，拖延那么长时间，这样的游戏，并不好玩。”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来救我，什么时候来救我。”玉姑一头长发完全披散下来，柔软的胸脯贴紧了钟慎言，眼波盈盈：“若不是女儿在观中，你大概连门首也不会靠近一步吧！”
柔夷在握，钟慎言指腹摩挲着那些莹润的指甲，玉姑贴得更紧了，让男人的下颏陷进她乌云般的秀发中，她闭着眼听着头顶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另一只手悄悄滑向他肩下。
钟慎言捉住那只手，轻轻推开她：“山中岁月久长，却也清冷寂寞，休养身心再好不过。你总要适应的。”
这妩媚而狠辣的女子，那些远去的汹涌往事，钟慎言心中五味杂陈，行走于刀尖的情欲让他不适。情深成魔，情多成债，情执成孽，他想作速剪断纠缠，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
玉姑道号赛玉蝉，接手清心观已两年，她在青城山也有自己的道观。这是她明面上的身份，至于她隐秘的来历，钟慎言也不甚清楚。她有苗家血统，和他初相识之时，她还没有出家，是个骄纵活泼、爱笑爱闹的少女，善用蛊，精制毒，不过在他跟前很少显露，她知道他厌恶这些阴毒邪僻之术。
钟慎言赶来时，目睹赵宗胜剑刺叶子，而赛玉蝉隐身在后，以不知名的暗器击中赵的后脑，以叶子的视角，看不到这一节，更不会知道，其实是赛玉蝉借她之手，杀了那登徒子。更早时，从背后暗算叶子将她拖入水塘的，是赛玉蝉的侍女，也是这观中的年轻道姑。赵宗胜买通了这道姑，给赛玉蝉下了蜜兰香之药，放他顺利潜入卧房，他自以为得手，却不知道，赛玉蝉的中毒是伪装的，而那小道姑早就给种了蛊，一运大力便发作，形同废了武功，不但没害成叶子，反送命在赵宗胜剑下。
这池塘汇聚了山涧和地泉，兼具排水之用，并不是一泓死水，沙堤下形成一道水帘，直落三尺以下水面，沿着天然的蓄水坑道，汩汩滔滔引流出观外。赵宗胜寻人无果，瞥见沙堤上趴着叶子，居然还没死，挣扎着起身。
“绝不能给她逃出活口！”赵宗胜燕子抄水般掠上，举剑便刺，立时便要将叶子搠个透明窟窿。堤下浅水里扑腾出一个人影，刚好挡在了叶子之前。“噗——”抽出血刃，溅上半边衣衫。赵宗胜杀错了人。撞到他剑口上的，是被叶子踹下水里的那女子，他的帮凶。
再刺！
“锵！”交叉的峨眉刺将剑口抬高一寸，死死格住。叶子人在下方，气力又远不如赵宗胜，双刺很快被压下，剑尖驰向她喉间。
沉闷的一声，一个圆圆的东西嵌入了赵宗胜脑后发间，赵宗胜牙口微张，要叫却叫不出声，剑锋歪向一边，擦过叶子面颊。眼见他整个人泰山压顶地掼过来，叶子来不及思维，双刺略分，一支直直戳入他喉结之下，另一支也不知捅进了他哪里皮肉。
赵宗胜眼睛睁得要凸出来，神色可怖之极，他没有倒下去，半跪在水里，叶子犹自紧紧攥着那柄深入他咽喉的峨眉刺，她也吓傻了。
晃了晃神，她用力拔回峨眉刺，竟拔不出，赵宗胜身子扭动了一下，倒栽下沙堤，浮在一片水帘溅起的白沫之上。叶子扒着堤望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叶子。”
她回过一点神，唤她的中年男子，儒冠长衫，临水而立，是师父钟慎言。
“师父，师父，你快看看，他还有救吗？”她指着下方水面一点一点漂远的赵宗胜。
“你这小姑娘还是上岸来吧。”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那清心观的玉姑，一袭道袍萧然而立，停在不远处的石桥上。
赵宗胜偌大的身躯被钟慎言拎起，起落之间带回庭中。探过呼吸和心脉，钟慎言面罩严霜，“究竟怎么回事？”
“他潜入观中，对我欲行不轨。”玉姑道，“你说怎么回事。”言语中既无恐惧，也不友善，缓缓下了桥，似乎懒得多看钟慎言一眼。叶子瞧见她发髻已然散乱，却是腰背挺直，容色平静。
“我想阻止赵宗胜，就跟他打了起来……我伤到了他要害。”叶子向师父坦白。
钟慎言微微吁出一口气，看着湿淋淋的赵宗胜尸身，片刻方道：“我在外听得似有打斗之声，不想出此祸事。叶子，你告诉我，你又为何会在观中？”
“我听说阿滢在此治伤，来看她。”
“于是就偷摸进来了？”
叶子点点头，钟慎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跟你说过多少次，今时不同从前，门规禁令，都是儿戏么？”
“钟首座，”玉姑逼视了一眼钟慎言，“那你想怎么发落这件事呢？”
“人命关天，此事非同小可，少不得禀明掌门，会齐诸位首座，公断定夺。”
“赵宗胜这种人，死便死了，他罪有应得。这孩子尚不满及笄之年，这杀人的论罚，须得父母出面代受，为一个不成器的歹徒，值得把一家人都陷进来吗？”
“她父母已过世，”钟慎言皱眉道，“若有领罚，也该当我这个师父承担。”
“那我就更不解了。”玉姑冷笑道，“你们自投罗网，有何益处？赵首座一贯狭隘自大，必要千方百计寻仇报复，掌门想换血亲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出了这档子事，你看看职位不保，更庇护不了自己徒弟。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家丑一桩，闹得门派之中纷争内斗，自损名声又伤筋动骨，白白叫武林中人看笑话，又是何苦来哉。”
“大丈夫行于世间，当光明磊落，岂能昧心欺瞒，苟且过活，相信掌门和宗门同道会明辨是非，查勘之时，还要请仙长为我这徒儿做个证见。”
“你们自去光明磊落，此事与我无关。本观向不留宿男客，现却半夜杀死个人在这里，我嫌晦气还来不及。若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情。”玉姑说着，转身便走。
叶子急了，拦住她去路：“你不能走！我本是为了救你才出的事，你怎可推脱得干干净净？”
“是啊，你救人，却救不了你自己，而且还要带累你师父，连同这间道观，我怕也是住不久长了。”玉姑抿了抿鬓发，望着深蓝的夜空，“赵宗胜如何可恶，你是亲眼见识的，你只想点到即止，他却要杀人灭口。”她目光下落，盯着叶子，“你今天是侥幸捡了条小命，以后可难说了。即便你能跟上面分剖明白，赵家死了儿子又输了道义，这不共戴天的冤仇是结定了，你师父能十二个时辰不离地保护你吗？”见叶子愣愣的，玉姑叹了口气，转向钟慎言：“跟这小丫头说话太费劲，钟首座想必懂我的意思吧？”
当晚叶子被安置在清心观，她六神无主，委屈得要哭，怎么也不肯留下，钟慎言好言安抚：“你且安心在此，为师回去打点，你听观主的话，过几日就好了。”
玉姑剔亮残灯，幽幽柔光照在钟慎言毫无波澜的面容上。“清心观越来越不清静了。”她垂下眼帘，“这丫头野猫似的，能口紧吗？”
“她不会坏你的事，你不要动她。”
玉姑嘲讽地一笑：“是吗？你女儿和徒弟，一个个这么能干，你真是个有福之人。”
钟慎言不接她的话茬：“赵宗胜的性命本来就尽在你掌握，可他到死也不知道。你做出中了圈套的假象，拖延那么长时间，这样的游戏，并不好玩。”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来救我，什么时候来救我。”玉姑一头长发完全披散下来，柔软的胸脯贴紧了钟慎言，眼波盈盈：“若不是女儿在观中，你大概连门首也不会靠近一步吧！”
柔夷在握，钟慎言指腹摩挲着那些莹润的指甲，玉姑贴得更紧了，让男人的下颏陷进她乌云般的秀发中，她闭着眼听着头顶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另一只手悄悄滑向他肩下。
钟慎言捉住那只手，轻轻推开她：“山中岁月久长，却也清冷寂寞，休养身心再好不过。你总要适应的。”
这妩媚而狠辣的女子，那些远去的汹涌往事，钟慎言心中五味杂陈，行走于刀尖的情欲让他不适。情深成魔，情多成债，情执成孽，他想作速剪断纠缠，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
玉姑道号赛玉蝉，接手清心观已两年，她在青城山也有自己的道观。这是她明面上的身份，至于她隐秘的来历，钟慎言也不甚清楚。她有苗家血统，和他初相识之时，她还没有出家，是个骄纵活泼、爱笑爱闹的少女，善用蛊，精制毒，不过在他跟前很少显露，她知道他厌恶这些阴毒邪僻之术。
钟慎言赶来时，目睹赵宗胜剑刺叶子，而赛玉蝉隐身在后，以不知名的暗器击中赵的后脑，以叶子的视角，看不到这一节，更不会知道，其实是赛玉蝉借她之手，杀了那登徒子。更早时，从背后暗算叶子将她拖入水塘的，是赛玉蝉的侍女，也是这观中的年轻道姑。赵宗胜买通了这道姑，给赛玉蝉下了蜜兰香之药，放他顺利潜入卧房，他自以为得手，却不知道，赛玉蝉的中毒是伪装的，而那小道姑早就给种了蛊，一运大力便发作，形同废了武功，不但没害成叶子，反送命在赵宗胜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