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招娣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屋内。

    旁边是一脸关切姜棠和林佳佳。她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林佳佳扑进她的怀里,抽泣着说:“阿娘——”

    彭招娣紧紧搂着女儿,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姜棠问道:“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彭招娣哽咽地道:“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锦程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是问你觉得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姜棠也看不了病,只得问她本人了。

    彭招娣恍若未闻,痛苦地摇着头,嘴里念叨着:“是我对不起佳佳,对不起锦程,也对不起姜姑娘你……”

    姜棠虽不知道她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自己的,但至少知道她应是平日里太忙,对孩子疏于管制和关心——林志远又是有没有这个人都没什么区别,这才导致孩子渐渐走偏。她当然知道彭招娣对两孩子已经是极尽所能地给他们照顾和养护了。但那又怎么样呢?一个家庭里怎么可以只有母亲?

    彭招娣嘴里念叨了好一会儿,姜棠隐约捕捉到了一句:“可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鬼使神差地接了句:“可曾想过改个名字?”

    彭招娣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难道自己还能说:“我觉得你的名字有点不好听”吗?且不说管得有点太宽了,单是这句话说出来就些许不太礼貌。她开始觉着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唐突,后悔地道:“我就问一问。”

    彭招娣摇摇头道:“没。名字这种东西,不向来受之于父母?子女岂能随意更改?”

    姜棠道:“我就随口一说,你莫往心里去。”

    谁知彭招娣竟然还给狠狠地去了一去。她呆呆地望着屋顶,认真思索了一番,随后喃喃道:“如果可以,我确实有点想换个名字。”

    姜棠抬眼,问道:“什么名字?”

    彭招娣想了想,道:“不知道,以往从来没有想过,突然让我说一个,我也说不出来——我不会取名字。”

    姜棠试图鼓励她,问道:“佳佳她们呢?名字都是谁取的?”

    彭招娣道:“他们阿爹取的。”

    姜棠当做没听到:“但是佳佑堂我就觉得很好听啊。”

    彭招娣闻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她道:“还好啦——不过这么一说,佳佑堂好像确实是唯一一个我自己取的名字了。”

    她说着说着,面上浮现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这个还是我想了很久的,我很满意它!”

    姜棠见此还想再问。彭招娣忽然反应了过来,赶忙问道:“林锦程呢?姜姑娘你——知道他在哪吗?”

    想她多少是猜到了一点自己原本打算把她的好儿子给倒挂在仓库内的打算。姜棠宽慰她道:“放心,他就在医馆门口‘站’着,没什么事。”

    彭招娣一脸疑惑:“他在那里站着干什么?”

    姜棠揉了揉鼻子。此时的医馆外,林锦程正艰难地保持着单腿站立的姿势,抬起的那只脚上还绑着一个沉甸甸的沙袋子。他的身体宛如筛糠般颤抖着,脸色涨得通红。双手被紧握成拳,努力维持着平衡,汗水不断地从他脸上滑落,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上。

    此时虽然没有人盯着他,但是那头的棚子外站了不少围观的人。他隐约记得那个臭女人说过,只要脚落下来一次,就少一顿饭吃——至少目前的晚饭已经没了!

    姜棠给林佳佳上好了药,吩咐她自己玩会,有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找她。结果林佳佳在她走时再度扯住了她的裙子。

    “对不起。”

    姜棠愣了愣,摸了摸她的头。她很想跟她说明些什么,但奈何自己现在实在是有别的事要做。她思考了一会,道:“你记住一句话,——这永远不会是受害者的错。”

    林佳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手。姜棠轻叹一声,转身又去忙碌其他事情了。

    整个鄄城疫病的覆盖率摸约达到了十之有六,其中还有小部分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死亡,再被泥沙悄悄的掩埋,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姜棠站在医馆门口茫茫的空地,风扬起她的裙摆,她感到与之融为了一体。宿命悲哀蔓延,她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

    佳佑堂的医馆外躺满了人,大多都是慕名来这里领取免费的药汤。平日里有不少较为严重的,彭招娣都会再给予他们施针治疗。在她们的影响下,疫病似乎真的得到了一定的控制。

    然而,此时医馆内脚步匆匆,土黄色的裙摆随着急促的步伐飘动着,姜棠穿梭在药房与后院内。

    彭招娣突然大喊:“快!再去仓库把那包羚羊角粉拿过来!”

    姜棠刚回来就迅速的把手上的东西递上:“艾绒!”

    彭招娣一把夺过,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她迅速用白布包起一些艾绒,快步走到病人身边,将艾绒包放在病人关键穴位处。

    舒羽此时风风火火地冲进后院,把手中的那包羚羊角粉递给她。

    彭招娣一脸惊愕,说道:“哎呀,你怎么直接就拿来了?”

    随后她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人并非阿树,阿树才会不用她说就明白该如何处理这羚羊角粉。她赶忙说道:“快,赶紧去将它冲调了!”

    “哦,好!”

    舒羽将要转身,这时彭招娣又急忙叫住舒羽:“等等!你去找阿树,让他把这羚羊角粉和他拿回来的苦参、黄柏一起熬煮,要快!”

    她的目光重新移回躺着的那满院的病人,他们无一不脓血肆淌。眼珠子布满了血丝且向外暴突,嘴唇上裂出了一道道裂纹,每个人的面颊看上去凹陷如枯井。最重要的是,有的人浑身上下竟然已经开始有某些不明生物在往外冒出!此时的他们浑身以一种恐怖的姿态抽搐着,给人一种他们下一秒不是变异就是爆炸(还炸的满院子绿汁)的感觉。

    彭招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用事先准备好的一种特殊的草药汁液将其小心地滴在病人的口鼻处,不一会儿,病人便如同被麻醉了一般安静下来。随后她从药箱中取出一些止血的草药粉末,迅速敷在病人脓血流出的地方。她又让姜棠帮她拿来了这些时日调配出的特殊的药膏,涂抹在了病人的身上。最后拿起银针,精准地扎在病人的一些穴位上。这一系列看似冗杂的动作然而她一气呵成,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全部完成。可病人实在太多,她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等最后一个病人扎完后,整个人的力气直接在瞬间被抽走。

    姜棠一把扶住了她。此时阿树端着药跑了过来,彭招娣摆摆手示意他立马进去喂病人服下。姜棠紧跟着她来到了药房。

    彭招娣捂着额头:“这样下去不行,我做的这些也只是能起到一个缓解的作用,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真是奇了,这么多人,怎么突然说恶化就恶化了?”

    姜棠并不懂医学,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得道:“我记得先前好像与你说过,被我们抓起来那老汉身上的味道,和一种草药相差无几。”

    姜棠曾在某一次去找彭招娣的时候,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那味道她后来想了好久才勉强记起来。毕竟谁能对一个人身上的体味记忆如此深刻?她在回想起来之后几乎是立马又去找了彭招娣,但此时已经闻不到那个气味了。

    彭招娣回忆道:“可我后来把所有有异味的草药都拿给你闻,你也没有在其中闻到那种气味啊。”

    姜棠立马道:“你当时不是也说了,还有一种没拿给我。”

    彭招娣道:“那种草药叫‘金茴’,异常稀有。而且我在研制的时候也已经用过了,并没有什么用处。”

    姜棠问道:“如果把‘润霖’和这个‘金茴’放到一块儿呢?”

    彭招娣道:“虽然这种组合是一定不会有用,但我当时还是尝试了。”

    姜棠不死心地问:“如何?”

    彭招娣回答:“结果不出我所料,产生了有毒物质。”

    姜棠的眼神黯了黯。

    彭招娣见她如此,无奈地道:“我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就算这俩确实有抑制病情的功效,但到底是一种相互抵牾的状态。如果给病人服用了,那岂不是让情况变得更糟了。”

    姜棠此时满脑子只听进去了那一句“可以抑制病情”,她问:“有功效?既然有功效,那可不可以再研制出一种让有毒物质消失的东西?”

    彭招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就是把‘润霖’和这个什么‘金茴’放在一块,再投入一种解毒的东西,一起熬制——有没有这种可能?”姜棠望着她,眨了眨眼。

    彭招娣愣了愣,这一角度她倒是从未想过,她道:“这……可能性不大叭。先不提想要研制出这种药物本身就有一定的难度,单是‘金茴’这种药材,我这……已经没有了。总之,希望渺茫。”

    姜棠道:“这好办,没有可以借嘛。至于研制药物的事那就交给你了。”

    彭招娣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确定,这个我不是很有把握……”

    姜棠一把握住她的手:“试试!咱先试试!”

    于是快马加鞭。姜棠带着舒羽和川三人人分头行动,争取在明日前抵达每个人的目标医馆并往返。

    彭招娣道:“可是这种药材真的很名贵,没有医馆会有的,有也不一定愿意借给我们啊。”

    “那我们就多派些人去,多一个人希望就会多一分!”

    彭招娣渐渐的被她打动,她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微笑,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的那副模样:“那你们注意安全,我在这里等你们好消息。”

    黄沙漫天,烈日高悬,前方海市蜃楼中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如梦似幻。狂风卷着沙尘,似泡影破碎。有人未曾想到某次分别竟是永诀,曾经只道是寻常,如今只剩荒芜将身影吞没。

    彭招娣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药物研制中,她得尽力赶在姜棠回来之前,研制出能分解“润霖”和“金茴”两种药材在碰撞中产生的毒素的药物,来达到只提取两种药材带来的有益作用。

    她紧蹙眉头,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各种器具和药材,手上熟练地操作着,不住地搅拌着什么,时而再观察它们所呈现的状态。阿树的眼神始终落在彭招娣身上,专注地为她递上需要的物品,帮忙处理着琐碎的事务,确保一切都井井有条。时间紧迫,彭招娣一刻也不敢停歇。

    “你去干嘛?”

    林佳佳全身充满戒备,双眼紧紧盯着面前正抛着花生吃的林锦程。

    林景程不屑地骂道:“关你屁事。”

    林佳佳咬着牙,鼓起勇气质问道:“这些是不是你干的?!”

    林景程瞪大了眼睛,怒道:“放你孃的狗屁!少血口喷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佳佳吓得后退两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但很快,她又鼓起勇气,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喊道:“我明明看见是你给那些病人送了落花生!你平时那么小气,怎么可能突然好心干这种事?!他们肯定是被你这些落花生影响的!”

    林景程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林佳佳毫不退缩,挺直了身子,大声回应道:“我就是看见了,你别想抵赖!还有,你现在干什么去?是不是打算干什么坏事?!”

    林锦程道:“你管的着吗你?我才没有!”

    两个小孩争吵不休,最后竟直接互相打了起来。林佳佳到底打不过林锦程这个小痞子,转身就要去告状。

    “你……你给我站住!!!”

    谁知,林佳佳正欲离开,后脑勺却突然遭到重击。随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就此失去了意识。

    突然,在混合的过程中,一股刺鼻的气味散发出来,彭招娣心中一惊,暗叫不好。她连忙查看,发现药物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反应,原本应该融合的药液变得有些浑浊,而且还出现了一些微小的颗粒。

    彭招娣眉头紧皱,努力思索着解决办法,她尝试着调整各种药材的比例,重新进行搅拌。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药液开始变得有些浓稠,似乎有凝固的迹象。阿树也着急起来,两只手举着药材不知所措。此时整个屋内四周都被这股异味笼罩,让人闻了不由得感到头疼与焦躁。

    铁头听见外头隐约传来奇怪的动静,但他又有重任在身,不方便离开。

    原本彭招娣提议让所有人都出动去借药材,以提高效率和增加事情成功的可能性。但在姜棠的再三坚持下,铁头还是被留了下来。

    此刻,铁头看管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两人,其中一人正闭目养神地休憩,另一人则随意地望着一角,时不时地吹着哨曲。两人看上去都显得很祥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日渐炎热的缘故,铁头拿衣服擦了擦险些滴入眼里的汗水。

    彭招娣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绝境,那刺鼻的气味让她的头脑都有些昏沉。她咬咬牙,强打精神,脑子里飞速回忆着幼时阿爹说过的一些药物原理。嘴里疯狂的念着口诀。

    她迅速地抓取几种药材,按照一种看似奇特的比例放入药液中,然后双手飞快地搅拌起来。阿树也紧张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随着搅拌,药液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本浓稠的状态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彭招娣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继续加大力度搅拌。然而,就在这时,药液中突然“噗”的一声冒出一股黑烟,彭招娣被吓了一大跳。

    她的手一抖,那装着药液的器具立马飞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里面的药液哗啦啦地泼了一地,一片狼藉。彭招娣整个人都懵了,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阿树欲将她扶起。

    那一地的药液还在杂物中不断地变化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刺鼻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整个屋内都被这股气味充斥着。彭招娣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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