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沉,将路面照得斑斑驳驳,比斯京的极光更显眼。

    蒋瞻远远站在李沅锦公寓前的杉树下,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手中的香烟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烟圈在空气中缓缓升腾、扩散,然后消失不见,直到它化为一小截烟灰掉落地上,他依旧没有等到她。

    次日李沅锦遇到祁祉的时候,他像是不经意间地刚好提起蒋瞻。

    祁祉说:“姐姐,我昨晚在楼下碰到你前男友。”

    祁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李沅锦,他想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些情绪。

    李沅锦微微一愣,随即淡淡地“哦”了一声,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冷漠,她低头去翻手机,假装无事发生。

    祁祉笑着说:“他还挺有意思的。”

    李沅锦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眼看向祁祉的眼睛——他噙着笑,有些疑惑,接着李沅锦随口问了句:“怎么说?”

    祁祉默默地从手机中翻出一张照片,然后将手机屏幕朝向李沅锦。

    李沅锦认得那家咖啡馆,就在公寓不远处,她跟同学经常光顾,祁祉继续说:“碰到了我就请他喝杯咖啡,然后他说——”

    “他要订婚了。”

    砰——

    李沅锦手中握着的手机清脆一声掉落在水泥地上,瞬间打破周围的宁静,她的眼神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慌乱,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她的视线在手机掉落的地方停留了片刻,然后在她蹲下捡起手机的那一秒,眼神和表情快速恢复正常,她又是平静地“哦”了一声。

    祁祉忽然对蒋瞻一脸鄙夷:“姐姐,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有未婚妻的人,还千里迢迢飞几千公里想特地告诉你。”

    “你前男友是个渣男哦。”

    李沅锦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下意识地紧了紧嗓子,低声问:“还......说什么了?”

    祁祉瞪大眼睛,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几分,忍不住炸毛:“你该不会——还喜欢他?”

    “我跟他说,叫他别再来斯京,你并不想见到他。”

    李沅锦木然点点头,头也不抬:“好,谢谢。”

    祁祉想到什么似的,板着脸淡声说:“姐姐,你不会想跟前男友复合吧?”

    李沅锦摇摇头。

    说分手的时候她是很决绝的,可真的离开蒋瞻,退出他的生活,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些感情是潜移默化的,那些不经意的瞬间,明明星星点点不起眼,却在分手后一颗一颗地镶嵌进记忆深处。

    比如蒋瞻习惯用的柚子熏香,比如他时常饮用的一种苏打水,和他总是会用的那款六棱钢笔,在李沅锦久居国外,远离熟悉的人和事时,竟成为一种不可言说的慰藉。

    瑞典的冬夜漫长难熬,李沅锦一到这里就开始失眠,她时常会回想起两人在柘山别墅的日子,即便时间不长,即便零零碎碎,也毋庸置疑地照亮某些角落。

    每一个被回忆侵袭的瞬间,李沅锦无可避免地失眠许久,那时她便知道,只能用时间来冲淡一切,她只是念旧,但自己的生活还是要向前走。

    于是,她的语调平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声音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缓缓散开:“世界上又不止他一个男人。”

    祁祉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急切又复杂的光芒,激动地拽住李沅锦的衬衫衣角:“那......考虑下我?”

    李沅锦黑脸:“你经纪人会杀了我。”

    祁祉皱眉:“我不是已经落魄了么,她早晚会放弃我。”

    李沅锦:“但你还年轻,还有作品,有粉丝。”

    祁祉:“我的剧,还没有我在鬼畜视频区的播放量高。”

    李沅锦:“你迟早会回大荧幕的——”

    “你要往前走啊。”

    “不然很快会被黑夜掩盖。”后面的这句话,李沅锦没有说出口,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以你的学业水平,除了当明星,也没什么正经职业能做。”

    祁祉满脸黑线:“......”

    祁祉被小有名气的导演看中,第三年就回国拍电影了,李沅锦在瑞典的交换学习期满之后,又在那边继续读完研究生课程。

    她在瑞典,经常独自站在冰天雪地的旷野之上,总是习惯一个人等待极光,一个人送走落日,以至于六年后,她有些不习惯国内诊所里熙熙攘攘的环境。

    诊所里患者的喧闹声、忙碌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唤声,都与她在瑞典习惯的宁静形成巨大的反差,她有些局促不安。

    后来李沅锦才发现,青禾村诊所跟仁星医院完全不一样。

    基层诊所里,前台接待、诊室和客户端压根没有正式预约系统,如此一来,患者的就诊时间无法合理安排,于是不可避免地扎堆聚集在诊所里,这种无序的状态很容易引发矛盾,患者们经常因为排队吵得不可开交。

    但是好的预约系统每年又是一大笔支出,以诊所现在的日流水,除了要应对人员工资、药品采购等基本开支外,所剩无几,这样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下,想付清每个月的系统服务费,简直是天方夜谭。

    李沅锦深知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早早地将所有相关的资料和数据精心整理好,极力想推进,于是抱着笔记本电脑去找齐振声。

    刚走到所长办公室门口,李沅锦长吁一口气伸手向门把手,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直接落在屋内的沙发上,正巧看到蒋瞻在那里。

    蒋瞻这日穿得很正式,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坐姿极其潇洒恣意,长腿交叉着,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看起来从容又惬意。

    李沅锦又讪讪地退出门外,脚步有些踉跄,差点磕到走廊上的铁质座椅。

    齐振声眼疾手快,果断在背后叫住李沅锦:

    “小李医生,你进来一下——”

    “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李沅锦脚步顿一下,她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波动,她慢慢地挪动脚步,重新踏进所长办公室。

    齐所长踱步到一旁的热水台,伸手拿起一个干净整洁的玻璃杯,慢慢地把热水注入杯中,茶叶在热水中舒展、翻腾,最终被齐所长递给李沅锦。

    然后,他又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封皮发黄的册子,一同递给李沅锦,笑得和蔼:

    “小李医生,上星期你说要台CT机,你看这个行吗?”

    “不过是二手的,有使用痕迹。”

    李沅锦接过册子,德国货,Kavo的牙科CBCT机,跟传统的螺旋扇形扫描CT比,辐射更小,一般只有大型连锁门诊或者公立医院才会采购,虽然不是最新一代,但已经远远足够。

    “齐所长,这机子我在国外见过,价格很高——二手的......也不便宜吧。”

    齐振声笑得爽朗:“费用问题你别担心,CT机是这位蒋先生捐赠的。”

    李沅锦转过身,却发现蒋瞻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目光深邃而又平静,不见丝毫波澜,却像能将她硬生生看出个洞。

    李沅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白,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齐振声继续说:“小李医生,我记得你也在东大读过书,你跟蒋先生算是校友,不过他应该比你大几届。”

    “蒋先生最近给我们诊所捐了不少设备和器械啊,你要的大型设备,基本备齐了,要好好谢谢蒋先生才是。”

    李沅锦幽幽地走到蒋瞻身前,扯出一个看似礼貌的职业微笑,微微点头:“您好,李沅锦——久仰。”

    “感谢您慷慨解囊。”

    蒋瞻依旧保持原有的姿势坐在那,身体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瞧见她一副被迫营业的窘迫模样,似乎早已预料到她势必会假装不认识他,他不紧不慢地抬眼,眼睛里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小李医生好。”

    “听你们齐所长说,你刚回国没多久?”

    李沅锦其实不想跟蒋瞻叙旧,也不想在这里演肥皂剧,她厌恶回头看,更厌恶装逼,这些故作姿态、虚情假意的表现,无论是在自己身上还是在别人身上,她都是能避则避。

    所以她刚进门,便用手指在口袋里灵活地定时五分钟。

    叮叮咚——叮叮咚——

    李沅锦很自然地从口袋中掏出那枚正在响铃的手机:“不好意思,我有患者到了。”

    齐振声拿八角蒲扇扫开窗口的苍蝇,眼睛忽然睁大:“那你赶紧去,小李医生,别耽误看诊。”

    “回头我把蒋先生的微信推给你,设备的型号和后续维护,辛苦你跟蒋先生那边对接。”

    李沅锦点头,回齐振声“好的”。

    齐振声叮嘱:“你们那个CT放射年检可能要去市里做,影像科的小王不搞你这块,得辛苦你自己跑一趟。”

    李沅锦重重点头后,便走出所长办公室,没走几步,她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蒋瞻。

    他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雾霭,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疏懒的语气开口:“怎么,你很怕我?”

    李沅锦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一步,差点被路过的护士碰到,蒋瞻动作敏捷而果断,手臂迅速伸出,手掌紧紧地拉住了李沅锦的手腕,用力地往回拉了一把。

    她能清晰地闻到蒋瞻身上熟悉的气息。

    “多谢。”李沅锦的声音也听不出情绪。

    “我没怕你。”

    蒋瞻慢慢眯起眼睛,眼神变得深邃而朦胧,他贴近李沅锦的耳畔,语气淡淡的:“既然不怕我——”

    “那你为什么——接了个闹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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