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棠此时正在李淏文府上的院子里,看似毫无目的,实则观察着一切地“闲逛”着。

    整个府邸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大,最起码相较于萧府来说是这样的。但姜棠就是很难摸清它的具体构造,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宅邸,不同于以往她见过的任何一座宅邸。

    构造新奇不说,关键还有点绕,如果不是院内仆从比较多,加上她本人方向感还可以,真的有可能在这里迷路。

    那日李淏文声称,“醉风楼”既然不养“闲人”,那不如就到他的府上去,当他的私人乐师。毕竟佳音难求,说一切可以等她伤养好了再谈。既如此,她就可以趁“养伤”期间心安理得地完成任务了。

    “回这么早?”姜棠问。

    李淏文刚回府,闻言回头,道:“忙完了就先回了。你用晚膳了吗?”

    姜棠摇头:“还没呢。”

    “正好,尝尝我从摊上带回来的烧饼。”

    进屋后,李淏文把烧饼放在桌子上,剥开外包装。

    “好香啊。”姜棠发自内心的道。

    “我也是路过时觉得他特别香,就买了一些。”李淏文递给她一个:“尝尝。”

    姜棠接过包好半边的烧饼,收敛的咬了一口。

    “觉得怎么样?”李淏文问。

    “……好烫。”姜棠感觉嘴巴里面被烫掉了一层皮。

    李淏文大笑,倒了一杯冷水,递给了姜棠:“慢点喝。”

    李淏文问姜棠这段时间住的怎么样。有没有不习惯的。哪里需要他添置的,以及有没有什么需要问他的。

    姜棠微笑道:“不用了,都挺好的了。”

    “那日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记得要告诉我。”李淏文道。

    姜棠正打算应下,李淏文忽然问道:“你在这住了有些时日了,可有什么发现?”

    “什么?”姜棠问。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是问,”李淏文道:“你有发现什么吗?”

    “我——”姜棠看着他,脑子飞速运转。

    李淏文摇摇头:“可惜了。我还以为……”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萧凛说过李淏文心思缜密,多疑得很,刚去的时候不要轻举妄动,先观察一些时日,她铭记于心,就连观察也只是小范围的。所以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把柄可以落给他。这么想着,她就有了底气。

    李淏文见姜棠起身,赶忙伸手拉住她:“诶——你别生气啊,我没别的意思。”

    姜棠疑惑着看了眼他抓着自己的手腕。

    李淏文忙把手收了回来。

    “抱歉,你先坐下。”李淏文道:“是这样的,我看你之前那把琴不是都没有带在身边了?我就托朋友帮我购置了一把新的。那琴我也看过了,确实是名师所作,工艺精湛材质珍贵,而且最重要的是它的音色很好,我知道这也是你们琴师追求的。”

    姜棠眨眨眼。

    李淏文又道:“我初拿到手时,便觉得此琴与你相得益彰。好马配好鞍,佳琴自然要配佳人。便让人放到了‘思桐轩’,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发现此琴所在。”

    姜棠心道他不会以为我因为不能弹琴,整日郁郁寡欢跑到他那琴屋,睹琴思琴吧?

    “不过你好像惯来这样,不随便与人深谈,发现了也不一定会问。是我考虑不周了,应该直接给你的。”李淏文道。

    “不,我没发现。”姜棠低头:“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每天都无所事事的,如今连我最喜欢的琴看到了也不能弹。每每这样我就会很难受,觉得自己很没用。”——她又开始了她的绝活。

    李淏文道:“怎么会……”

    在李淏文的解释和安慰中,姜棠得知了“自己”是世界第一琴师,是琴艺最好的人,最有才华的人,最具有琴心之人……

    “公(na)子(dao)谬(ye)赞(shi)。”姜棠道。她觉得阿姊确实如此啊。

    “我回头派人把琴送你那去,你看看。若是喜欢便收着。不喜欢推掉就是。”

    姜棠被迫着与他交谈了一会,就听李淏文又问:“有个事,我可以请教下吗?”

    “呵呵,当然可以,你问。”姜棠微笑道。

    “就是想问你平日里对琴都是如何养护的?”李淏文看着她。

    “怎么了吗?”姜棠不解。

    “也没怎么,就是学习一下,看看最厉害的琴师都是如何打理古琴,日后也方便自己更好地打理琴屋。”李淏文道。

    姜棠闻言仔细想了想。

    “方便说吗?”李淏文问。

    姜棠思考来思考去,最后只逼出了一句:“用心护养。”

    “……”

    屋内一时安静的有些尴尬。

    “原来如此,受教了。”李淏文微笑点头。

    夜深人静时,姜棠坐在窗边,借着烛台扑朔的火光,展开了手中的信件。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省略废话几大段),所以说我是真的很倒霉了。而且你知道那个李淏文多离谱吗,每次我都紧跟着他,目光一下都不敢松懈,结果一到南门那个地方,他人‘唰’的一下就不见了,每次!每次!上次我都隔着那么近了,还是没能看清他是怎么凭空消失的。你说说这大白天的,我都怀疑我见了鬼了!”

    南门?凭空消失?

    姜棠思考着,又继续往下,想在一大串话中找到一点重要信息,只可惜,话确实不少,重要的已经没了。她把信纸反复观看,又正反面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看漏的,直到确认这就是事实时。

    “就这?”

    小六之前不是天天跟她嚷嚷着自己是“云阳小猎豹”,怎么跟踪这些时日,才只收获了这么一点消息?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在李府好像也没有什么进展。

    想了想,她便开始回信。

    李淏文几乎每日白天都会出去,辰时三刻出门,酉时正回,且基本上都很准时,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夜间则是偶尔出,有间隔的天数,且没有发现有什么规律。

    信中道,她去查了账本,却并无所获。里头的账目记得明明白白,一丝不苟,但都是正常花销。包括仓库也是,那仓库甚至都可以用“干净”来形容。

    所有都让人找不出一点毛病来,让人真的都快要认为他李淏文是一个别无二心的好青年了。

    姜棠忽然又想起一事,提笔道:“有一回深夜,他从外头回来,我从他经过的地方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味道。我不确定,但应该是雄黄……”

    虽然他回房间时很迅速,尽量不引人注意。身上的味道也应该是在外头经过了紧急处理,但还是不妨碍那腌入了发丝的细微味道。加之姜棠自幼习武,五感之中嗅觉最是灵敏,偏让她闻了去。

    交代完后落笔,走到墙边,趁夜色正浓,将鸽子飞了出去。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沿街商贩大声地叫卖。其中有不少壮汉膀大腰圆,四脚八叉,走起路来好像全凭感觉,并不看人。

    李淏文和姜棠俩人原本是并行,后面李淏文不知怎的走到了姜棠的斜前角,将她挡住了大半边。

    “汐月。”

    “嗯?”

    “饿不饿?”

    “还好。”随后又补了一句:“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买点吃的吧。”

    姜棠在李府待了这么长时间,虽说与李淏文也算是半个相熟了,偶尔甚至还会互相贬损两句,看上去倒还真像那么一对相知甚久的好知己。但姜棠哪知道这个李淏文一旦跟你熟络起来,那是什么事都要带上你。她是来完成任务的,这本应是好事。可奈何李淏文是把那些她想去看的、想去了解的——之外的地方,基本上都带她去了一遍!

    李淏文闻言笑道:“我不饿,我就是怕你饿了,刚只吃那么一点。”

    姜棠嘴角抽了抽。说实话她刚吃的还真不少。她现在就是不知道李淏文是哪根筋不对了,突然又说要带她去参加什么清谈会?让她这种人去这种场合,姜棠总感觉有一种“小孩穿大褂”的感觉。

    “我知道像你们这些文人雅士,向来最喜欢清谈论调,这种场合你应该会喜欢。”李淏文道。

    “我不是很喜欢。”姜棠实话实说道。反正阿姊就从来没有去过。

    “你不喜欢?你以前难道没有去过吗?”李淏文问。

    “我每日研习古琴,没有时间去。”姜棠道。

    “那倒是了,也怪不得你琴艺如此高超。”李淏文笑着道:“那你就陪我去吧,我挺想去看看的。”

    ……

    清谈会处,那门口的大门敞开着,两边分别站着一个人,他们身穿统一的服装,面带微笑,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宾客。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清谈雅集”四个大字,笔法格外遒劲有力。大门两侧还摆放着两盆盛开的牡丹花,花朵娇艳欲滴,散发阵阵清香。

    里头的人收了请帖就把俩人引到了正厅。只见庭院中摆着一张张精美的几案,上面摆放着各种美食和美酒。文人雅士们陆续到来,他们身着华服,气质高雅,彼此寒暄着,气氛热闹而融洽。

    “汐月,那边站着一群学者,你有认识的吗?”李淏文问。姜棠跟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刚想否认。

    “那些都是和你一样的相当厉害的琴师。”李淏文道。

    姜棠瞬间把话吞了回去。她看了一眼李淏文,李淏文则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随着时间的流动,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庭院中。他们三五成群,有的在谈论诗词歌赋,有的在探讨哲学思想,还有的在交流艺术心得。

    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一位老者坐在庭院中央的琴台前,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奏出一曲优美的乐章。众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琴声中,不时发出阵阵赞叹声。

    “好!不愧是琴艺大家,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大师的琴技真是出神入化,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这琴声悠扬婉转,真是令人陶醉啊!”

    老者微微一笑,轻抚琴弦,说道:“过奖了,老朽不过是略通音律而已。”

    众人纷纷表示谦逊,对老者的琴技赞不绝口。这时,一位年轻人忍不住问道:“老先生,您这琴艺是如何练就的呢?”

    老者笑了笑,缓缓说道:“琴之道,在于勤。勤能补拙,只要勤加练习,不断琢磨,方能悟其道也。”

    在场的人纷纷认可地鼓起了掌。有人问道:“不知老先生方才那一曲的可是《渔樵歌》?”

    “你说《渔樵歌》?那不是前些时日的……”

    老者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纷纷展示了自己的才艺,没才艺的则上去吟诗一曲,氛围好不融洽。

    而此时的姜棠已经神游天外:过些时候就是“花灯节”了,外头一定会很吵,李淏文那厮若是刚好也出去过节了,那她岂不是就可以……

    正暗自思忖,就听到李淏文问她:“你作是我作?”

    “什么?”姜棠没反应过来。

    原来现场已经进行到了游戏环节,把所有人分成三拨人,一拨人围成一圈,根据指定的题目轮流作诗。

    这算哪门子游戏?姜棠刚想说让他自己去。

    “我不会作诗,还是你吧。”李淏文道。

    ???你不会你来干什么??姜棠满脸黑线。

    游戏开始,刚好是由原先弹琴的那名老者开头。

    “老朽就献丑了,诸位多包涵——”他清了清嗓子:“庭前老竹韵轻悠,翠影风中岁月留。琴韵相随终不辍,闲情意雅度千秋。”

    众人又纷纷鼓掌,赞叹老者不仅琴艺高超,作诗也不在话下。

    “诸位谬赞了,老朽不过是抛砖引玉,还是得看接下来诸位的佳作。”

    他的邻座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公子哥,那人身着一身绛紫衣裳,手持一把折扇。他放下手中的酒站了起来,思索了一会,开始作诗:“显能自得乐逍遥,豪言壮语意气骄。才志非凡人赞颂,世间无我不风骚!

    ——献丑了各位!”说完行了一礼,坐回了座位上。

    引得在场人拍案叫绝。

    “少年人,理当如此!”老者夸赞道。

    “多谢前辈认可。”

    游戏仍在继续着,场上作诗不断。此时距离到这里中间只隔了三个人,姜棠看了一眼李淏文,他好似一点都不着急。

    也是,他急个毛啊?

    但他的目光好像从始至终都在第二个作诗的紫衣男子上。而紫衣男子也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默默喝酒,偶尔报以一笑,也不知道是冲着谁的。

    “姑娘,姑娘?到你了。”

    众人见姜棠迟迟不肯站起来,其中有人好心提醒道。

    “我不会,我是随这位公子来的。”姜棠说着往后挪了一点,帮众人腾出视线。

    “……”

    李淏文面上的笑容尚未收回,此时已不得不站起来。他思索了半天,最后张口朗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空气先是凝固了一瞬,随后,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诗!好诗!真是好诗啊哈哈哈哈!!”“我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诗句,我要把它记录下来。”“此诗通俗易懂,却又意境深远,实乃佳作啊!”

    看着姜棠投来的目光,李淏文只得小声解释道:“此诗非我所作。”

    姜棠道:“谦虚了。”

    这一轮游戏结束,众人成群结队的交谈着,等待着下一轮游戏的开始。

    所谓“清谈会雅戏,文采见高低”。是指在每一次的清谈会中,通过每一轮的游戏来见证众人的文学素养。那些刚刚在第一轮游戏上显山露水的人,现下已被重重包围了。其余人纷纷表达了自己对此人刚刚所作的喜爱与崇敬之情。

    此时李淏文她俩也在被“包围”的名单内——尤其是李淏文。大家纷纷夸赞着他刚作的那一首诗简直是精妙绝伦,趣味横生。

    忽然有一名年轻人指着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来过的右手,问道:“姑娘的手是何原因受伤?”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在了她的手上。

    “不小心弄的。”姜棠道。

    那年轻人正欲答话,一名老者神情有些激动的走了过来。

    其实不光是老者,以及很多古琴大家,琴界泰斗,在场也有不少醉风楼的常客,或多或少都对前些时日在楼里发生的那事有所耳闻。能聚集在清谈会这种场合,且刚好如传闻那般,右手中间那个指头被琴弦所伤,所有人仿佛在一瞬间都认定了那人就是姜棠。

    “你就是的那位琴师?”

    “我……”姜棠苦于李淏文在身边,如果直接否认,那么她先前经营的那些有怪癖的一身傲骨的琴师形象就毁了。哪个一身傲气的琴师会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错——”李淏文却忽然意气昂扬、大手一挥,道:“此女正是醉风楼茶馆里的汐月姑娘,也是近日轰动云阳的那位琴师。尔等今日撞见算是走大运了!”

    众人纷纷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想不到今日一行还有如此收获。

    姜棠看着李淏文对着众人,一副仿佛在炫耀自己“得意之作”的模样,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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