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将军?可是那位,攻占了榆城的周玉阳将军?”

    “只是不知,那周将军,又同我何干?”

    秦斯尘侧靠墙边:“也不必分辨,待周玉阳来了,你自有的是话说。”

    枝南冷哼一声,闭眼假寐。

    他们是如何察觉到她的?想来谢泽那狐狸,是万万不可能的,那……便只剩了一个人。

    赵岚云!

    可赵岚云恢复蛇身后,也曾助她一次,若真是她,谢泽这狐狸身份也逃不掉。

    莫非这群人拿她去严刑逼供,探出了口风?

    但她为南知前朝公主一事,这营中是绝无人可知的。他们视她为细作,以她为饵,难道真觉着一个小小细作,值得那大名鼎鼎的周玉阳来相救?

    莫非仍是在诈她?

    门前人还未走,死死盯着牢狱中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秦斯尘,不累吗?”

    枝南睁眼,笑着瞧他。

    秦斯尘扭过头去。

    “若是不信我,当初你们又何必留我?”

    “你是地下这么些人中,逃的次数最多的。”

    “早就怀疑我了?只不过——那可不是,”枝南本欲走近,却被锁链限住了步伐,“真正逃得多的,可没见着太阳。”

    “不如杀了我吧。”

    枝南叹气,手指绞上发丝:“你们一面用我,一面疑我,来来回回地折腾我,倒真不如给个痛快。”

    秦斯尘仍是不语。

    “待会儿是谁扮成周玉阳的模样来诈我呢?”

    “会是你吗?”

    “也未曾听闻你还会换脸术呀,”她轻轻舔了舔唇,神色轻佻,“秦——绍——周?”

    “别那样叫我。”

    他面色不虞,但终是回了话。

    枝南轻笑,这秦斯尘,果真是那九年前犯了事儿的秦家子。

    “斯人归尘土,散去不复还。”她靠着冰冷的石壁,望见墙角一只四处乱爬的蜘蛛。

    那八条细爪忙忙碌碌地跳动着,蛛丝越吐越多,蛛网越来越密。

    但却将自己缠住了。

    “已是前身事,何来今日耽。”

    秦斯尘顺着枝南的目光,瞧见了那只蜘蛛。

    它的爪子不再灵活,笨拙地拆分着蛛丝,却仍停不下吐丝。

    秦斯尘掏出一把小刀,掷向墙角。

    蛛网被划破,那只蛛摇摇晃晃地飘落下来。

    落在地上。

    它浑身抽搐一二,又没了声息。

    “你对齐琏这般死心塌地,可是因九年前他救了你一命?”

    秦斯尘轻轻瞥她一眼,避而不谈:“你当真不担忧自己如今的处境?”

    “担忧啊,”她微微一笑,“不过,我更好奇,那薛姑娘,如今身在何处呢?”

    长剑骤然出鞘,穿过狱前木框,直指枝南。

    “闭嘴。”

    这人知晓些身份便开始打探东西,坦坦荡荡,倒确也不像心虚的样子。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她就能试探他的底线。

    “原来薛黛姑娘还活着,真是,不过诈你一诈,你倒露了馅。”

    秦斯尘捏着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你这一剑掷来,我便也如同这蜘蛛一般,了却残生。”

    他不言语,但将剑收回鞘中。

    “我在十二重里,看过这么多男人,你那神色,一眼便能瞧出来。这也是你们教的,怕什么呢?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难怪,原来有人质在他手上,怪不得这般言听计从。”

    秦斯尘狠狠瞪了枝南一眼,背过身去,准备离开。

    还要多久呢?枝南望着他的背影,眼中不复先前的肆意。

    “秦将军,秦将军!”一士兵突然跑来,神色颇为奇怪地瞥了眼枝南,耳语几句。

    “什么?”秦斯尘皱眉,同样朝后瞧了瞧枝南,又迅速收回目光,“再叫几个人来,把这里给看好了!”

    枝南挑眉,这又是出什么变故了呢?

    是……师傅吗?

    半个时辰前,梧城地牢另一侧。

    赵岚云猛然惊醒。

    四周阴暗一片,依稀能辨出门前坐着两人。

    身下垫着干净的褥子,盖着被褥,旁边摆着一小几案,端放茶水。

    这是何处?

    昨夜,她一如往常般入睡,只觉得格外睡梦香甜——

    安神香!

    怪不得她睡前总觉得有股异味,却说不出那味道从何处传来。

    这些将士……可是已然识破她的身份了?

    如今将她关起来,又是何意?

    可是要杀掉她?

    赵岚云害怕极了,她蜷缩成一团,又想起姐姐来。

    以往在庄子上,姐姐老是让她小心些,若碰着什么道士巫师,就躲远些,小心被他们识破,收了去。

    可是,她虽说不上十分小心谨慎,也并未遇着什么奇怪的人呀……

    只是那次……

    “诶,你说,上边作甚么把赵小姐给抓来呀?”

    “这种事,咱还是不要瞎打听了——赵小姐毕竟是个贵人,说不准一会儿便出来了,咱俩还是小心伺候着。”

    这个话头……是并未堪破她的妖身?

    赵岚云闭眼探了探,这些人并未使什么手段,她仍能化为蛇形。

    只是……该走吗?

    枝南……又如何了呢?

    她若是走了,必然引起齐琏的注意,可会给枝南带来麻烦?

    自姐姐走后,她一个人困于赵家,如今经谢泽教导,也有了脱身之法,却是孤身一人,不知身去何处,因此一直伴在枝南身边。

    枝南同姐姐不一样,并不好亲近,这些时日,虽有照顾,但总觉着隔着些什么。

    可能她只是个无用的拖累吧。

    如今……她困在这儿,还会有人来救她吗?

    远处两人正吃酒饮食,未曾注意到,牢房角落里,一条小青蛇溜了出去。

    被褥里堪堪塞着几件衣物,颇为简陋地撑出个鼓鼓囊囊的形状。

    她在狱中四处乱爬,好不容易撞着了出路,窥见一丝天光。

    “诶,你看,怎么觉着,赵姑娘那有些奇怪?”

    “怎么——诶,看看去?”

    两人拿出钥匙,推开牢门,之前还活生生躺在被褥里的人,如今已经凭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报……赶紧上报秦将军!”

    “怎么回事?”秦斯尘走出地牢,“叫你们看个人都看不好!那赵家人,以药为生的弱女子,也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那看守赵岚云的两人如今已被扣下,还待将军亲审。”

    秦斯尘挥挥手,让人先下去。也怪他,不知为何,认定了枝南便是这奸细,将精力都放在她这处了,反而忽略了赵岚云那边。

    毕竟谁能想到,皇帝岳丈送过来的女儿,当今朝堂一手遮天的赵家人,竟然是个敌国的细作!

    若真是细作,有些手段,便也不足为奇了。

    他向来对赵家人无感,朝堂上那些纷争,也自认为与己无关,只是这次……赵家,是真惹上大麻烦了!

    榆城。

    周玉阳彻夜未眠,此刻还在书房,同几个谋士商议着眼下形势。

    “将军,依属下看来,那齐蜀抓的未必是公主,信中只道是细作,若真是公主,何以不直接点明?恐怕有诈啊!”

    “但若不是公主,那齐蜀怎敢直接点名让周将军前去?一个细作,哪里有这么大的分量?”

    周玉阳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若她不知,定不会放在心上,但如今叶之南果真深陷敌营,她如何敢赌这一把?

    那是她教了五年的徒儿,也是宋文溪留在世上的女儿。

    “将军,属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纵然是公主殿下,将军也万万不可冒险,若果真单刀赴会,恐怕——”

    “那道如何?将其扔在敌营,自生自灭?”

    她瞥过说话那人,面色不虞。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先帝堪堪留下这一双儿女,你却让本将军见死不救?”

    “如今昭王手下能人不多,将军乃是肱股之臣,若是因此损失一员大将,怕是回宫之路,遥遥无期啊!”

    “唰!”周玉阳骤然拔剑出鞘,直指那位说话的谋士,面色冷若冰霜,她压抑一二,忍下怒火,“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

    叶之南是她亲手带出来的人,比起先帝那厮精心栽培的叶之淮,文才武功,样样不输。她本就不在意这些功名利禄,如今愿意留于东北府,除了宋文溪的缘故,便是盼着某日还能寻回叶之南。

    八年前的事,她也听郭子义言说过。

    叶之南坠崖——这些人,连借口也寻不着像样的!

    他们心里打得什么主意,真当自己不知道吗?

    眼前的谋士吓得颤了腿,差点跪下。周玉阳心下烦闷,这群人半晌商量不出什么来,也不知那边都找的些什么人。她收起剑,不耐烦地挥挥手。

    “都退下吧。”

    几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却有个年轻的生面孔,仍是留在原地。

    “怎么?”周玉阳轻轻瞥去。

    “回将军,小人荀观,有一计,愿献于将军。”

    生得倒是干净,不过举止却颇有些梨园戏子模样,但也有几分机灵劲。

    周玉阳抿唇:“说来听听。”

    秦斯尘寻至齐琏处,彼时那人正逗着笼中的信鸽。

    鸽子埋着脑袋,轻轻啄他手中的谷子。

    “皇上,赵岚云……”

    “知道了。”

    齐琏淡淡回应,眼睛仍盯着一啄一啄的白鸽。

    “嘶!”他骤然抽回手,上头一处微微红肿,是被这鸟啄的。

    “真是个养不熟的!”

    他把谷子全洒在地上,唤人提来另一只信鸽,又拿出一卷信纸,用力捆在其爪子上。

    他没少使劲,绳子死死勒在爪子上,磨破了那层薄薄的皮。

    信鸽不自觉地扭了扭脚,齐琏又抓出一把谷子,抛在食盒里。

    鸽子再没顾脚上的不适,埋头啄起谷粒。

    “就让朕那老丈人,自个儿去寻他女儿吧。”

    “那——枝南——”

    “按兵不动,毕竟——一只鸽子拐了脚,并不意味着另一只鸽子就没问题。”

    齐琏打开鸽笼,将信鸽抓了出来,扔向空中。

    白鸽扑腾几下翅膀,飞向空中,越来越远,最后化作一粒白点,再无了踪迹。

    枝南在狱中过了大半日,眼见着牢房前的人从两个变成两队。

    她百无聊赖,猜想一番究竟发生了何事,却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身侧空气越来越凉,想来是夜深了。

    远处忽地起了脚步声,似是……不止一人。

    几位士兵持着火把,围着个女子,走了过来。

    墨衣素罗袍,荆钗银发冠,一身常服,掩不住肃杀之气,高身宽肩,膀阔腰细,系着一双略厚的白玉佩,威猛而不失文气。

    火光跳跃,印出她略显锋利的轮廓,拂云眉、虎豹眼,不施粉黛,又颇显出几分英气。

    师傅!

    枝南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那双褐色的眼眸横扫过去,瞥见枝南,骤然笑出声来。

    “秦将军,你们——当真给本将军备了份大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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