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明懿早早就起来给苏父苏母请安。

    她前脚刚到,明徙道和曹燧后脚也来了。

    “外祖母,哥哥姐姐们怎么没来?”

    明懿陪着二老闲聊一会后发现苏家几姊妹都没来请安,不由得有些好奇。苏家两个媳妇李氏孙氏也都没来,不过关于她两个舅妈的传闻明懿还是知道一二的。听说她这两个舅妈都是出身乡野,但聪明伶俐,胆识过人,都特别会做生意,与她两位舅舅也都是在生意场上相识,最后喜得姻缘。如今也和两位舅舅一起打理着家中的产业,自然也是没时间每日来晨昏定省的。况且他外祖父祖母也不在乎这个。

    “他们上学去了,昨儿是跟先生请了假才都在家里。”

    “上学?姐姐们也都去了?”

    “自然,”苏母闻言皱了眉头,“你家中两个姐姐不曾读书吗?”

    明懿摇摇头,“娘亲在时给大姐姐和二姐姐请了先生,懿儿还小。”

    想起自己那个亲家,苏母就难受。好歹也是两代官身,也不缺钱,竟是不愿意让女儿读书。如今江南学风盛行,便是女儿家,也是要读书的。

    懿儿在他们这,最迟过完年就要回去。徙道和漫儿她到是不担心,男人家,只要自己争气,怎么都能给自己博一片天地。可女儿家,绝多数时候,都只能被困在小小的宅院里,便是有才也无法施展。

    她那么可爱的女儿,才华过人、恣意潇洒,出嫁前如太阳般耀眼。嫁到明家之后,先是被子嗣问题折磨,被迫给自己的夫君抬了两个侍妾。又被病痛折磨,最后竟是香消玉殒。自己那个女婿又是迫不及待地娶了继室。

    明府这样的人家,懿儿回京之后,他们得好好为她筹谋才行。她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决计不能让她受委屈。

    几人一起用过早饭之后,曹燧便告辞回房歇息了。他在船上一直都休息不好。

    曹燧走后,明懿才想起来自己准备的礼物忘记拿出来了。昨日事多匆忙,她竟然给忘了。

    她连忙吩咐辛云回房中把东西拿过来。苏母问她是什么东西这么匆忙,明懿笑笑还买了个关子,说等拿过来您就知道了。

    很快辛云就把东西给拿了过来,正是明懿在离京前写好的《百寿图》。

    这副字为了以防万一她是提前装裱好带过来的。现在看她这个决定简直不要太正确。船上两个月别说写百寿图了,她连最基本的偏旁部首都没练好。

    随着卷轴的缓缓展开,苏父苏母又惊又喜,直直就落下泪来。

    苏母再也忍不住把明懿抱进怀里,老泪纵横,心肝肉的叫着。

    她可怜的女儿啊,老天怎么这么狠心就把你带走了,留下我可怜的孙儿!

    明懿这才知道,原来母亲往家中寄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希望苏父苏母长命百岁的《百寿图》。

    从昨晚住进来,明懿就感觉娘亲以前生活的痕迹一点一点在自己眼前展开,从苏父苏母嘴里,两位舅舅嘴里,家中老奴的嘴里,一点一点拼凑出与自己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娘亲。

    那个不仅仅是温柔善良,轻声细语,却总是皱着眉头,愁容不展的娘亲。

    思及此处,明懿心中的酸涩再也拦不住,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如雨帘一般肆流。

    好一会儿,二人才被劝住。又有婆子打水净面伺候他们梳洗。

    收拾好心绪后,明懿才借着《百寿图》托出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为她外祖父祖母治病。

    虽说在收到她的信件之后,苏父苏母很快就派人北上去接她。但不出她所料的是,并没有人把她“请平安脉”的提议放在心上,所有人都觉得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瞎想而已。毕竟她外祖父真的看起来很康健。

    明懿从摔碎的瓷娃娃讲起,再讲到自己做的噩梦和生病的王嬷嬷,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苏父还是有些不愿意。

    “哎呀懿儿,你外祖母病着给她看就好了,老头子我身体好着呢看什么大夫!”

    最后还是她外祖母一锤定音,“好了,不就是让大夫给你号个脉,磨磨唧唧的。孙女千里迢迢来了,你还让她担心!”

    得到苏父苏母的首肯,明懿立马就让人照着地址去寻张冬谨。

    很快就到了中午,午饭也只有他们四个。苏家族学早午都有专门的人做饭,所以一般都不会回来吃。

    甚至曹燧也不在,明徙道甚至专门吩咐人不要去扰他,等他睡醒了再去给他送吃的。

    明徙道替曹燧向二老致歉,“他晕船得厉害,在船上没睡过几个好觉。礼数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外祖父、外祖母见谅。”

    “这有什么要紧,你那位小友若是身子不爽利,还得请大夫来看看才是。”

    “祖母不必担忧,他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

    “贾小友千里迢迢与你同去扬州读书,现在到了咱们家,咱们该好好招待才是,不敢怠慢了。”

    “自然,”明徙道点点头,“孙儿懂得。”

    饭后苏父十分宝贝地捧出一个白瓷罐子,大概只有明懿巴掌大小。

    “懿儿可知玉阶茶?”苏父问。

    “自然知道,闻名天下的苏州玉阶茶谁人不知!”

    苏州自古便是产茶之地,当年她们苏家更是靠这款玉阶茶在江南茶商中站稳了脚跟。

    苏父笑笑却是摇头,“你们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随后,苏父便给他们讲了一个并未流传于世间的故事。

    这是她们母亲苏阶玉九岁时的故事。当时,苏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茶商,远没有当今的地位与名利。也没有如今的闻名的玉阶茶,只有苏州吴山茶。

    吴山茶,顾名思义,就是吴山产的茶。当时苏州吴山茶虽远近闻名,但由于产量问题,连苏州本地市场都满足不了,所以也只是在苏州本地小有名气。

    吴山,只有一座山头。经营这座茶山的是当时苏州本地茶商吴家,由于经营不善加之吴家出了个败家子沾上赌博,所欠甚巨。情急之下,便想出手茶山换成现钱。

    苏父苏母二人是茶农出身,但头脑灵活、眼光毒辣,虽是从小本生意做起,但很快就积攒了一些本钱。他们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便知道他们的机遇来了。

    他们很快就跟吴家谈拢,想抢在其他人之前下手。吴家出的价格很高,几乎是他们的全部身家。这样的情况下吴家还敢开这么高的价,是因为吴山上的二十颗百年的老茶树。这二十颗老茶树才是最值钱的。

    苏父苏母准备赌一把。

    杭州有西湖龙井,苏州有洞庭碧螺春,吴山茶的味道并不比这两款茶差,既然要赌,那就赌把大的。他们要把吴山茶做成与龙井碧螺春并肩的江南顶级名茶!

    签契约那日,苏阶玉是与他们一起去的。到了之后,她便自己跑到茶山上去玩了。没人管她,九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本就爱玩,她爱撒欢就随她去了。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最后要签订的那份契约上。契约上还有几个小地方双方没谈拢,免不了一番群枪舌战,也没人有精力去管她。

    苏阶玉上山之后,见没人跟着自己,径直就奔着老茶树去了。这段时间家里她天天听苏父苏母念叨老茶树和这桩生意,她长这么大跟着苏父苏母一起也算见过各式各样的茶叶和茶树,不过百年的老茶树她还没见过,这会儿快好奇死了。

    只不过她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老茶树之后,转悠了几圈却感觉有点不对劲。味道不对,她闻到了腐烂的味道。苏阶玉从小鼻子就好,经常能闻到别人闻不出来的味道。

    如果老茶树是健康,是不会有这种味道传出来的。苏阶玉又转悠了几圈之后,确定了其中一颗,在地上捡了跟棍子就开始挖了起来。她想挖出树根看看。

    另一边,两边终于谈拢,就在苏父要签下和约的那一刻,苏阶玉猛地推门出现了!

    “爹,别签!”苏阶玉气喘吁吁地大喊,手上满是泥土,连衣裙和脸上也都沾着土。

    “玉儿?你去哪胡闹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苏父问,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爹,”苏阶玉箭步上前一把夺过苏手上的笔,然后指着吴家的人说,“老茶树死了,他们骗人!”

    闻言,吴家人一片哗然,纷纷指责苏阶玉一个小姑娘乱说。

    但苏父苏母知道自己女儿平日里虽然爱玩,但觉得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所以等苏阶玉快速解释之后,就怒气冲冲地带人上山查看。果然有两颗老茶树死了。

    而吴家竟然隐而不言,只想赚他们一个高价。

    苏父苏母之前自然是查看过的,只不过没看出端倪。这也不能怪苏父苏母,因为仅从外表看确实没什么问题。也亏苏阶玉好奇跑来看才让她闻了出来。

    吴家失信,又被他们抓到把柄,所以最后苏父苏母只用了原先三分之二的价格把这桩生意谈成。

    所以,接手之后,苏父苏母就正式把这款茶改名成玉阶茶。

    他们女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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