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女子听到这里渐渐安静下来,迟疑着问道:“为什么……是水牢?”

    “因为他们想慢慢让我死。”

    “为何要慢慢让你……”

    “大庆朝的质子一入姜国便被杀,难免会传出风声,不如选取一种更加缓慢的方式。”

    “水牢是指……”沈楠迟疑着问。

    “就是经常会有水漫上来的地方,”男人言简意赅。

    经常有水漫上来的地方……那不就是……溺在水里?还是反复如此?“不能坐下休息,更不能睡觉……”她侧过脸看向身旁的男人,难掩心疼,怪不得,怪不得萧焓怕水。

    男人默然点点头,其实何止如此,水牢里的水常年不更换,历来犯人的一应拉撒全都在水里进行,里面蚊虫漫天,蛆虫遍布,甚至还有未腐烂完全的断臂残肢。这对于出身皇家的他来说,不仅仅是一种刑法,更是……一种折辱。

    “你那时多大?”

    “十五。”

    才十五岁……他十五岁就已经在经历这样的事了,“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七天,”萧焓平静道。

    “七天?七天不吃不喝……你怎么活下来的?”

    “是姜玉响,她有偷偷遣人给我丢吃的。”

    沈楠了然,转头看他,不料男人离她极近,自己的额头堪堪擦过他下巴,她又往后缩了缩,“你入水牢之前你们就认识吗?”

    “嗯,”男人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顺到耳后,“我先前被软禁在内苑,只有她身份贵重,侍卫们不敢拦。”

    “那她……确实于你有恩。”

    萧焓轻舒一口气,“是啊。”

    “后来你怎么从水牢里跑出来的?是她救了你吗?”沈楠在他怀里仰着脸问道。

    “不是,是我自己救了自己。七天后看守的人都当我死了,他们也就没再管我,是我自己拼了命爬出来的。”

    沈楠点点头,孤身一人在异国,还经历了这样的酷刑,“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

    “杀回姜国吗?”男人轻笑一声。

    “嗯。”

    “以前常常这样想,长大后就没想过了,”怀里的女子抬脸等着他解释,萧焓继续道:“一旦开始打仗,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不得不打的,不是为了争一时意气而打的。”

    沈楠望着他缓缓笑开,她嫁了个为国为家的好男人呢。她窝在男人怀里,不想再说这些伤心事,换了个话头半开顽笑道:“玉响公主于你有情吧?”否则谁会对一个敌国的质子出手相救呢?

    “也……有这种可能……”他斟酌着词句勉强道。

    “也有这种可能?我看分明就是,”沈楠佯装生气拿胳膊肘杵他,“你先前是不是许了人家什么?要不然她怎会大老远跑到大庆朝来找你?”

    “……”男人纠结了下还是打算实话实说,“她曾差人送信给我说要跟我一起回天启,不过后来我没能等到她。”

    这……这不就是一对男女约好了要私奔?好吧,过去的事她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萧焓也没做错什么,对一个在危急关头对自己出手相救的人生出感情,也是很寻常的事。

    “眼下……你于她,还有情吗?”

    “自然没有……那时候年少,还什么都不懂呢,”他见她面色如常便轻轻把头阖在她颈窝,从背后拥着她摸上她小腹,“还疼吗?”

    “……不疼了。”

    “楠楠,”萧焓声音放柔,“为什么不想要孩子?你说你不喜我,我不信。”

    沈楠闻言转头,凝着男人的脸道:“因为我不是桑淮青,我不是镇北侯的女儿。”萧焓都对她那么坦诚了,她也想要相信他一次。

    一句话说完,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胸口松快不少,她紧张地去看男人的脸色。

    令人意外的是男人并没有多惊讶,只是愈发笑的明朗起来,“我知道。”

    沈楠不淡定了,从他怀里跳下来,“你知道?你怎会知道?”

    他声音含笑,“你中秋夜宴喝多了自己说的。”

    “那……你怎么想?”

    男人的大手重新揽她入怀,“本王打算将错就错。”

    “……为什么?你不怪我吗?”

    “每个人都有苦衷,你也并非有意骗我。”

    沈楠默然,又想起另一件事,“避子丹的事……你当时是不是很生气?”

    男人毫不避讳,“现在也还在气。”

    “气我不要孩子?”

    萧焓呼出一口气,“孩子可以慢慢来,我是气你伤了自己身子。”

    既然话都说开了,沈楠打算坦白到底,“其实我并非只因避子丹才把身子闹成这样的。”

    “我知道。”

    “你又知道?”她讶异扭头,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你是为了避开秋猎才故意服药让葵水提前吧?”他爱怜地覆上她的发,“这种事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呢?我有一百种方式能让你避开秋猎,你却偏偏选了最伤身的一种。”

    “我……”早知萧焓如此,她应该早点坦白的,“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姓沈名楠,镇北侯先夫人是你亲姨母,桑淮青是你表亲。”

    女子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我醉酒后说了这么多吗?”

    “不是,”男人蓦然一笑,“你只说了一点,其他的是我觉出有异让人去查的,”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现在能说为什么不要孩子了吗?”

    女子缩在他怀里小声道:“我本就是替嫁而来,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事情会败露,倒时候便是可怜了那孩子。”

    萧焓将怀中的女子紧了紧,“有我在,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为什么忽然说让我休了你?”他又道。

    “没有子嗣的话,你不是早晚得休吗,长痛不如短痛。”

    “痛?”男人又笑了,“离开我身边让你觉得痛?”

    沈楠嗔他一眼,“你说呢?”

    与此同时,纯妃营帐。

    一只戴有釉蓝护甲的纤手拈了一粒葡萄送到嘴边,悠悠道:“这次做的还算不错。”

    “此次也算儿臣运气好,”旁边站着的萧承钧垂眸道。

    “不管怎样,如此一来,咱们跟镇北府也成了姻亲,”纯妃满意地看向他,“不过,你是用什么招数骗到桑意柔的,此前竟是连母妃也没告诉。”

    “还不知事情成与不成,儿臣不敢劳烦母妃,”他低头敛眸道。

    “嗯——”纯妃一边缓缓点头一边打量他,而后她丢了手里的葡萄皮扳过萧承钧的脸,眯了眼睛道:“得手了怎么还这幅样子?”

    他被迫抬起头,“母妃告诫过,凡事不可自骄自傲,需得小心行事,步步谨慎,儿臣铭记于心。”

    “不错,你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纯妃拍拍他的脸坐直身子继续道:“虽说你马上就能娶到桑意柔,但对滕王府也决不能掉以轻心,那个桑淮青,还是找机会除掉为好。”

    萧承钧心下一紧,不动声色道:“是。”

    一出了帐子,山间的凉风袭来,瞬时叫人清醒不少。萧承钧穿过几个营帐,直走到远处无人的一棵树下,猛然攥紧拳头砰地一声砸了上去。手上的痛感传来,却也没能撼动他脸上那偏执悔恨的神色,桑意柔……她知道的太多了……

    围猎的最后一项活动是斗纸鸢。各个府里不论男女长幼,只要报名便都能领了纸鸢去参加比赛。

    沈楠虽说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但唯独有一件拿得出手的,那就是斗纸鸢。北境地广人稀,又常年风吹不断,每年会组织斗纸鸢的活动,她可没少拔过头筹。

    她领了个沙燕风筝回座位上,萧焓还没来,却先来了个姜玉响。来人换了一身茶色的姜国夹袍,束了赤色繁绣腰带,整个人看上去都温婉了许多。

    “王妃姐姐,”她躬身对沈楠行了个姜国的礼。

    沈楠自然不好熟视无睹,也屈膝福身道:“公主。”

    那女孩探头向她身后看去,“焓哥哥还没来吗?”

    焓哥哥?萧焓?“王爷吗?他还未到,公主是找王爷有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原先在姜国的时候常常同焓哥哥一起放纸鸢,我想问问这次他参不参加。”

    沈楠这才注意到她手身后丫鬟手里拿着的蝴蝶纸鸢,淡声道:“我未听王爷说起,公主还是待他来了自己问吧。”

    姜玉响前脚一走,铃铛先憋不住了,“主子干嘛跟她那么好声气,她分明就是……”

    “这是什么地方,胡言乱语,”沈楠瞥她一眼,止了她的声音。

    萧焓老远就注意到了席位上沈楠的身影,他加快步子走过去。女子一身便于活动的雪青色骑马装,梳着个垂环十字髻,发间只别了一枚小巧的凤樱冠,这样子……是要参与斗纸鸢了吧?

    “你要参赛?”他走近了问。

    正理着风筝线的女子回头看他,“是啊。”

    男人蹙起眉头,“昨夜怎么没听你提起?”

    “我提了你还能让我去吗?”

    自是不能,她这身子骨刚刚才将养好,“女儿家放放风筝比不得这里……”

    “我要去,”沈楠直接张口打断他,自她入京以来都多久没有放过风筝了,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她当然不能放过。

    萧焓自知拗不过她,转了个话头道:“刚才玉响公主过来做什么?”

    女子头也不抬,“找你的,人家要与你一起放风筝。”

章节目录

替嫁王妃又罢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秋闻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秋闻蝉并收藏替嫁王妃又罢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