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焓知道眼下多说无益,只得依言拱手退下,出了金銮殿的门,侍立的公公忙上前来,急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今日惹皇上动这样大的怒……”

    “公公进去看看吧。”萧焓面上看不出表情。

    那公公看看他再看看殿里,还是摇摇头一甩拂尘进殿去了。

    萧焓立着未动,半响后却忽然转身,一撂袍角便直直跪了下去。

    御花园的凉亭内,一身锦衣凤冠的女子正弯腰给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戴上一枚金镶玉的项圈。她便是大庆朝当今的皇后——赵玉书,虽说年近四十,却仍是一副仪态万千的好模样,也一向是端庄又和善的。

    那小姑娘还小,并不知此物的贵重,只知道眼前的人对她好,便好奇地摸摸那项圈上的流苏,奶声奶气道:“谢皇舅母。”

    “好孩子。”她笑着覆上孩子的发。

    “娘娘不必如此,嫣儿才几岁,回回来都收皇后娘娘这么重的礼——倒要吓得我们娘俩不敢来了。”萧芸顽笑道。

    “芸儿这是什么话,可是怪皇嫂赏她不赏你了?”她只比萧芸大十岁,自萧芸出嫁前两人的关系便是极好,因此说话并无过多忌讳。

    “我可不敢——我出嫁时皇嫂琳琅不断地陪嫁了十来车,现下还在府里收着呢。”

    “收着便好,你可是你皇兄手里如珠似玉的宝贝,自然得让你风光大嫁不是?”

    “什么宝贝?”那女娃娃小小的身子趴在石凳上,歪头问道:“嫣儿也是宝贝吗?”

    两个大人相视一笑,“自然,”赵皇后瞧着女孩儿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喜欢得不得了,伸手点点她鼻头,“嫣儿可是珍宝。”

    “嫣儿也是宝贝!”那女娃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摇头晃脑地拍手笑起来,“娘亲是大宝贝,嫣儿是小宝贝啦!”

    身边两个女子都被她逗笑,正玩闹地开心,外头来了个太监,对着不远处的宫女耳语了两句,那宫女便匆匆来报。

    “启禀皇后娘娘。”

    皇后拿起一块点心来递给孩子,并不看她,只道:“说便是。”

    “滕亲王在金銮殿里惹得皇上大怒,现下正跪在殿前呢。”

    “什么?”萧芸先不淡定了,蹙眉道:“北境之战大捷,皇兄不是正高兴吗?”

    “是,王公公说,皇上前两日是挺高兴来着,还赏了镇北侯府和王爷不少东西,只是不知道今日怎么就……”

    “殿外的人可有听到什么?”

    “回娘娘,说是听得不太真切,但皇上似乎说王爷‘耽于儿女情长’什么的……”

    “这姜玉响谋害皇裔,定是当不成这个王妃了,莫不是……”萧芸看向身旁的女子,“萧焓想把沈楠扶正?”

    “不……”赵皇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看不止如此吧,他若要把她扶正,这次回京应该早就将她并孩子带过来才是。可是你瞧,这不还是一个人回来的?”

    “那……他是想……”

    “早在那沈家女住在凤栖宫时我就瞧出来了,焓儿是对她死心塌地了没错,可她……”

    “不能吧?沈楠我见过好几次,看着是个好姑娘哪。况且现在这两人孩子都有了……”

    “好姑娘不见得就能看得上咱们家焓儿啊,她本就是替嫁而来,现下真相大白了,说不定人家就想回北境去过原来的闲散日子呢?”

    “这……那……”萧芸一时不知所措了,“那焓儿怎么办?追过去吗?”

    “他倒是想啊,”赵皇后冷哼一声,“瞧你那皇兄这不是不放人吗。连个心仪的姑娘都追不到,没出息,跟你皇兄一个德行。”

    萧芸笑了笑,又道:“阿焓性子可是拗得很,”她面露忧色,“皇兄若不允,他怕是能一直在金銮殿门前跪下去。”

    “等等吧,”赵皇后摩挲着手上的玉镯,“你皇兄也是个倔牛,待他先消消气,我再去看看。”

    旁边的小姑娘这时不耐烦地在宫女怀里闹腾起来,她起身摸摸小女娃的头顶,对萧芸道:“别着急,你先带着孩子回去吧,有消息了我知会你。”

    “好。”

    是夜,凤栖宫内,赵皇后夹了两片腌渍的秋葵放进对面人碗里,笑道:“今日嫣儿来宫里玩了。”

    九五之尊的皇帝想到那个伶俐的小外甥女,紧绷着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你又赏了什么好东西给她?”

    “皇上怎知我又赏了东西?”她略娇嗔道。

    “你哪回不是,那丫头啊,就是要金山,只怕你们也要给她搬来。”男人的神色放松下来,顽笑道。

    当今大庆朝只有几位皇子,却没有长起来的公主,难得有两位公主,却不是胎里带了先疾就是早夭,因此大家都对这个唯一的郡主分外疼爱。

    “皇上还说臣妾呢,哪次小郡主来了您还不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柔声笑着,觑一眼男人脸色试探着道:“皇上是没瞧见,嫣儿自小长在京中,这次萧焓给她带回来不少北境的小玩意儿,可是给她稀罕坏了。”

    一身明黄的男人一时没有言语,但也没有发怒,赵皇后拿起一旁的白玉碗,盛了汤放在男人面前,“臣妾亲手用虫草花熬的鸡汤,鲜着呢,皇上尝尝。”

    “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过尽些本分罢了——我听闻,焓儿今天惹皇上生了气?”

    “哼!朕瞧他几十年的圣贤书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是为了何事?”

    “你说说,我堂堂萧家男儿,不想着为国出力,尽想些儿女情长之事!”

    “男女之事……臣妾倒觉得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太过火……”

    她一句话没说完便被男人愤然的声音打断,“你可知他要做什么?他为了那沈家女,竟要留在北境!你说朕怎能不生气?!”

    “这……这是过火了些……”她斟酌着词句,“不过臣妾想,焓儿自出生失了母亲,后又到姜国为质,长大后也是连年在外为国征战……他如今留恋夫妻间的情谊,臣妾觉得倒也情有可原。”

    “朕没有让他断情绝爱!只是他……”男人一扬手,复又叹了口气,“如今大庆兵强国盛,朝局也算安稳,他在宫中挂个闲职,悠然度日不好吗?”

    “我知道,他与皇上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皇上心疼他,想留他在身边安然无虞的生活。可皇上也知道,朝堂之上,诡谲云涌,他若留在京中,恐怕恰恰不能闲散度日。”

    庆熙帝转过来脸来看她,“那依你之意,便是要放了他去?”

    她从绣凳上起身,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朝堂之事,臣妾不敢妄言,但焓儿小时候,也是在臣妾膝下长大的,长嫂如母。臣妾这次,便以一个长嫂的身份,求皇上您这位兄长开恩,”她眼含爱怜,一片诚恳,“这一次,就放焓儿去过他想过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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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蓝关一役后,众人才发觉北境人只以参军打猎之事为重,却没有重视与之相辅的医道。沈楠早早地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孩子刚出了满月后便自侯府西南一侧开了角门,设了医馆,既用作义诊,也预备收些学徒传授医道。

    刚开张的那几天,多有老弱贫困着上门求助,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连应桐应柳都拉了来帮忙。但好在沈楠早已在外挂出招牌,自己这义和堂只诊治那些看不起病的穷人,不但免除诊金,只收药费,且可以赊账;而对于家境富裕的那些显贵,仍是照旧收钱的。

    半个月后,积压的病人逐渐少了起来,她便也得以喘息。今日也是同样,自下午时分义和堂里便无人踏入了,她便拿出几本医书,从折角的地方打开,修改着之前的方子,继续钻研桑临青的药。

    等到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外面已黑了下来,街对面的商铺里已点起了灯,她这才揉揉发昏的额头着手收拾东西,边收整着,思绪也悠悠飘荡开去。

    从淮青寄回的信中她得知萧焓似乎无意带走孩子,而且连滕王府里的那位姜王妃,也以谋害皇裔之罪被男人休妻遣回了姜国。还有……沈楠清点药材的动作停住,她说萧焓在皇宫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只求能到北境来……

    她轻轻眨眨眼睫,仍觉得难以置信,他竟是肯为了她……抛下京城的一切吗。哪怕……她此前多次有过放弃他,甚至放弃孩子的想法。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这样想来他竟是从未想过要放弃她……而是一直在默默解决着他们之间的重重阻隔……

    多想无益,她强迫自己从晃神中清醒过来,甩甩脑袋将方才拉开的药匣点清楚了关好,又拉开下一个药匣,直至将所有的药材清点完毕。

    北境的天总是冷得要比京城早一些,眨眼间就入了深秋,沈楠自打生了孩子后便有些怕冷,早早地就穿上夹绒的坎肩,此刻锁了前面的门,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向后出了内门,对着守门的丫鬟嘱咐两句,刚抬步要往廊下走却蓦地顿住。

    萧焓着一身月白色交领长袍,正面对着她负手站在院中,四周的回廊上早已点了灯笼,他便笼在昏黄的光晕里,对她微微笑着伸手,“回去用饭罢。”

    她情不自禁地就握上了那只干燥温暖的大手,熟悉而熨帖的感觉顺着男人的手心传到她身上,让她在北境凛冽的秋风里觉出一股暖意来。他牵了她往前走,沈楠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手中的温度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走在他旁边,沈楠微微侧头,望着男人宽厚的肩膀,她张张嘴,鼻子一酸,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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