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李沅锦慢慢地从座位上缓缓起身,无框眼镜镜片上氤氲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将她的眼神完全遮蔽起来,让人看不真切她眼中的情绪:

    “担心你昏死在我车上。”

    李沅锦手脚麻利地翻出一个干净的一次性纸杯,给蒋瞻倒些热水,自然地递到他手中:

    “你家人呢,让他们带你去医院,看样子是急性肠胃炎——”

    蒋瞻幽暗的眼眸中尽是摸不透的情绪,语气倏地冰冷,声音低沉而又压抑:“你不是知道么,我妈过世了。”

    “还剩什么家人。”

    原来蒋喻过世了。

    长大后,李沅锦从未见过蒋喻,不免有遗憾——她记得蒋喻年纪比秦静小上几岁,大概是染病去世。

    李沅锦小声跟蒋瞻道歉:“不好意思啊。”

    死一般的沉默的气氛,无声无息地弥漫在狭小的车厢里,每一个角落都仿佛被沉闷所占据,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窒息感。

    一声急促的响铃毫无预兆地刺破宁静,她呆滞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惊愕。

    她低头去看,是祁祉打来的。

    李沅锦:“喂。”

    祁祉:“姐姐,下大雪了,你要不要回来睡一晚?”

    李沅锦:“嗯,我刚想跟你说,大门你别反锁,我这会儿在路上,晚点到。”

    祁祉:“要不要去接你?”

    蒋瞻眼睛死死望着她,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他能看到她睫毛微微颤动的样子,他甚至能清清楚楚听到两人之间的通话。

    窗外大雪纷飞,雪花纷纷洒洒地敲打着车窗,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车内蓬勃的热气肆意包裹着两人,蒋瞻凝视半晌,忽地坐起身,动作轻盈而又敏捷,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偷偷摘下她那枚素银婚戒,猝不及防吻在她的无名指上。

    他轻轻地将头偏向她的另一侧耳边,声音低沉而又沙哑:

    “今晚,能不能不要去找他?”

    “跟我回家,好不好?”

    ......

    李沅锦脑海中浮出两个字:荒唐。

    他真是疯了!

    李沅锦瞪大眼睛,神情中满是错愕与慌乱,她近乎本能地把手从蒋瞻那里抽回来,根本不清楚自己此刻是在回答谁的问题,声音磕磕巴巴道:“不......不要。”

    祁祉电话中听到些异样:“你车上,是不是有别人?”

    李沅锦没打算回答,直接挂掉电话。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蒋瞻的左脸上。

    李沅锦的手因为极度愤怒而紧紧握成拳,刚刚挥出的那只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一个吻,暴露她所有沉默、不经意隐藏起的心事。

    李沅锦弯腰捡起那枚小小的戒指,眼眶通红,愤怒地对他喊:

    “你下车。”

    车门“哐”的一声被她一脚踹开。

    蒋瞻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冰冷的光芒,明显带着不满,情绪有些不稳,声音略显低沉:“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你车上有别人。”

    “前男友。”

    李沅锦:“没有必要。”

    蒋瞻讨厌李沅锦如今这副假模假样的骄矜姿态,故意用疏离冷漠的表情拒人千里,不悲不喜,他更欢喜她今晚的反应,起码有情绪输出,不像个假人了。

    回溯被断崖式分手那会儿,他想告诉所有人她的始乱终弃,他气过、恨过以后又重新说服自己妥协。

    最后只好怪自己不够好,无法留住她。

    蒋瞻修长的双腿略显艰难地迈下车,步子有些踉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转身问她:“你真要把我扔在这里?”

    雪疯狂地倾泻而下,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碴,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李沅锦当然不可能真的扔他下车,他真的冻死在路上,自己将会面临刑事责任,更何况——她是一名医生。

    最后,李沅锦又重新喊他上车,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开到最近的医院急诊部,李沅锦转身扬长而去,消失在雪夜中。

    到这份上,李沅锦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两个人心里都有气,原以为再见面,至少能心平气和地互道一声“好久不见”,若无其事当成普通熟人,结果她发现根本不可能做到。

    什么岁月沉淀,什么时间冲淡,都是瞎讲。

    用时间才能逐渐抹去的人,根本经不起见面,此刻,她既混乱又生气。

    当蒋瞻低头过来吻她的时候,李沅锦发誓,有一瞬间真的想一巴掌扇醒他——他凭什么以为世界都得围着他转?

    夜里到梨晶苑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钟。

    祁祉熟练地在厨房煮泡面,香气弥漫在整个厨房。

    李沅锦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垃圾桶,那被揉皱的包装纸静静地躺在那,是他们在斯京经常吃的一个小众品牌,国内不怎么见得到。

    李沅锦问他:“好香——我能不能夹两口?”

    祁祉笑着给她递碗筷,道:“特意给你煮的,还加了芝士和香芹。”

    “不夸夸我吗,姐姐?”

    李沅锦快速接话,笑道:“我词穷——你想听什么?”

    祁祉眼皮一翻,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道:“算......了,我怕你撵我出去。”

    一大碗泡面见底,李沅锦站起来收拾碗筷:“你最近怎么一直在海城,没有通告么?”

    祁祉语气犹犹豫豫:“有个网剧,不想接。”

    话锋一转,祁祉开口请求她:“次卧床单被罩你帮我买一下,我不知道尺寸。”

    李沅锦淡淡道:“发给你链接,你自己下单。”

    祁祉问:“你难道不怕你家地址被我的黑粉盯上?”

    李沅锦:“......”

    李沅锦打开某橘色app,随意戳开一个四件套链接,递给祁祉看一眼:“这款行吗?月销量三万。”

    祁祉看也没看一眼,直接回她:“你定,我都行。”

    大多数时候,祁祉是个安静而合格的室友,李沅锦一个月之中大概只有一两天是在梨晶苑的,她每次回来,他基本都在自己屋里老老实实打游戏,睡眠时间也格外长,很少麻烦她。

    李沅锦的主卧里配备了单独的卫浴设施,由于各自的生活区域相对独立,两人碰面的时间并不多,跟海城其他合租的室友相处模式很像,公事公办,互不干扰。

    李沅锦能坦然面对祁祉,在他面前能百分之百做到理智,她能够以一种平和、客观的态度去处理,所以不必避忌,完全能当他是个普通朋友一般相处。

    但很显然,祁祉并不这么想。

    祁祉不止一两次对李沅锦表达过喜欢,虽然大多时候是玩笑的语气。

    从斯德哥尔摩到海城,祁祉说不清楚到底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跟她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一种惬意舒展的感觉。

    他很早就跟自己父母分开,她更贪恋与她相处时的那点温暖,像漫长的寒夜中渴望已久的篝火。

    即使他们并非情侣关系,他也害怕她喜欢另一个人。

    所以,祁祉十分讨厌,甚至憎恶李沅锦那位难缠的前男友。

    ——

    “头向左边偏一点。”

    “疼就举左手。”

    “再坚持一下,舌头别跟我对抗,嘴张大一点儿,别咬。”

    “好了,漱口。”

    李沅锦一天工作下来,兵荒马乱,一片狼藉,一个人打扫一整个混乱无序的战场,头痛不已,想想晚上还要加班搞公卫,打包消毒器械,简直想死。

    护士招不到,她也快要疯了。

    这时候,王涉破天荒出现在李沅锦诊室,以往他总是在各种场合张扬跋扈,并且从不来到一线,他今日态度一改之前的嚣张,忽然变得恭敬起来。

    但在李沅锦眼中,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小李医生,你跟JW公司的蒋总,是什么关系?”王涉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李沅锦语气温柔地送走最后一个患者,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才缓缓开口:

    “王所是什么意思?”

    王涉眼镜片反射出一种不怀好意的光:“上周、上上周,蒋总站你诊室外面,看你。”

    “比在齐所长办公室时间还长。”

    李沅锦开始胡说八道,反正吹牛不上税:“他也看你,王所长,还研究宣传栏你的光荣事迹。”

    王涉一脸八卦模样:“那你瞎说八扯,我观察了,他看别人只是时不时瞄一下。”

    “你,他是盯着看的。”

    “要不今晚我做东,请你跟蒋总一起吃个饭,你好好在他面前表现一下?”

    李沅锦一脸不屑,语气中尽是讽刺嘲笑:“王所您真会开玩笑,我是一个医生,能表现什么——在饭桌上给他拔智齿还是掏根管?”

    王涉脸色瞬间不好看,道:“小李医生,我知道你们学历高的人有傲气,但你出来工作要服从组织安排,最好圆滑一些,你看你对患者都这么有耐心,怎么对其他人这么冷淡?你自己科室流水垫底,你又不上道,我很难做。”

    李沅锦“嗯嗯”两声。

    王涉又不知趣地站在原地,双手抱在胸前,摆出那副自以为是的姿势,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废话。

    他一边说一边自我陶醉,李沅锦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王涉最后说的口干舌燥,有些破防:“小李医生,你怎么只会‘嗯’,没别的话回吗?”

    李沅锦笑得无可奈何:“难道,您还想听我骂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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