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敢问姑娘真的是本尊?”

    人群中已经有人议论纷纷:“真的是她吗?我还以为那日之后她就远走云阳了,这辈子再也听不到这等佳音了。”“想不到真的是个女的啊?”“开玩笑,从那屏风后的身形来看,我敢肯定是个女的……就是和我想象的有点偏差。我还以为是一个气质温婉,小家碧玉型的女子。结果这么一看,还有点盛气凌人的样子?——可惜了,我不喜欢这样的。”“难不成是变性人?”

    “那些时日我刚好不在,没有听到你们所说的佳音,不知哪位兄台能与我形容一番。”

    有人回答他:“兄台有所不知,在下不才,听过一回——也正是那日疯传的那支曲子。话说那日,那汐月的姑娘于屏风后面奏了一曲《渔樵歌》。听闻此曲是她第一次在‘醉风楼’拿出来弹奏,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听之不忘。让人可惜的是,一曲未尽,琴弦断裂,使得所有人的心意都难以平息。之后更是有大批人前去买琴,不管会与不会,都要在家中摆放一台,以示风雅与纪念。短短时日,倒也形成了一种‘云阳琴贵’的现象。”

    “那日确实可谓是‘一曲残音绕梁绝’了。”

    人群议论着,渐渐的就变了味道:

    “诶,不过我记得啊,听说当时在场的还有人说,这等曲子只在皇宫里听过,可真是笑掉大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啊?谁信他啊,这人怕不是吹牛皮吹天上了?”“先不说他那身份是不是假的了?就这女琴师,她弹的再好,也比不上宫廷那些乐师啊。”

    “就是,和民间乐师比比就得了,这未免也太抬举了,而且我是没现场听过,听他们吹的那么神,万一只是民间自传的呢?”此话一出,瞬间有不少那日在现场的人,觉得很有道理,纷纷小声附和。

    此时老者上前:“老朽一直有一些疑问,想向姑娘请教一下。”

    无人理他,他只得继续道:“敢问姑娘,这《渔樵歌》是你谱的吗?”

    姜棠道:“是啊。”

    老者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是你本人所谱?没有什么高人指点吗?”

    姜棠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地道:“没有任何人指点,正是我汐月本人亲自所谱。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疑虑罢了。”老者道:“姑娘弹曲那日,老朽原先虽不在醉风楼里,却也跟随着人群在后半曲的时候赶到了现场。说句不怕丢人的,从那日之后,老朽的魂就留在那茶馆的周围,无论老朽如何去劝它,它都不愿意跟老朽回来。”

    在场有不少人已经感叹起了老者对艺术的追求。

    “尤其是在老朽得知了,谱曲和演奏都为那汐月姑娘一人所为,老朽更是从此难以入眠。姑娘,老朽诚心的问一句——这首《渔樵歌》当真没有什么高人指点过?”

    姜棠问:“一个曲子,我何须高人指点?”

    老者一字一句地道:“老朽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姑娘一句,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莫要把他人的东西强加到自己身上,这样是不道德的行为。”

    偌大的会场空气被凝固住了。姜棠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又悄悄的打量了他一番,便渐渐地有了数。

    “噗嗤——”她忽然一副觉得很好笑的样子,道:“我当什么呢。不是我的,难不成是你的?”

    老者仍旧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老朽并非这个意思,姑娘莫要曲解了。老朽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姜棠打断了他道:“搞了半天,想不到还真是一个女人写的?搞了半天,我夜以继日的抚琴,琴艺竟还不如个女子?”

    “你!”老者被噎地满脸涨红:“老朽何时这么说过?不过是为了实事求是罢了。”

    其余的人也开始指指点点:“我就说她恼羞成怒了,都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这疯女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杜兄这多少带点私人恩怨吧哈哈哈哈哈哈。”“住口,休要胡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给自己顺了顺气,平静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展现自己的长者风范:“姑娘,莫要血口喷人。妄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颠倒成黑的。口说无凭,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向在场的诸位展示自己的才艺。”

    随后又好心地道:“我知姑娘手指受伤,无法抚琴,那么公平起见,我们现场谱曲,就用——五炷香的时间。五炷香时间后,我们把曲子拿出来展示,让在场的诸位评比,然后投票,选出最优者。如此来见真章,姑娘意下如何?”

    不少人点头,觉得老者提议非常之人性,且公平公正公开,还很为对方着想,真真肚里能撑船。

    姜棠却答:“不如何。我从不与琴艺在我之下的人交谈和切磋。”

    不出所料,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这女子竟然能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来!!!

    “她在说什么?我没听错吧?”“她说不和琴艺在她之下的人交谈切磋?”“那她的意思是那位老先生琴艺在她之下咯?”“疯了,这女人简直是疯了。”“我天呢,这世道真是变了。杜兄你要不给我一巴掌吧,都怀疑我还没睡哎呦——你他妈还真打呀?”“我这也有点私人恩怨。”

    ……

    这回轮到老者气笑了:“姑娘,我一直当你是正常人,才和你好好沟通到现在。你可以选择不答应,但你不能如此羞辱人!而且羞辱的还是一个年长你数十个春秋的人。”

    “我很正常,我比你们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正常。”其实姜棠今天原本是不想搬出“我从不与琴艺在我之下的人交谈切磋”这句话的,毕竟今天在场的有很多高手,她不好拿之前对付李淏文的话来搪塞这些人……

    有人就开始明着指责她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劝你别太过分。我们在场人都忍你很久了。”

    一个声音小声道:“这位兄台莫要带上我,我可没有啊。”

    有一个面颊带痣的青年义愤填膺的指责她道:“你一女子跑到这来就算了,我们看你郎君都没意见,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你自己要知道礼义廉耻。 ”

    姜棠好奇:“礼义廉耻?”

    那面颊带痣的青年道:“正是!姑娘不如看看自己有这四样东西吗?若你是因为没读过书,不懂这些字的含义,那我便告诉你好了。

    你先是言语粗鄙,对年长者不敬,视为不‘礼’。剽窃他人智慧,强行占为己有,视为不‘义’。犯了错误,却不敢承认,还在这里强词夺理,光天化日之下,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视为不‘廉’。身为女子,不恪守妇道,却跑到外头来抛头露面,视为不‘耻’。‘礼义廉耻’这四个字,你自己看看里面的哪一个,你做到了?!”

    他的这一段肺腑的发言说的是大义凛然、慷慨激昂。引得不少人纷纷为他鼓掌喝彩,纷纷表示说到心坎里去了:“说得好!”“好!说的太好了!!”

    李淏文见有些收不住了,正打算出言挽救一下。等到所有人的鼓掌都渐渐平息了,众人才发现,一个手掌仍旧在那里,优雅的拍着。众人把目光都投向她。

    姜棠道:“说得好,说的太好了。说的我百口莫辩。”

    面颊带痣的青年道:“真理不站在你那边,你如何能辩!”

    姜棠点头:“是啊,我辩不了,我只能认。”

    李淏文把手放在她一边肩膀上,想要安抚她,却被轻轻地拂掉了。她朝着老者走去。有人担心她对老者不敬,纷纷拦在她面前。

    姜棠挑眉问他们:“我就一女子,你们怕什么?”

    面颊带痣青年道:“小人之心,最是难测!”

    老者道:“诸位都让开吧,今日诸位这么多人都帮着老朽,老朽心中很是感激。谅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放她过来。”

    众人听了他的劝阻,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姜棠望着他,问道:“老伯,你说各退一步,可我现在偏要进了,你当如何?”

    老者义正言辞道:“老朽自然不退。况且这二者岂可相提并论?”

    姜棠道:“这当然可以相提并论。”

    老者道:“什么……”

    “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姜棠虽还在长身体,但她的身形却已高的老者半截,他把上半身朝老者倾去:“我要是退一步……”

    老者被她突然而来的动作逼的本能地往后躺,差点重心不稳摔下去,不得不往后刹住。

    有人要来帮忙,老者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们。区区女人而已……

    “敌人便进一步,”说着就往前迈了一大步。老者往后踉跄了两下。

    “要是退一尺,”姜棠又进一步。

    老者这回挺直了腰板,决心说什么也不退了:真是奇了,小小丫头哪来那么大气势?

    “敌人就他娘的进一丈了!”姜棠连续往前冲了几步。

    突如其来的冲击,吓得老者连连后退。众人也纷纷大惊,哗哗地围了过来。

    “若要是再退——哦~”姜棠看着他身后,提醒道:“你靠墙了。”

    会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是这一次,众人都冷汗涔涔,大气不出。

    “你还有路退吗?你没有退路了。姜棠道:“一样的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都来犯我了,却还美其名曰各退一步,我要是退了,你当如何?我又当如何?”

    老者背靠着假山墙,闭口喘着粗气,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说公平起见,五柱香内谱曲,我请问公平在哪?”姜棠道:“要我说哈,我要是哪一天去质疑别人的谱曲能力,我会先私下里写一万篇出来,再精挑细选一篇拿的出手的作品,先拿去与众人品品,看看孰好孰坏。

    不然让我莫名其妙的当众提出与那人比试,我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的。你说呢,老伯?”

    老者眼神闪躲,一言不发。

    “还有你们——”姜棠忽然回头,人群纷纷一动。“我先问一句,在场人如果有人觉得自己的琴艺能超过我的,请站出来。”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还有私底下悄悄你推我搡的,过了半天,硬是没一个人站出来。

    “怎么没人了?我记得明明刚在场有很多大师,都哪去了?”姜棠疑惑地把手抬了起来,显眼的纱布包裹着那根指头,好似在嘲讽着。

    “不过站不站出来也一样,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个人配与我一争高下!”姜棠余光看见李淏文正在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为了佐证这一说法,她道:“不信?我记得你们刚刚有人问这位老伯,他的琴艺是如何练就?他是怎么说的?老伯你再说一遍,我忘了。”

    那老者见众人目光又都聚到自己这,感到如芒刺背,头一回想让这些目光赶紧挪开。他不得不开口道:“琴,琴之道,在于勤……勤能补拙,只要勤加练习,不断琢磨,方能悟其道……”

    “对,就是这句。那个怎么说来着——”姜棠把手放到嘴边,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样,忽然一拍手:“对了,对牛弹琴!别人问琴艺,你答琴技。

    仅因我身为女子就质疑我的能力,此视为无琴;不依靠自身努力提升琴艺,反而无端猜忌他人,此视为不心。

    琴者,应以纯净之心去感悟音律之美,以专注之态去琢磨音符之妙,而不是被偏见蒙蔽掉双眼,被嫉妒阻塞双耳。心者,更应当心怀包容与理解,尊重他人才华,审视自身的不足,而不应以恶意揣测,以傲慢相待。

    可您是怎么做的?倘若一个人连琴心都没了,要这琴艺又有何用?”

    全场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如雷贯耳,被震撼的无以复加,就等姜棠接着说下去时。她却道:“我渴了。”

    李淏文这才如梦初醒,正要帮她倒茶,一个紫衣男子抢先了一步,递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姜棠一饮而尽。

    “不客气。”紫衣男子笑着道。

    “今天玩的不是很开心,但还是多谢诸位了,告辞。”姜棠微微行了一礼,先走一步。

    李淏文赶忙跟上。留下了刚灵魂接受了洗涤和净化了的众人呆愣在原地,慢慢地平复。

    “没事吧?”李淏文跟在后头试探着问。姜棠不答。

    李淏文道:“刚刚演讲的挺好的,听的我热血沸腾!我觉得你这性格跟我那边的老乡还挺像。”

    姜棠好奇地问:“你是哪人?”

    这回轮到李淏文不回答了。

    两人并行走到了一个当铺面前,李淏文忽然问:“嘿,你知道这里原来是干什么的吗?”

    “什么?”姜棠问。

    “烛龙义庄。”李淏文见姜棠没有问他,自顾自的答:“这儿曾经是名动一时的‘烛龙’产业。它的主人是一个商业奇才,当时他的商业范围覆盖了整个国家。只可惜后来……诶?你想不想听?”

    她确实不感兴趣:“以后再说吧。”

    “好罢。”李淏文问:“你这几日可有时间?”

    “有。又怎么了?”姜棠问。

    李淏文笑了笑:“不是什么别的事。就是我约了个裁缝,择日上门,来为你量尺寸。”

    姜棠看向他:“为什么?”

    李淏文道:“这不是看你都没有新衣裳穿嘛,老看你穿自己带来的那几件。我一直想给你买来着,但是又不知道你的尺寸是什么,干脆就约个时间让裁缝上门量一量。”

    姜棠说:“我现在又不出远门,何必浪费这个钱?”

    这话说的谦虚,其实只要李淏文不硬拉她,门都不怎么。

    李淏文说:“马上要过节了,打扮一下也未尝不可,就当我送你的节日礼物。”

    “行叭,那就多谢……什么节?”姜棠忽然反应过来,有些艰难地问道:“你是说花灯节吗?”

    “对呀,花灯节怎么能不穿新衣服?”在他李淏文的记忆里,好像没有哪家小娘子不看重这个节日的。

    见姜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淏文有些疑惑:“嗯?”

    姜棠指着自己:“你是说我……”

    “你难道没打算去吗?”他随后又大方体贴地道:“不去也没关系,府里也能过节。”

    “……”姜棠又问:“那你呢?”

    李淏文理所应当地道:“陪你啊,过节难道不是要聚在一起吗?”

    然后,她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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