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佳佑堂济世安民,无偿救治百姓。结果我们好多人一来,这病情怎么还恶化了!”“对啊对啊,这算什么救治啊,越治越糟糕了!” “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就是,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医馆门口传来人群的喧闹声,嘈杂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此时的医馆内,几乎可以说是空无一人——姜棠等人都出发去借药材了、彭招娣以及阿树两人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进展的怎么样了……总不至于让那些病人去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铁头被这个想法吓得立马摇头否决。

    他从头至尾都死死地盯着两人,俩人心态再好,也被这眼神盯的发毛,心里寻思着这小伙子平时也不这样啊。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小伙子正盘算着要不要把他俩的牙齿都打掉了,以免出现磨绳的情况。

    随着喧闹声愈演愈烈,铁头终究坐不住了。他起身再度检查那两人,确认他们身边没有尖锐物品且没有逃跑机会后,便前往医馆门口去查看情况。

    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医馆的门竟然被打开了,外面的人正不断地往里涌。他心里暗叫不好,急忙伸手阻拦。

    “喂——喂——!都停下!你们干嘛呢?!快出去,你们这样很没有礼貌!”

    然而,人们哪里听得进去他说的话,一股脑的往前冲去。虽然这些人只是少数,大多数人的还正在外头事不关己的躺着、站着、观望着。但这些人也够铁头“喝一壶”了。

    他们拥挤着,推搡着,口里纷纷叫嚷着:“我儿子还在里面躺着呢!他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了,肯定是你们的治疗有问题!” “对啊,我阿爹本来好好的,经过你们救治反而不行了,你们得负责!”“我们可是因为信任你们才来这里的,结果却成了这样,你们太让我们失望了!”“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铁头艰难的与人群对抗着:“哎哟会的会的!一定会的!这不正在给你们解决吗?你们突然这么急干嘛?说了不会不管你们的你们咋不听呢?!”

    此时的人们已经不吃这一套了,他们怒吼着:“每次都这么说,我们都听腻了,结果呢?!我们的亲人被你们害了!”“就是!就算我没有亲人了,再这样下去,我也迟早被你们给害死了!”“光说空话有什么用,快给我们一个确切的解决办法!”“你们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别开医馆害人!”“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敷衍我们,太过分了!”“对啊对啊,你们就知道糊弄人!”

    “还我们亲人健康!”

    “快解决问题啊!”

    “你们这医馆就是个祸害!”

    ……

    一句句尖锐的指责和愤怒的质问如潮水般砸向铁头。铁头即便头再铁,此时也有些撑不住了,只觉脑袋嗡嗡直响,面对汹涌人群和激烈言辞,他心中狂喊着“救命啊——”!!!

    当彭招娣满脸喜色地跑出来时,就看到了这样混乱的一幕。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她,大声喊着:“快看,那是医师!” “就是她,她出来了!就是她把我们的亲人治坏的!”“你还笑得出来,你这害人的女医师,还我们亲人健康!”“她刚跟一个野男人从里面出来了,你们看呐!”“真恶心,这种女人还当医师呢,不知道跟多少男人有染!脏死了!怪不得会让我们的病情会恶化。”“女医师就是不靠谱,要不是我实在拿不出诊金,她求我我也不会来这里!!!”

    在这铄石流金的日子里,一句句话语宛若利刃冰刀,狠狠得向她刺了去。她当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感谢老天,这肯定是最后一次了!

    她勉强振奋了一些,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正准备开口宣布。

    突然,一个人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身后的人传来低沉的声音:“招娣,好久不见——”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彭招娣在瞬间感到如坠冰窖:林志远!他怎么被放出来?!

    她通体发凉,迫不及待地想要呼救。

    “抖什么啊招娣,你很害怕我吗?”林志远显然已经得志,他道:“可是,为什么会害怕我呢?咱俩不是夫妻吗?还是说——”

    他慢慢的附上了她的耳边,阴冷地低声问道:“你偷偷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彭招娣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如果说刚才是如坠冰窖,那么此时应该是被雷通了个全身,林志远宛如一只恶鬼附在了她的身上,她疯狂的摇着头。

    然而林志远早就已经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名声已经被败坏、家财被盗、儿子被欺负、配偶红杏出墙、自己还屈辱的被人莫名其妙的绑架了这么些时日。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和一个丧家犬没有什么区别,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手中的这个女人害的!她就是他一切厄运的根源!!!

    她把刀抵在彭招娣的脖子上,大声喊道:“都他孃别动!”

    铁头这时才抽空给一眼到这边,终于,他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他急忙喊道:“喂!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她!”

    林志远红着眼睛,冷笑道:“干什么?这些你得问她!”

    铁头极力阻拦着疯狂的人群,嘴里道:“你直接告诉我呗?”

    林志远怒吼:“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铁头赶忙问:“你什么东西?你先把刀放下!”

    林志远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的手上愈加用力。刀尖陷入了脖颈处的皮肉里,一丝殷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铁头又将人群往回推了一点,他着急地伸出一只手,试图制止道:“大兄弟!冷静啊!”

    那些失了控的人群见阻拦没有刚那么强烈了,便蜂拥一般拼了命地往里头挤。

    阿树趁着这个时机,从两人的身后猛地扑了上来,双手紧紧地抓住林志远握刀的那只手腕,他试图夺过那把刀。

    林志远立马反应了过来,当即扭动身体与阿树展开对抗,两人瞬间陷入了激烈的争夺。

    铁头大吼了一声,随后道:“得罪了!”他推出一掌,将失控的几人震出数十米开外。

    说时迟那时快,铁头身形一闪,立马又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以极快的速度搂住彭招娣,一个急速转身将她稳稳地甩到了旁边。

    阿树和林志远仍在缠斗着,他虽已用尽全力,但奈何在力量方面,林志远略胜他一筹。就见林志远猛地一甩胳膊,突然挣脱了阿树的束缚,不顾一切地撒腿往外跑去。

    铁头立刻蹬起脚步,飞速追了上去,几个起落之后便已拉近了与林志远的距离。

    此时的医馆内,那老汉不知在何时出现,打算趁混乱逃跑。彭招娣隐约记得姜棠说过这人是她打算带回去复命的,她赶忙喊道:“阿树,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阿树听到后一话不说,立马冲了上去,拖住了那老汉,两人你推我搡,互不相让。

    铁头伸出手去抓林志远的肩膀,林志远敏捷地侧身躲避,同时挥舞着手臂试图攻击铁头。

    铁头则灵活地左躲右闪,瞅准时机飞起一脚踢向林志远的手腕,林志远吃痛,铁头趁机再次扑上,将他扑倒在地,三两下便把他制服了。

    当铁头迈入医馆的刹那,那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息,似风暴般猛地席卷而来。他的目光凝滞在了眼前那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彭招娣已然倒在了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泊之中。她双目圆睁,身中数刀。身形扭曲却一动不动,浑身只剩下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奔涌、蔓延……她的不远处还躺着另一个中年男人。那人面目凶狠,他的脖子上有着一道狰狞而又致命的刀口。而他手中握着的,正是林志远在慌乱中遗落下的那把尖刀。

    “啊……啊……啊呜呜呜……”阿树正跪在彭招娣的身旁,他的双手痉挛般地颤抖着,形如鸡爪,却始终不敢去触碰她。他绝望的已经死去,恸极失声,只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丝丝哽咽。

    无尽的悲伤如同墨水,在这小小的医馆里汹涌弥漫、层层渗透,医馆的每一处都被这浓得化不开的哀伤紧紧包裹。整个世界就在这么一瞬间,轰然坍塌,成为了一片废墟和灰烬。

    几人陆续归来。姜棠几乎是冲进了医馆,她迫不及待地想向彭招娣炫耀她带回来的“战利品”。“铁头?你在这干嘛?不是让你看着那两人吗?”

    铁头嘴唇嚅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棠从未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股预感。

    忽然,铁头抱住拳,单膝跪地:“对不住!”

    舒羽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问道:“铁头,你这是干嘛呢?啥意思啊?”

    姜棠问:“彭娘子呢?她现在在哪?”

    铁头额间的汗珠的落下,面色冷峻。时间就这么过去,当姜棠几人得知了一切时,她们已然来到了彭招娣的屋门口。

    她犹犹豫豫,用尽力气迈出那一脚。当到了阿树身边时,她这才看清了她的容颜。彭招娣此时双眼已然合上,手正交叠在身前。要不是她此时的嘴唇毫无血色、躯体已毫无温度、整个人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姜棠简直要怀疑彭招娣只是太累了,暂时歇了过去。

    阿树正拿着巾栉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颊,他的面色甚至给人一种比此时的彭招娣还要沉静的感觉。

    姜棠愣神的看着那温婉清丽的面庞,思绪魂飞天外,她想了很多很多很多事情。但是心中始终绕不开疑惑,她是真的死了吗?是……死了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么突然?为什么不等一等?她一个人面对那把大刀时害怕么?难受么?恨么……

    姜棠看到舒羽递来了一方帕子,方才回过神来自己不知在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她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个人现在在哪?”

    铁头回道:“那人之后就自刎了。”

    姜棠眼睛紧闭着,随后又问:“另外两人呢?”

    “回家了。”

    “回家了?”

    姜棠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铁头点了点头:“嗯,是阿树让我把他放了——另一个好像是趁乱逃跑了。”

    姜棠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阿树,然而他依旧是一脸平静地擦拭着彭招娣地手背,一下又一下的,不知是想擦掉些什么。

    她慢慢垂下眸,站在那里,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人在仓库里。”阿树忽然开口道。

    姜棠微微睁眼。她推开了仓库的那扇破旧的小木门,里头一切如常,阳光从缝隙中透了进来,映出了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一个老汉被绑成一条大虫子掉了在那里,他的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见有人进来,开始左右摇晃着,在空中荡来荡去,嘴里还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几人将彭招娣埋葬在了高山之上。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山巅,风徐徐地吹着,可这风并不轻柔,带着几分夏日的炽热与狂躁。

    姜棠对着彭招娣说道:“彭娘子,你看,这大地的颜色和我的裙子一样。”只有烫人的风在回应她。三人静静地坐在这里,几乎没有一个人讲话,却早已说过千言万语。

    犹记得那夜漫天繁星,璀璨夺目,却仍不及屋内一隅闪闪的烛光。

    “至于吗?你这又是何苦……”

    彭招娣道:“为什么不至于呢?这就是我该做的事啊。姜姑娘,你知道今天那个病人和我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他说,他知我是女子,他觉得我好生厉害,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是我救了他,他会永远记得我带给他的第二次生命!”彭招娣笑了笑,说道:“诚然,在这世间,对于女子行医是那般的不友好。但我真的希望我能够一直坚持下去,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是那么的有意义,那么伟大……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甚至是好女人!我对不起他们,我是个自私的人。”

    姜棠正欲劝说,就听她继续道:“但我也无能为力。我很感激老天能给我一个救死扶伤的能力和机会。或许,一切都是他指引我这么做的,他让我看到了哀鸿遍野的人间大地,他明知我会难以忍受,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所以这回,我不会放弃他!”

    姜棠并不知她最后说的这个“他”究竟是指谁,人还是物。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出神。

    “姜姑娘——姜姑娘?”

    姜棠的思绪被她拉了回来:“嗯?”

    “相处了这么久,我还忘了问你是哪人?来这鄄城又是做什么?”

    姜棠寻思着自己刚“撞破”了别人一个大秘密,现在不透些老底确实也不太礼貌。于是就掐(da)头(qia)去(te)尾(qia)的跟彭招娣讲了一下她的经历。

    彭招娣一脸欢喜:“原来,不是没有人管我们。你们就是被派来拯救我们的?!”

    姜棠尴尬地笑了笑——能怎么说呢?哪有人拯救就派这么点人:“嗯,算是吧。谈不上拯救,这不现在还要指望彭娘子你接济呢。”

    彭招娣不好意思地道:“没有啦,姜姑娘你也帮了我很多忙,没有你们,我现在还真会感到孤立无援。还好你们来了,老天果然待我不薄!”

    姜棠不知道说什么,除非对面是阿姊,她向来不擅长说这种酸话,只得默默地“嗯”了一声。

    彭招娣也不介意,又问:“那,姜姑娘此事若是立了功回去,会得到很多好处吗?”

    难说,毕竟自己现在是在赎萧凛她娘的罪的,哪里敢提什么报酬——何况还有什么住宿费、服饰之费、阿姊常驻费……她赶忙把这些想法晃出脑袋,随便回了个:“应该会有好处。”

    后面两人天马乱行空,大致又聊了一些。两人“展望未来”并没有很长时间,随后姜棠早早的就离开了,没有继续再打扰彭招娣试验。

    姜棠看着彭招娣的墓碑,思绪万千。千防万防,竟然没有防到病人的家属。她苦笑道:“说好带你去京城玩的,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此时,阿树忽然递过来了一张纸条。姜棠疑惑的看向他。她将其展开,发现上面竟是某种药材的配方!她猛地抬头看向阿树,眼中满是震惊与兴奋:“你们研制出来了?!”她的眼里似乎能迸射出火花来,但随即又黯了下去。姜棠扯了扯嘴角,将它收了起来。

    “走吧。”

    三人缓缓向山下走去,只留一方小小的墓碑在此处。多年以后,也许有人经过,会采下一朵小花放在墓碑之上,或许口中还会念出上头那刻着她名字的碑文:

    故彭佳佑

    ……

    佳佑堂医馆馆主兼医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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