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瞻从青禾诊所回到JW公司,迅速打开手机,在联系人列表中找到李沅锦,把捐赠出去CBCT机的供应商名片推送给她,这次竟然发送成功了,他嘴角上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触动。

    当年两人不欢而散,李沅锦酒后离开蒋瞻公寓那日,一句解释都听不进,电话、微信和一切能切断两人关系的联系方式,她都单方面拉黑了。

    六年中,收到无数个“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后,蒋瞻此日终于重新收到她的微信。

    荔枝汤圆:【除了上面发的联系人,还有吗?】

    Zain:【没了。】

    发出这两个字后,蒋瞻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立刻在对话框中开始编辑一句话,却看到消息后跟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他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明白自己已经迅速被李沅锦重新拖进黑名单。

    蒋瞻的眉头紧紧皱起,面上露出明显的愠怒之色,突然,他猛地一抬手,将手机狠狠地砸在沙发上,手机与沙发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受此撞击,手机的锁屏画面瞬间亮起,一道光芒划破昏暗的空间。

    锁屏照片是一张极光远景照片,李沅锦坐在地平线的小小背影,这是李沅锦在 ins 上发布的唯一一张照片。

    李沅锦甚少拍照片,在她与蒋瞻的关系中,他们竟然连一张合照都未曾拍过,当时她离开他的时候坚决又迅速,甚至没有给他作出反应的机会,两人恋爱过的证明就只剩下字数寥寥的聊天记录。

    蒋瞻次日酒醒后,甚至有种被当作玩物的错觉——或许也不是错觉,她走得实在太利落干净,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留给他。

    蒋瞻从来没有像那日一般,被前所未有的失意所笼罩。

    后来他费尽周折终于得知,她早早地就拿到那张瑞典卡罗琳学院的 offer,她默默地筹划未来,早已笃定自己的选择,却对他只字未提,这让他清楚又现实地认识到——在她的考量中,他根本无足轻重。

    他当时经常会疑惑,自己那些日子里无意识的疏离,是否正好给了她远涉重洋的理由。

    之后,时涧欣曾与蒋瞻说起过——李沅锦见到他与兰景茵在酒吧的那桩韵事,他不是没有解释过,可她只回应过一次。

    在蒋喻手术失败宣告死亡的那日,蒋瞻收到一条李沅锦的短信,字数不多,却令人心如死灰: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好聚好散。

    其实蒋瞻早就发现,她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这些琐事,她从来没要过他的解释,甚至从未表现出吃醋。

    蒋瞻也尝试过跟李沅锦当面解释,在蒋喻下葬后没多久,他飞过一次斯京。

    她在瑞典的几个朋友确实很热心,可他们告诉蒋瞻,她是为了跟男朋友结束异地恋才来瑞典读书,在学校很开心,朋友也不少,每年都有奖学金拿,跟同居男友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

    他全程听得恍惚朦胧,只记得刺耳的“cohabit”,“common law partner”,“shack up”。

    蒋瞻无数次地在脑海中幻想过再见面的那一刻,想象过在瑞典的公寓下,李沅锦满脸惊喜地冲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然而,现实却给他当头一棒——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跟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异常和谐提着蔬菜和面包缓缓走进公寓。

    他唯一拥有的那张有身影的照片,背景是北极圈的深夜极光,她在地平线尽头坐着,给人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但每当他一想到这张照片是另一个男人为她拍下的时候,一种无法控制的嫉妒和绝望便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情绪逼疯——可他没有勇气,也没有立场再去寻她。

    毕竟从一开始,李沅锦心里就装着另一个男人,是他的一意孤行,是他偏执强求来的半年,但当她面无表情地说出“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了”这句话时,他才如梦初醒。

    所以,在斯京的那一天,蒋瞻面对眼前那一幕,他毫无还手之力,一败涂地,所有的希望和幻想都在那一刻破灭。

    后来,蒋瞻对任何女人都提不起兴趣,他说不出来爱她的那些日子,有一种独特的异样的感觉,他谈到自己陷进去大半,再不能跟其他任何一段感情可以比拟。

    蒋瞻近些年阅读过西班牙诗人塞尔努达的一本散文集,名字叫《奥克诺斯》,书名来自于歌德编造的一个小人物,讲的是奥克诺斯喜欢用灯草喂驴消磨时间的故事,他将灯草编织成草席喂给那头驴。

    奥克诺斯的驴当然会吃编织好的灯草,但它也会吃没编好的灯草,那些编好的灯草,对于那头驴来说毫无意义,但却对奥克诺斯举足轻重。

    正如这六年,蒋喻走后,蒋瞻日复一日消沉,每日只睡三、四个小时,他谈判、拿项目、招投标,机械式地复制前一日的行为,可无一日不在崩坏。

    时间无差别地吞噬掉蒋瞻存在的一切意义,只有想起她的时候,他才会感受到内心的波澜,每次记忆汹涌而来,他只感觉比昨日更爱她一些,更遗憾一些。

    蒋瞻偶尔跟孟鉴闻讨论过他与李沅锦的事情,孟鉴闻终于有机会,将当初他说的那句话送还给他:

    “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她好像不是一棵树,她是他费尽心思编好的灯草。

    蒋瞻不是没想过李沅锦会回国,他也知道她迟早都会回父母身边,他预演过与李沅锦的重逢,许多年过去,他大概真的能做到平静如水。

    可他错了。

    真的在山姆超市见到李沅锦跟那个野男人的时候,蒋瞻发现重逢这一面还是刺激到他了——她无名指戴着婚戒,跟他在买安全套。

    蒋瞻形容不出那时的感觉,他想追上去问问李沅锦,那个野男人有什么好,看上去不既不如他有钱,也不如他帅,她到底喜欢那个男人哪一点。

    可他最后也没问出口。

    他暗暗的很不爽,后来他发现这种不爽是有原因的——李沅锦试图装作不认识他,否认与他相关的一切。

    李沅锦回国后,蒋瞻一早把她工作单位摸得清清楚楚,蠢蠢欲动接近她的领导,创造一切能与她见面的时机,他也曾有过犹豫和挣扎,他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做“撬墙角”这种突破道德底线的事情的时候,他已经这么做了。

    送牙科CT机这天,蒋瞻本可以不到场的,毕竟他前一日夜里才刚刚从遥远的洛杉矶飞回海城,一路的奔波让他接近崩溃。他甚至连一个小时的觉都没睡过,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疲惫状态。

    然而,齐振声却在这个时候提议在青禾村诊所举办一个剪彩仪式,以感谢 JW 企业的无私捐赠。

    由于时间紧迫,蒋瞻当天根本没吃早饭,只喝了两杯冰美式提神。

    齐振声正在台上激情昂扬地念颁奖词,充满感染力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蒋瞻却坐在台下打瞌睡。

    很快,齐振声就念到蒋瞻的名字:“有请JW公司创始人蒋瞻蒋先生上台致辞。”

    蒋瞻实在没有精力和体力去表演这么一段。

    齐振声站在台上,目光敏锐地察觉到了蒋瞻的状态。他悄悄跟李沅锦使了个眼色,她只好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蹲着身子走到蒋瞻旁边,悄悄递给他一个文件夹——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载的演讲稿。

    李沅锦冷着声音,小声对蒋瞻说:“蒋先生,到您发言了。”

    蒋瞻讨厌她这幅公事公办的模样,他只是拖着调子,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说话,故意想逗逗她:“小李医生,求人办事,可不是这个态度。”

    李沅锦蹙眉,嗓音低至只有两人听得见:“那你究竟想怎样?”

    蒋瞻笑得别有深意:“我想怎样,你都能答应?”

    李沅锦:“......”

    李沅锦看着蒋瞻那副故意逗她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决定转身离开,反正JW公司也不止来了他一个人,她还有很多其他选择。

    李沅锦刚刚转身,蒋瞻的反应如同闪电一般迅速。他猛地伸出手,有力地拉住她纤细的手腕,蒋瞻没有理会她的挣扎,以一种果断的姿态,从她手上夺过演讲稿,阔步昂扬走上台。

    然而,蒋瞻没有用那份演讲稿。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他开口。

    李沅锦的眼神缓缓地投向蒋瞻,心有灵犀一般,他也在这个时候将目光投射过来,视线在空中交汇,李沅锦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渐渐地,她觉得这发言的内容无比熟悉,她终于想起来——这是她毕业时在台上念过的致辞: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可李沅锦毕业的时候,他们明明已经分手了,他不该知道的。

    剪彩仪式结束后,李沅锦照常去诊室接患者,今天村里是赶集日,只有一个要拔松动乳牙的小朋友,他多生牙,需要用用碧兰麻冷喷拔掉,收费二十块钱,小朋友家长嫌贵,不肯拔。

    “你们诊所蛮会坑钱的,小娃娃的牙拽一拽就下来了。”

    “集市那些拔牙师傅五块钱就肯拔,大家都去那边,你们这里——不行的,坑人。”

    先不说集市上的流动医生大概率没有医师执业资格证,即便有,当街拔牙补牙,消毒、卫生条件缺失,加上大量喷溅,院感不到位,潜在风险很大。

    李沅锦没说什么话,毕竟,很多人的意识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还需要付出不少努力。

    送走唯一一个小朋友跟他妈妈时,李沅锦发现蒋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诊室门口。

    蒋瞻姿态恣意,疏懒地走进诊室,缓缓开口:“小李医生,我胃疼。”

    这次他真的没撒谎,他是真的胃疼,空腹喝咖啡闹的。

    李沅锦声音清冷:“我是牙医,这儿看不了。”

    “胃疼,上二楼看消化科。”

    李沅锦脱掉检查上一个患者使用的一次性乳胶手套,摘下蓝膜,换上一枚新的,又利索地收拾起台面,没打算理蒋瞻。

    蒋瞻细细观察李沅锦穿着白大褂忙前忙后的样子,漫不经心开口:“你丈夫,也是做医生的吗?”

    李沅锦没有回答,可她低头拉抽屉整理器械盘时,口袋里的白色六棱钢笔掉落在地上,被蒋瞻瞧见了。

    蒋瞻低头看一眼,停顿半晌,继续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李沅锦有些恼怒,动作有些凶地把卡瓦布往医用废物桶里一丢,交叉胳膊站在离蒋瞻两米远的地方,眼中的疏离清晰可见:“蒋先生,这里是诊室,没什么事情您可以离开了。”

    “请不要随意打探我的隐私,我想蒋先生也不会想当一个失礼的人。”

    蒋瞻慢慢绕着诊室里的牙椅转一圈,笑笑说:“你这台大家伙,好像是我弄来的。”

    李沅锦弯腰看看logo,德国西诺德品牌,成色很新,不是青禾自己能买得起的设备,李沅锦一副赌气的语气。

    “所以?”

    “你要拔起来搬走?”

    蒋瞻眉间有刻意的笑意,淡淡问:“你这间诊室里的设备器械,哪些是你那位丈夫赞助的?”

    “或者说,他能给你什么?”

    李沅锦怼他:“关您什么事?”

    话锋一转,李沅锦一脸平静说:

    “蒋瞻,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蒋瞻坐在治疗椅上,双腿交叉,眸色晦暗难说,幽幽开口:“那我们可以用成年人的方式讨论问题。”

    李沅锦手下的活没停,一边写病历一边低声问他:“讨论什么?”

    蒋瞻语气一本正经:“你跟我,要不要试试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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