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开阔,帘幔层叠如云,瓷瓶摆件典雅华丽,只是陈旧得没有光泽。

    一个穿着熟罗长衫的年轻男子,正在窗前看书。他眉毛不浓,眼睛不大,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周身并无书卷气,倒有几分乖张的神气。

    寄梅上前,和声细气:“少庄主,这是燕儿,刚入庄。”

    齐燕随同行礼。

    一入庄就被哄来做婢女,这种事对她来说不算新鲜,行礼什么的,自然一学就会。

    可那名为廉奕的少庄主看也没看,“知道了,下去吧。”

    寄梅脚下纹丝不动,深吸了口气:“少庄主不要装糊涂,她是我为你新找的婢女。”

    廉奕“哦”的一声,好似恍然大悟,抬头看齐燕:“燕儿?你姓什么,是哪里人,怎么到这里来的?”

    齐燕看向寄梅,见她面色坦然,并无遮掩之意,便自称姓王,将来历重新说了一遍。

    廉奕听完,皱起眉头,道:“如此说来,是寄梅你的不对了。这位姑娘想找爹娘出海的商船,你却诱拐她来侍候我,这要传出去,栖霞山庄定会名望受损。”

    齐燕殷勤出声。

    “不怪梅姨,我是自愿的。若能得到爹娘的消息,我愿意以此报答。”

    廉奕轻飘飘扫她一眼,吐出一字:“笨。”

    齐燕怔了怔:“……”

    不是该一唱一和后,让她留下来吗?

    寄梅解释道:“我想着两全其美,你有人照顾,她也有个安身之所……”

    “安身之所?”廉奕颇不耐烦,“栖霞山庄难道不能多养一个闲人?你为她安排住下就是。”

    寄梅道:“你是少庄主,怎么能没人贴身侍候?”

    “再找找吧。”

    廉奕摆摆手,态度坚决,打发人走。

    走出门时,齐燕还不确定是怎么回事。

    寄梅并未露出任何不满,只道:“是我自作主张,请多包涵。山庄有客舍可供居住,客舍离主院较远,我带你去吧。”

    路着实不近,寄梅一面带路,一面介绍,几乎将大半个山庄介绍了一遍,才终于到达客舍。

    客舍有许多小院,没了主院的厚重,在松竹相衬下,更显清新疏朗。

    听到前面有人声传来,齐燕张望着:“客舍很热闹啊。”

    寄梅细细一听,强笑道:“好像是吵起来了,让你见笑。”

    正说着,前方拱门处,一个俏丽的白衣少女气冲冲走了出来。

    “只是口头劝的话,一定没用!那老头忒不要脸,你们不赶他走,只好我走!”

    有仆从追在她身后:“凌姑娘莫冲动,你不是和庄主有约吗?”

    那白衣少女面色如霜,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被气的。

    “等廉庄主闭关出来,你们去栖霞镇的客栈通知我便是。”

    寄梅往前一步,阻拦道:“凌姑娘且慢。有什么事还是当下解决了比较好。”

    白衣少女见到她,敛了敛神色,但一开口仍带怒气。

    “那老头是个不知羞耻的败类,跟他住在一个院子,我觉得恶心。要么他离开这里,要么我离开。”

    “这……”寄梅表示为难。

    齐燕柔声道:“能在这里做客的怎会是败类,想必其中有些误会。”

    白衣少女看她一眼,冷笑道:“是不是误会,你住两天就知道了。”

    寄梅道:“李老爷那边我待会儿去和他谈,若再有出格的事,就请他下山。”

    白衣少女浑然不信。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可那老头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舍得离开?他只要说一句自己是廉庄主的恩人,你们就不会撕破脸皮赶他走。”

    “我已经看透了,还是自己离开比较好。”

    她说完,便大步离开。

    寄梅在她身后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只是转过来安抚齐燕。

    “我要带你去的是听雨小筑,离这边远一点,不会那么容易受到打扰。”

    齐燕望向白衣少女的身影,有点兴趣。

    “她背着剑,好像是江湖中人呢。”

    “她性情激切,嫉恶如仇,也确实像个侠女。”

    寄梅望了望,已望不见人影,道:“找上门来时,自称父亲是庄主过去的朋友,想问一件往事,但她来的那日,庄主旧伤复发,便与她约定,等庄主闭关出来时再谈过往。”

    齐燕若有所思点点头。

    “那她口中的老头,也就是你说的李老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寄梅左右望了望,刚才追出来的仆从都还没走。

    她清了清嗓子,强笑道:“姑娘住几日,自然就知道了。”

    齐燕便也没再追问。

    客舍小院各有特色景致,其中,听雨小筑紧挨荷塘。

    走进听雨小筑,打开里侧窗户,就能见到荷叶田田的荷塘。荷塘对岸,溪流从峭壁上飞溅而下,激起晶莹闪亮的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虹光闪现。

    齐燕见此情景,深深吸了口气,感觉比别处要舒心。

    “梅姨,听雨小筑不是很好吗,怎么没人住在这里?”

    寄梅道:“这里通向后山,而庄主在后山闭关休养,为了避免有人打扰,只要有客都往别处安排。但眼下其他院子都已满客,翠竹轩又有李老爷,只好请姑娘你来此安歇。”

    “那就不怕我打扰庄主?”齐燕侧头问道,现出几分天真。

    寄梅笑了笑,“主要是防备江湖人。因为想从这里进后山,其实并不容易。除非你有飞檐走壁之能,不然根本爬不上那湿滑的峭壁。”

    齐燕不动声色,叹息着点点头。她别的不出色,轻功却是一绝。

    等寄梅带着安置房间的仆从离开,齐燕独自留下,瞧了瞧屋中一应用具,全是簇新的好物。

    从一路的情形来看,寄梅打理山庄大大小小的事,待人和善、周到,是管家的好手,除了刚进山庄时哄她做婢女,几乎挑不出毛病。

    齐燕正想着,忽听有人叩门,本以为是寄梅留在耳房待命的仆从,开门一看,发现是不久前气冲冲离开客舍的白衣少女。

    那白衣少女迅速挤进门来,反手将门关上,快言快语道:“刚才走得急,但一走远,就觉得还是带你一起离开为好。”

    齐燕怔怔道:“姑娘,你是谁?”

    她混进山庄,还没见过庄主,哪有离开的道理?

    那白衣少女冷若冰霜的脸上,挤出一个不大明朗的笑容。

    “我叫凌霜,不会害你。回来带你走,是因为怕你一个孤身女子住进来,会被那个李老头欺负。”

    “李老头?”

    “还没见过?难怪没点担心害怕的样子。”

    凌霜咬咬唇,似在懊恼,接着,她眼珠一转,语带恐吓。

    “就是住在翠竹轩的李大原,说救过廉庄主的命,但好色又狡诈。我住在客舍时,他有几次用下流手段,在半夜摸进我房间,让我打了几顿。他奈何我不得,就从山下找妓子来,故意在我窗外白日宣淫,你说这人恶不恶心?”

    齐燕听她口气愤恨,不像作假,疑道:“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廉庄主的救命恩人?”

    “不知道,等廉庄主闭关出来,我也想问问。”

    凌霜说着,又劝道:“姑娘,可能没人告诉你,住在客舍的大多是些打秋风的家伙。就算你在房间里喊救命,也没人敢来帮你,顶多有几个庄丁来和稀泥。你这般柔弱模样,一个人在这里,说不准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齐燕扮的本来就是柔弱孤女,此时面露难色,掩了掩口。

    “不是我不肯信,但梅姨对我不错,我怎好随便离开?而且,如你这般古道热肠,也曾住在这里,可见,住在这里的客人还是有好人的。”

    “……”凌霜无以反驳,哼道:“不跟我走,你要后悔的!”

    眼见她再次气冲冲离开,齐燕不无遗憾地微笑。要是在别的时候认识,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至于现在,她望了望门外,隔着花园和复廊,依稀可以望见翠竹轩的一角屋檐。

    廉庄主年轻时并不以仁义闻名,而是以文武全才著称。因祖上豪阔,文武全才的名头多半夸大其实。

    但廉庄主曾在众目睽睽下,击败江湖上的几大恶人。没有高强的武艺是做不到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李大原那样的救命恩人,还放任他胡作非为?

    趁天色亮堂,齐燕以熟悉环境为由,在客舍走了一圈,包括翠竹轩附近,期间遇上旁人,攀谈几句,只听人人夸赞廉庄主,不齿李大原。

    临到傍晚,齐燕吃过晚饭,便听有人在外叩门。

    夕阳斜照,敲门人的身影落在窗纸上,从发型发冠可见出是个男子。

    齐燕没有多问,打开门,果见一个绫罗满身的中年男人,年纪应当不到五十,但头发白了不少,眼尾炸花,眼袋硕大,唤作老头也不为过。

    这人大概就是李大原了。

    仿佛在印证齐燕所想,他眯着眼,谄笑道:“鄙人李大原,听说王燕姑娘今日入住客舍,特地在翠竹轩设宴,为姑娘接风洗尘。”

    齐燕垂眸道:“多谢好意,但我已经吃过了。”

    “唉,那是鄙人来得晚了。不过,我还请了一班人来演皮影戏,新编的戏,不少同居客舍的朋友等着看,可我想王姑娘刚来,正好借这机会与大家认识认识,就亲自来请了,姑娘给我们大家一点面子如何?”

    李大原拱拱手,状似求托。

    齐燕沉默片刻,望了望天色,“行。可皮影戏天黑才好演,晚些时候我再去吧。”

    李大原笑意更甚:“春日里天黑得快,王姑娘若要天黑去,我就在这等着。”

    齐燕柔声道:“那怎么好意思,不如你先进来坐一坐吧。”

    李大原搓了搓手,一双色眼黏在她身上:“鄙人却之不恭了。”

    齐燕浅含笑意,引他进门,心中谋划着关门后,如何盘问李大原和廉庄主的关系。

    却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喊道:“且慢!”

    听到声音,齐燕便觉要糟,待这人站定——果然是少庄主廉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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