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的人
“我是新来的伙计。”姜棠解释道。
“你这副模样，你家里人同意？”老汉用他那副混浊却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问道。
“我哪副模样？”姜棠问。
“小姑娘，我看你还没成亲吧？成天这么抛头露面的，哪里嫁得出去哟？”老汉一脸惋惜的道。
“诶，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佳佑堂的医师是谁？”那老汉忽然一脸神秘地问。
“是谁？”
老汉一脸不信：“你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彭娘子招来的。”
老汉不解：“彭娘子是哪个？你说的是林娘子吧？”
姜棠道：“所以老伯你知道医师是谁？”
“我哪知道，我就是个病人。”画风一转，老汉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地躺了下去。
姜棠的脸上抽了抽。
“姑娘！”舒羽从外面回来了，一直在找姜棠。
姜棠正要应她。
“哎呀小姑娘，能不能不要在这吵啦？我们还要休息——”有的病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
舒羽跑过来刚好听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姜棠和她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你说。”
……
天空中阴沉沉的，整个大地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大风刮过，却不带一丝凉爽，有的只是沙尘和干燥的气息，吹在脸上让人感觉有些刺痛。田野中一片死寂。土地干裂得如同龟背，难以找到鲜活的踪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只剩下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整个天地间仿佛都被灾荒的阴霾所笼罩，压抑而沉闷。
姜棠来到一处凹地旁。这里只有干燥的泥土和一些已经完全干枯的植物根茎，毫无半点生机。她推测这原应该是一处沟渠。如今只剩下一道长长的，干裂的土沟。沟壁上还残留着一些曾经流水冲刷的痕迹。
她又来到水闸处，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看起来材质颇为混杂，有已经腐朽的木材，还有一些坚硬的石块。那操作杆也极为僵硬，仿佛与整个的融为一体。姜棠试着去推动它，却发现异常沉重。
“这是？”
她发现周围的地面上还布满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仿佛有人在这里进行过一番激烈的折腾。她望着这一切，心中满是困惑。
最后，她来到了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这里曾经应该是河流所在之处。那河床就那样袒露着，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好似大地张开的无数道大口子，看起来怪让人胆寒的。那些原本该被水掩盖的石头、泥沙呀，这会儿都奇奇怪怪地露了出来。形状各异，却又透着股子荒芜和死寂。她看着这一切，努力在脑海中回想这条河流曾经的模样，但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被遗忘的荒野，没有丝毫曾经作为河流的痕迹。
“怎么能干涸的这么彻底。”正当她左右环顾着这片荒芜，不由得感叹之时，忽然发现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姜棠缓缓地靠近那袒露在外的河床，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着。她伸出手来，手指轻轻触着某处地方。
质地有些奇怪？
她又按压了一下，那处微微地凹陷了进去。她身体往后稍顿，心道：这一块的泥沙似乎不太正常。周围的泥沙看起来干燥松散，而此处的却是绵软的，额——有点像曾在府上见过的松花糕。总而言之，看起来不像是正常干涸的样子，倒像是……凝固后的样子？
接着，她又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些似乎是被挖掘过的痕迹，那痕迹很是隐蔽，如果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她沿着那些痕迹往前走，发现这些痕迹一直延伸到了河床的边缘！
这让她不由地回忆起了昨天舒羽回来时和她的对话——
“姑娘，按照您说的，我去离得最近的几个树林看了。树都被人砍光了！”
“所有的都被砍光了？”姜棠问。
“应该是都砍光了，甚至连草都不剩了。但是鄄城太大了，我把离得最近的树林都跑了一遍。除了大片的树林被砍光，有的地方甚至是火烧光的。离得最近的几个大的树林都这样了，其它的应该也没有幸免理由。”舒羽道。
姜棠面色凝重，问道：“那其它的呢？沟渠，水井之类的，有去看过吗？”
“没有，”舒羽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去那些地方，看天色已晚，我就先回来了。明日我一定去看！”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我没考虑周到。”姜棠道：“明日你守在馆内，我出去。”
她缓缓往大道上走去。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而又诡异的地方，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弥漫着一种某种物体腐烂的气息，让她感到无比压抑。
他做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引起灾荒，挑起城中百姓闹事？虽然这些也使得宁王被禁足了。可是这人费尽心思，耗费人力物力，干了这么些劳民伤财的事，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个？
可相较于那人投入的这些成本和精力来说，这显然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事，实在是没必要。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越来越觉得这整件事看起来迷雾重重，却又好像简单的不行。可你真正觉得他很好猜的时候，他偏偏又跟你“犹抱琵琶半遮面”了起来。
忽然，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远处一个身影。
那人影在不远处摇摇晃晃，给她一种随时就会跌倒的感觉。姜棠眯了眯眼，发现这人的身体似乎极为不协调，双臂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也歪向一边。他的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姜棠生怕他下一秒就躺地不起了。
他的脸色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双眼浑浊而布满血丝，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嘟囔声。身体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就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
那人行的艰难，姜棠看着也煎熬，正打算上前去询问一番。这时忽听那边几个人议论了起来。
“听说了吗？老林家出事了。”一人小声问道。
“哪个老林家？”
“咋啦？出啥事了？”
“啧，还有哪个老林家？咱这能吃得上饭的能有几家姓林？好像啊，是林致远那小子在打他婆娘呢！”
“哎呀，我还以为啥事呢。那这是为啥呀？”
“切，不想知道你还问。自己去看呗。”
“这还用看？肯定是不检点被抓到咯。”一人随口猜测道：“那婆娘我有印象，长得确实还行，平日里就喜欢对我眉来眼去的，一看就是个臊裱孖。说不定啊早就在外面勾搭上什么人了。哎，这女人啊，一旦心野了，可就收不住喽。”
几人仍旧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另一头，刚刚还杵在这的人，早就没了身影。
此时，那被议论的现场的门口，已经围着好些人。他们在那里引颈观看，偶尔还会私语两声。
按理来说，大家饭都吃不上了，并不会怎么愿意来凑这种热闹。但林家和当初的彭家好歹算是鄄城的两个风云大家。“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如今这家人出了点什么事来，大家伙还是愿意赏脸一看的。
姜棠心急如焚，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还有大把被扯落的头发。林致远正一脸凶相地抓着彭招娣，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彭招娣吓得脸色惨白，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嘴里发出求饶的声音。林致远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咬着牙，眼里满是怒火，朝着彭招娣脸上挥去。
“啊——”彭招娣被吓破了胆子，失声尖叫。
然而，在那石破天惊的叫声之后，便再没有了声音，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那比她脸还大的拳头没有如期而至，她偷偷地把眼睛睁开。
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她死死握着林志远的手腕。林志远也有一瞬间的惊诧，他想挣脱开束缚，却发现这手力量大的惊人，难以撼动。
“谁要你进我家来的？滚出去！”林致远怒吼。
姜棠眼神死死盯着他，一动也不动。
“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老子让你……”林志远吞了吞喉咙。手腕上的力度让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再这么作死下去，对面这女人就能将自己当场生吞活剥了。
这女的哪来这么大牛劲？？？
“松手。”她冷冷地开口。
林志远很想问姜棠：你他孃地怎么不先松？
而在那直勾勾眼神地逼视下，他的气势逐渐弱了下来。他报复般地将手一把松开，彭招娣瞬间往地上瘫去。
姜棠一把将她扶住：“你怎么样？”
她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问道。
彭招娣只是哽咽着，泪水决堤般不停地流淌。她用手捂住嘴巴，试图抑制住那悲恸的哭声。
姜棠能感觉到她身上正疯狂地颤抖着，便小心地拍着她的后背：“别怕，有我在呢。”
彭招娣不住地摇着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越着急一分，就越哽咽了一分。
姜棠抚摸着她：“交给我了。”随后便站起身。
林志远被吓得往后一撤。见她正朝着自己走来，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但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你，你你要做什么？！这是我的家事，怎么了？我和招娣之间的事你也要管嘛？要要不是她不听我的话，不把仓库看好，害得我们家的粮食都被偷了，我至于这么对她吗？现在一大家子吃不了饭。那那我怪谁去啊？我难道不应该……”
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只听“砰”的一声。姜棠手臂猛地挥出，林志远被狠狠地砸进了墙里。
门口趴着观望的那些人突然听到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由得感到震惊和疑惑：“这是……把俩女的一起打了？”
林志远此刻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昏花，耳朵里也充斥着尖锐的鸣叫，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怒火中烧，没有想到这女人竟跟个泼妇一样，如此的决绝和歹毒。冷不丁地冲进他家，又冷不丁地给他来这么一下！
他强撑的想要起来，却在对上姜棠的一瞬间火焰再次灭了下去。
“你！你这个……”他有些心虚地开口指责：“怎的如此歹毒？不分青红皂白的就闯到别人家里去打人！”
姜棠不欲与他废话，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拳头却被再度捏紧，发出“咯咯”的响声。
“喂！你做什么？！你还打？”林志远举起了一只手臂做防卫状，两只脚推动着身体。
就在这时，姜棠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上一阵冰凉。彭招娣不知在何时爬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招娣满脸泪痕，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祈求：“姜姑娘，求求你，放过他吧……”
林志远见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喊道：“招娣，快，快拦住她，别让她再发疯了！”
姜棠问：“放过他？他刚刚还打了你！”
彭招娣吃力的说道：“放过他吧，求你了。”
姜棠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嫌恶地瞪了一眼林志远：“下次……”
下次什么呢——下次别再犯了吗？还是下次别再让我逮到了？
姜棠顿了顿，警告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小女孩拿来湿帕子，递给彭招娣：“阿娘，擦脸。”
彭招娣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和灰尘。此时的她依旧有些哽咽，她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佳佳，是阿娘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小女孩摇摇头，童稚地说道：“没事的阿娘，这不是你的问题。”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姜棠，此时眼神动了动。她偏过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姜姑娘，今日多……”彭招娣顿了会，笑道：“今日，让你见笑了。”
姜棠只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彭招娣想了想，道：“我今夜会和他好好沟通的。日后，不会再惹他生气。”
姜棠睁大了眼睛。她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故事是不是哪里出了漏洞。她明明记得是那林志远在出门前叮嘱了彭招娣，仓库的锁坏了，他出去借工具，让她把仓库看好。可是彭招娣因为又要收拾家务又要带孩子，难顾两头，仓库让贼人给“扫”了一圈。等到林志远回来时，发现粮食少了。顿时雷霆大怒，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姜棠提醒她道：“可是这个事不怪你。”
彭招娣道：“不是的，确实是我的问题，是我一时疏忽。我当时听到了佳佳在后院哭，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直接就冲过去了，把仓库的事搞忘了。谁想到就这么一会，就有人乘虚而入，偷走了一袋粮食……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小女孩听到后，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姜棠问：“他是第一次这样吗？”
彭招娣道：“是的，以前他不论有多生气，都不会打我。这次我确实是有些过分了，犯了这样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姜棠道：“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打你啊。你——没想过离开吗？”
彭招娣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只是道：“都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了，离家出走这一套哪里会管用？根本没有人会理你。”
姜棠道： “我是指真正的离开他。”
彭招娣愣了片刻，倏地望向她。
这是什么眼神？？？她的这个表情让姜棠不免产生疑惑。她记得自己方才好像没说什么很离谱的话，她说的确实是“离开他”而不是“杀掉他”。
然而，更是夸张的是，她看到招娣用一种好像是“我原谅你的无礼”的极为大度的姿态冲她一笑，随后道：“此事我自有定夺，姜姑娘不必忧虑。这两日我都没有去医馆，不知情况怎么样了？都忙的过来吗？阿树呢，他还好吗？”
姜棠望着她，回道：“他一切都好，医馆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少了个医师……他这两日也没来。”
彭招娣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把眼眸垂了下来，不再讲话。整个房间一起陷入了沉默。
姜棠迈出门的那一刻，突然感觉自己的裙子被扯住了，她回过头，没看到有什么。这时，一个软乎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大姐姐。”小女孩仰头，把一个孔雀蓝的外衫递上：“你的衣裳，没弄脏，阿娘洗过了的。”
姜棠接了过来，道：“谢谢你。”
小女孩道：“不客气的，大姐姐，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姜棠蹲了下来，问：“什么事？你说。”
“就是，当时在后院，是弟弟他拿虫子吓我，我，我一直都很害怕虫子。所以没忍住，才，才把阿娘给叫了过来。”小姑娘低着头，拧了拧自己的衣角：“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姜棠有些受宠若惊，没有想到她会跑过来和自己解释这些。看着她垂着头，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耷拉了下来。一时没控制住，竟上了手。
小女孩懵懵地抬起了头看向她，亮亮的眼睛里填满了大大的疑惑。
姜棠轻轻地拧着她的脸，笑着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感到愧疚。”
小女孩道：“可是，这也不是阿娘的问题啊，她也不想这样的。”
姜棠道：“这当然也不是她的问题，你俩都没有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姜棠拧了一会，差不多爽了就把手拿开了：“这个很难说清楚，反正你记住，这个事情不是你俩的错，不要因此感到愧疚。相反，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你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如果可以，也保护你阿娘。”
“你是说阿爹还会打阿娘？”
姜棠无奈的勾了勾嘴角：“也许吧。”
小女孩问：“那我能做什么？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连弟弟都打不过。”
“那就快快长大。”
“长大了就能打得过他们了吗？”
姜棠道：“那得看你那时候有多厉害。如果你那时候已经很厉害了，厉害到谁都不敢欺负你，就可以保护任何想保护的人。”
小女孩歪着脑袋，似懂非懂的样子。
姜棠勾了勾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我告诉你，你现在应该——悄悄地变成世界上最强的人。”
小女孩望着她，眨巴着大眼睛。姜棠也不管她这回听了多少进去，拧了一把小脸蛋儿就回医馆那去了。
“最强的人……悄悄的……最强的人……”女孩站在门口，反复喃喃着。
“你这副模样，你家里人同意？”老汉用他那副混浊却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问道。
“我哪副模样？”姜棠问。
“小姑娘，我看你还没成亲吧？成天这么抛头露面的，哪里嫁得出去哟？”老汉一脸惋惜的道。
“诶，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佳佑堂的医师是谁？”那老汉忽然一脸神秘地问。
“是谁？”
老汉一脸不信：“你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彭娘子招来的。”
老汉不解：“彭娘子是哪个？你说的是林娘子吧？”
姜棠道：“所以老伯你知道医师是谁？”
“我哪知道，我就是个病人。”画风一转，老汉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地躺了下去。
姜棠的脸上抽了抽。
“姑娘！”舒羽从外面回来了，一直在找姜棠。
姜棠正要应她。
“哎呀小姑娘，能不能不要在这吵啦？我们还要休息——”有的病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
舒羽跑过来刚好听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姜棠和她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你说。”
……
天空中阴沉沉的，整个大地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大风刮过，却不带一丝凉爽，有的只是沙尘和干燥的气息，吹在脸上让人感觉有些刺痛。田野中一片死寂。土地干裂得如同龟背，难以找到鲜活的踪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只剩下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整个天地间仿佛都被灾荒的阴霾所笼罩，压抑而沉闷。
姜棠来到一处凹地旁。这里只有干燥的泥土和一些已经完全干枯的植物根茎，毫无半点生机。她推测这原应该是一处沟渠。如今只剩下一道长长的，干裂的土沟。沟壁上还残留着一些曾经流水冲刷的痕迹。
她又来到水闸处，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看起来材质颇为混杂，有已经腐朽的木材，还有一些坚硬的石块。那操作杆也极为僵硬，仿佛与整个的融为一体。姜棠试着去推动它，却发现异常沉重。
“这是？”
她发现周围的地面上还布满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仿佛有人在这里进行过一番激烈的折腾。她望着这一切，心中满是困惑。
最后，她来到了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这里曾经应该是河流所在之处。那河床就那样袒露着，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好似大地张开的无数道大口子，看起来怪让人胆寒的。那些原本该被水掩盖的石头、泥沙呀，这会儿都奇奇怪怪地露了出来。形状各异，却又透着股子荒芜和死寂。她看着这一切，努力在脑海中回想这条河流曾经的模样，但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被遗忘的荒野，没有丝毫曾经作为河流的痕迹。
“怎么能干涸的这么彻底。”正当她左右环顾着这片荒芜，不由得感叹之时，忽然发现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姜棠缓缓地靠近那袒露在外的河床，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着。她伸出手来，手指轻轻触着某处地方。
质地有些奇怪？
她又按压了一下，那处微微地凹陷了进去。她身体往后稍顿，心道：这一块的泥沙似乎不太正常。周围的泥沙看起来干燥松散，而此处的却是绵软的，额——有点像曾在府上见过的松花糕。总而言之，看起来不像是正常干涸的样子，倒像是……凝固后的样子？
接着，她又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些似乎是被挖掘过的痕迹，那痕迹很是隐蔽，如果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她沿着那些痕迹往前走，发现这些痕迹一直延伸到了河床的边缘！
这让她不由地回忆起了昨天舒羽回来时和她的对话——
“姑娘，按照您说的，我去离得最近的几个树林看了。树都被人砍光了！”
“所有的都被砍光了？”姜棠问。
“应该是都砍光了，甚至连草都不剩了。但是鄄城太大了，我把离得最近的树林都跑了一遍。除了大片的树林被砍光，有的地方甚至是火烧光的。离得最近的几个大的树林都这样了，其它的应该也没有幸免理由。”舒羽道。
姜棠面色凝重，问道：“那其它的呢？沟渠，水井之类的，有去看过吗？”
“没有，”舒羽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去那些地方，看天色已晚，我就先回来了。明日我一定去看！”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我没考虑周到。”姜棠道：“明日你守在馆内，我出去。”
她缓缓往大道上走去。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而又诡异的地方，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弥漫着一种某种物体腐烂的气息，让她感到无比压抑。
他做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引起灾荒，挑起城中百姓闹事？虽然这些也使得宁王被禁足了。可是这人费尽心思，耗费人力物力，干了这么些劳民伤财的事，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个？
可相较于那人投入的这些成本和精力来说，这显然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事，实在是没必要。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越来越觉得这整件事看起来迷雾重重，却又好像简单的不行。可你真正觉得他很好猜的时候，他偏偏又跟你“犹抱琵琶半遮面”了起来。
忽然，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远处一个身影。
那人影在不远处摇摇晃晃，给她一种随时就会跌倒的感觉。姜棠眯了眯眼，发现这人的身体似乎极为不协调，双臂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也歪向一边。他的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姜棠生怕他下一秒就躺地不起了。
他的脸色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双眼浑浊而布满血丝，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嘟囔声。身体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就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
那人行的艰难，姜棠看着也煎熬，正打算上前去询问一番。这时忽听那边几个人议论了起来。
“听说了吗？老林家出事了。”一人小声问道。
“哪个老林家？”
“咋啦？出啥事了？”
“啧，还有哪个老林家？咱这能吃得上饭的能有几家姓林？好像啊，是林致远那小子在打他婆娘呢！”
“哎呀，我还以为啥事呢。那这是为啥呀？”
“切，不想知道你还问。自己去看呗。”
“这还用看？肯定是不检点被抓到咯。”一人随口猜测道：“那婆娘我有印象，长得确实还行，平日里就喜欢对我眉来眼去的，一看就是个臊裱孖。说不定啊早就在外面勾搭上什么人了。哎，这女人啊，一旦心野了，可就收不住喽。”
几人仍旧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另一头，刚刚还杵在这的人，早就没了身影。
此时，那被议论的现场的门口，已经围着好些人。他们在那里引颈观看，偶尔还会私语两声。
按理来说，大家饭都吃不上了，并不会怎么愿意来凑这种热闹。但林家和当初的彭家好歹算是鄄城的两个风云大家。“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如今这家人出了点什么事来，大家伙还是愿意赏脸一看的。
姜棠心急如焚，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还有大把被扯落的头发。林致远正一脸凶相地抓着彭招娣，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彭招娣吓得脸色惨白，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嘴里发出求饶的声音。林致远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咬着牙，眼里满是怒火，朝着彭招娣脸上挥去。
“啊——”彭招娣被吓破了胆子，失声尖叫。
然而，在那石破天惊的叫声之后，便再没有了声音，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那比她脸还大的拳头没有如期而至，她偷偷地把眼睛睁开。
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她死死握着林志远的手腕。林志远也有一瞬间的惊诧，他想挣脱开束缚，却发现这手力量大的惊人，难以撼动。
“谁要你进我家来的？滚出去！”林致远怒吼。
姜棠眼神死死盯着他，一动也不动。
“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老子让你……”林志远吞了吞喉咙。手腕上的力度让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再这么作死下去，对面这女人就能将自己当场生吞活剥了。
这女的哪来这么大牛劲？？？
“松手。”她冷冷地开口。
林志远很想问姜棠：你他孃地怎么不先松？
而在那直勾勾眼神地逼视下，他的气势逐渐弱了下来。他报复般地将手一把松开，彭招娣瞬间往地上瘫去。
姜棠一把将她扶住：“你怎么样？”
她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问道。
彭招娣只是哽咽着，泪水决堤般不停地流淌。她用手捂住嘴巴，试图抑制住那悲恸的哭声。
姜棠能感觉到她身上正疯狂地颤抖着，便小心地拍着她的后背：“别怕，有我在呢。”
彭招娣不住地摇着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越着急一分，就越哽咽了一分。
姜棠抚摸着她：“交给我了。”随后便站起身。
林志远被吓得往后一撤。见她正朝着自己走来，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但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你，你你要做什么？！这是我的家事，怎么了？我和招娣之间的事你也要管嘛？要要不是她不听我的话，不把仓库看好，害得我们家的粮食都被偷了，我至于这么对她吗？现在一大家子吃不了饭。那那我怪谁去啊？我难道不应该……”
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只听“砰”的一声。姜棠手臂猛地挥出，林志远被狠狠地砸进了墙里。
门口趴着观望的那些人突然听到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由得感到震惊和疑惑：“这是……把俩女的一起打了？”
林志远此刻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昏花，耳朵里也充斥着尖锐的鸣叫，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怒火中烧，没有想到这女人竟跟个泼妇一样，如此的决绝和歹毒。冷不丁地冲进他家，又冷不丁地给他来这么一下！
他强撑的想要起来，却在对上姜棠的一瞬间火焰再次灭了下去。
“你！你这个……”他有些心虚地开口指责：“怎的如此歹毒？不分青红皂白的就闯到别人家里去打人！”
姜棠不欲与他废话，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拳头却被再度捏紧，发出“咯咯”的响声。
“喂！你做什么？！你还打？”林志远举起了一只手臂做防卫状，两只脚推动着身体。
就在这时，姜棠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上一阵冰凉。彭招娣不知在何时爬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招娣满脸泪痕，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祈求：“姜姑娘，求求你，放过他吧……”
林志远见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喊道：“招娣，快，快拦住她，别让她再发疯了！”
姜棠问：“放过他？他刚刚还打了你！”
彭招娣吃力的说道：“放过他吧，求你了。”
姜棠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嫌恶地瞪了一眼林志远：“下次……”
下次什么呢——下次别再犯了吗？还是下次别再让我逮到了？
姜棠顿了顿，警告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小女孩拿来湿帕子，递给彭招娣：“阿娘，擦脸。”
彭招娣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和灰尘。此时的她依旧有些哽咽，她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佳佳，是阿娘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小女孩摇摇头，童稚地说道：“没事的阿娘，这不是你的问题。”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姜棠，此时眼神动了动。她偏过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姜姑娘，今日多……”彭招娣顿了会，笑道：“今日，让你见笑了。”
姜棠只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彭招娣想了想，道：“我今夜会和他好好沟通的。日后，不会再惹他生气。”
姜棠睁大了眼睛。她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故事是不是哪里出了漏洞。她明明记得是那林志远在出门前叮嘱了彭招娣，仓库的锁坏了，他出去借工具，让她把仓库看好。可是彭招娣因为又要收拾家务又要带孩子，难顾两头，仓库让贼人给“扫”了一圈。等到林志远回来时，发现粮食少了。顿时雷霆大怒，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姜棠提醒她道：“可是这个事不怪你。”
彭招娣道：“不是的，确实是我的问题，是我一时疏忽。我当时听到了佳佳在后院哭，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直接就冲过去了，把仓库的事搞忘了。谁想到就这么一会，就有人乘虚而入，偷走了一袋粮食……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小女孩听到后，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姜棠问：“他是第一次这样吗？”
彭招娣道：“是的，以前他不论有多生气，都不会打我。这次我确实是有些过分了，犯了这样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姜棠道：“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打你啊。你——没想过离开吗？”
彭招娣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只是道：“都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了，离家出走这一套哪里会管用？根本没有人会理你。”
姜棠道： “我是指真正的离开他。”
彭招娣愣了片刻，倏地望向她。
这是什么眼神？？？她的这个表情让姜棠不免产生疑惑。她记得自己方才好像没说什么很离谱的话，她说的确实是“离开他”而不是“杀掉他”。
然而，更是夸张的是，她看到招娣用一种好像是“我原谅你的无礼”的极为大度的姿态冲她一笑，随后道：“此事我自有定夺，姜姑娘不必忧虑。这两日我都没有去医馆，不知情况怎么样了？都忙的过来吗？阿树呢，他还好吗？”
姜棠望着她，回道：“他一切都好，医馆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少了个医师……他这两日也没来。”
彭招娣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把眼眸垂了下来，不再讲话。整个房间一起陷入了沉默。
姜棠迈出门的那一刻，突然感觉自己的裙子被扯住了，她回过头，没看到有什么。这时，一个软乎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大姐姐。”小女孩仰头，把一个孔雀蓝的外衫递上：“你的衣裳，没弄脏，阿娘洗过了的。”
姜棠接了过来，道：“谢谢你。”
小女孩道：“不客气的，大姐姐，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姜棠蹲了下来，问：“什么事？你说。”
“就是，当时在后院，是弟弟他拿虫子吓我，我，我一直都很害怕虫子。所以没忍住，才，才把阿娘给叫了过来。”小姑娘低着头，拧了拧自己的衣角：“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姜棠有些受宠若惊，没有想到她会跑过来和自己解释这些。看着她垂着头，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耷拉了下来。一时没控制住，竟上了手。
小女孩懵懵地抬起了头看向她，亮亮的眼睛里填满了大大的疑惑。
姜棠轻轻地拧着她的脸，笑着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感到愧疚。”
小女孩道：“可是，这也不是阿娘的问题啊，她也不想这样的。”
姜棠道：“这当然也不是她的问题，你俩都没有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姜棠拧了一会，差不多爽了就把手拿开了：“这个很难说清楚，反正你记住，这个事情不是你俩的错，不要因此感到愧疚。相反，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你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如果可以，也保护你阿娘。”
“你是说阿爹还会打阿娘？”
姜棠无奈的勾了勾嘴角：“也许吧。”
小女孩问：“那我能做什么？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连弟弟都打不过。”
“那就快快长大。”
“长大了就能打得过他们了吗？”
姜棠道：“那得看你那时候有多厉害。如果你那时候已经很厉害了，厉害到谁都不敢欺负你，就可以保护任何想保护的人。”
小女孩歪着脑袋，似懂非懂的样子。
姜棠勾了勾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我告诉你，你现在应该——悄悄地变成世界上最强的人。”
小女孩望着她，眨巴着大眼睛。姜棠也不管她这回听了多少进去，拧了一把小脸蛋儿就回医馆那去了。
“最强的人……悄悄的……最强的人……”女孩站在门口，反复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