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灯火都已熄灭，寄梅恢复了平日的装扮，提着一盏六角花灯走在前面，齐燕跟在后面。两人一路静走，到了偏院。
齐燕记性不差，趁着月光，瞧出四周有些熟悉。
只见寄梅走到一幢屋子前，敲了敲门，里面有妇人应声，不久亮起了灯。
出来的不是别人，是那天早晨齐燕借口问路时遇见的吴婶。
她披着外衣，打着哈欠，向寄梅道：“梅姑娘这么晚来，又是为了那个人吗？”
“嗯，你把钥匙给我。”
寄梅拿到钥匙，嘱吴婶回屋，带齐燕去到不远处的另一幢屋前。
屋子的门窗上都是锁。
齐燕玩笑道：“这里好像关了什么猛兽，梅姨不会拿我当猛兽的口粮吧。”
却见寄梅肃着脸开锁，有点郑重的意思。
门开后，屋里空荡荡的，地板上的入口格外显眼。
寄梅从入口摸出吊绳，爬了下去，爬到一半，见齐燕蹲在一旁不肯动，道：“想知道少庄主的秘密，就跟我下来。”
那神情像是吃定她会感兴趣似的。
齐燕不满，但，她确实有了些兴趣。
根据凌霜听到的，李大原曾说庄主杀老婆，而吴婶也说过，这里关的疯子曾说庄主杀儿子。
未免太凑巧。
齐燕简直怀疑，有什么人在布局，故意陷害廉庄主似的。
可寄梅说到“少庄主的秘密”，倒也不妨去瞧瞧。
那入口下，没有月光，黑咕隆咚，就着灯笼，才勉强让人看个大概。
原本应是一个地窖，现在改作地牢，设有床铺和桌椅。
但角落里的人，似是不怕凉，正靠墙躺在地上，缩成一团，打着呼噜。
寄梅将灯笼放在桌上，轻轻走去墙角，将地上的人揽入怀中，拨开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齐燕看得一呆。
却见寄梅拍了拍那人的脸，和声道：“义兄，醒醒。”
那人醒来，哈哈大笑：“是寄梅啊。”随即自个儿坐了起来。
寄梅蹲在他身前，“我这次来，是想问一问义兄，那个雷雨之夜发生了什么？”
“你有事要问我？”那人指着自己，歪头想了一阵，“不行不行，庄主心里只有夫人，肯定不会要你，你还是别来找我打听了。”
“没关系，我不问这个，只想问，你在那个雷雨之夜看见了什么？”
“不问就好，你总算懂事了。我告诉你啊，庄主说，等福伯走了，他就让我做山庄的管家，哈哈。”
寄梅很有耐心：“那个雷雨之夜发生了什么？”
那人转过身，趴在墙上，“哪有什么雷雨之夜，我这里从来不打雷不下雨。”
寄梅缓缓道：“那个雷雨之夜，少庄主从庄主的房间里跑出来，躲得不见踪影，整个山庄的人到处找也没找到，你最机敏，最先找到他，并告诉了庄主，然后，就见到……”
寄梅说到这里，不再继续说。
四下静悄悄。
那趴在墙上的人却猛然一抖，摇头道：“不不不，不可能的。庄主一向疼儿子，怎么会一掌拍死他？我一定是做了个噩梦，庄主不会做这种事，更没有看见我，不会来灭口。你让我再睡一觉，重新做个好梦。”
说完，那人倒头在地，身子一缩，如先前一样睡着，没多久，便有呼噜声响起。
寄梅在近处看了一阵，道：“他虽然疯了，但睡眠比常人还好。”
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为她的侧脸映出弧线，落寞又忧伤的弧线。
齐燕轻声道：“梅姨是相信他说的话吗？可我见少庄主对庄主恭敬有加，毫无怨恨，不像有龃龉。”
寄梅勾起一侧嘴角，嘲讽地笑了笑。
“那个雨夜，雷电交加，后山着了火，庄主从后山抱回一个小孩，说是少庄主。因为身上多处灼伤，所以全身涂伤药，打绷带，过了三四年，伤才好全。但三四年的时间，少庄主从孩童长成少年，模样和性情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你难道想说，现在的廉奕不是真正的少庄主？”齐燕大惊。
寄梅转头看她，“所以，我才问你，你是看中他的人，还是他的身份？”
齐燕愣了愣。
比起心思深沉的替身，廉奕分明更像个笨蛋。
但如果廉奕是假的少庄主，他在扮演与自己不同的人，那些怪异之处就说得通了。
寄梅继续道：“要是看中人，那你可得小心，因为他身边的仆从一个个死去，绝非偶然。要是看中身份，也就是看中钱财，那你不如替我办事，事后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原来你的目的在这里。”
齐燕抿嘴一笑，“我刚还奇怪，你的身手明显比你表现出来的要好，伤到我应当不是难事，为何对我手下留情。没想到，是你另有异心，刚才扮成黑衣人，想必是怕被廉奕撞见吧？”
寄梅坦然道：“没错。但燕儿姑娘你也不必装清高，你和他认识才几天，要谈感情，必定浅薄。安排你来这里的人，想必也是为了钱财吧？”
齐燕叹了口气，“那梅姨想让我做什么？在这山庄里，你可算总揽人事大权，财物也任由你使用，还有什么不满足，不会是对廉庄主因爱生恨，想夺了他的庄主之位吧？”
寄梅沉下脸色，“我爱慕的庄主是不会伤害小孩子的，更别说自己亲生的孩子。那天晚上，我义兄慌慌张张跑到我面前，说庄主杀了少庄主，我不肯信，但也有点怀疑。
“那几年，庄主受人之托去对付天罗会，花了许多心思，每次捣毁天罗会的一个据点回来，总要心情败坏一阵，那次回来时，尤其如此，练功都练得不对劲。我疑心，他为了对付天罗会，入了邪道，走火入魔。”
据传，武功分正邪两道。顺应经脉是为正道，练起来有益身心，但进展缓慢。逆经脉而行则为邪道，虽有奇效，但常使人血脉偾张，心思烦乱，易生暴虐之气，也就是常说的走火入魔。
齐燕对此有所耳闻，见寄梅语带沉痛，倒也没了和她斗嘴的心思。
“你说的不无道理。若真是如此，廉庄主牺牲颇大。”
想到廉庄主端坐厅堂的模样，齐燕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与走火入魔联系起来。
寄梅道：“天罗会在那之后销声匿迹，但我们山庄却总有些蹊跷的事。
“庄里仆从少，其实不是为了节省开支，而是因为前些年，总有仆从莫名死去，都像少庄主身边的仆从一样，死于意外。但意外之死多了，我只好去问庄主如何处理，庄主当时竟目光闪躲，不敢看我，只道以后少安排些仆从。”
“如此说来，确实奇怪。”
听到死的人多，齐燕总会想到白骨森森的血池，不免悚然。
“庄主一定有什么秘密，这秘密让他和山庄都变了样。我希望找出真相，让一切回到原本的样子。”
寄梅眸光一转，看着齐燕道：如果你能替我查出些线索，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线索，我也不会亏待你。”
她说得好像很坦诚，但齐燕心里咯噔作响。
这听起来是比和薛风去骗人还要危险的活。骗到钱财，薛风还能和她分一分。帮寄梅去冒险，自己会有活路吗？
齐燕试探着道：“你之前认为我是天罗会派来的，是不是因为怀疑庄主和天罗会暗中勾结？”
寄梅凝目看她，“那是我猜错了。你不是很肯定地说，天罗会已经消亡了？”
见她似有探究之意，齐燕连忙道：“我也只是从一个可靠的人那里得到消息，不了解内情，但应该没错。”
“那就行。”寄梅点头道，“少庄主身边除了你没有旁人，你可以从他嘴中套话，也可以借他接近庄主。你是个灵泛的，想必只要努力，总能想出办法找到些线索。”
套廉奕的话也就罢了，接近廉庄主找真相……汀兰就是这样死的吧？
她说得坦坦荡荡，简直是比自己更出色的骗子。
齐燕心中嘀咕，但为了不吃眼前亏，当即出了个高价。
寄梅一口答应。
齐燕琢磨着，帮寄梅冒险，那是大大不可的，但从她这里得到的消息，应该会有用，希望薛风早些来，免得节外生枝。
薛风倒也不负她所望。
翌日，薛风到了栖霞山庄。
他不知从哪里招来几个侍童和马夫，扮作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登门拜访。
廉庄主收到拜帖后，亲自招待。
这些，齐燕是听人说的。
廉奕待在院子里不见客，她作为婢女，如坐监牢，不好独自出去，但听别的仆从说，来客的名字叫薛风，排场如何，作风如何，便猜出这个薛风就是她认识的薛风。
薛风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每次行骗，都要借用新身份。不仅是为了不被抓住，也是为了骗更多的钱。薛风使用自己的名字，可以当他真的是干最后一票，但薛风二字在江湖上藉藉无名，一个无名之辈，要怎么骗大钱？
齐燕正思绪飞转，却被廉奕的抱怨打断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大力，肩胛骨都快让你捏断了。”
“……”
齐燕觉得自己必须改行，她缺乏当骗子的天赋。
同样是有多年经验的骗子，薛风在和廉庄主谈笑风生，而她在给假少庄主廉奕捏肩。
齐燕记性不差，趁着月光，瞧出四周有些熟悉。
只见寄梅走到一幢屋子前，敲了敲门，里面有妇人应声，不久亮起了灯。
出来的不是别人，是那天早晨齐燕借口问路时遇见的吴婶。
她披着外衣，打着哈欠，向寄梅道：“梅姑娘这么晚来，又是为了那个人吗？”
“嗯，你把钥匙给我。”
寄梅拿到钥匙，嘱吴婶回屋，带齐燕去到不远处的另一幢屋前。
屋子的门窗上都是锁。
齐燕玩笑道：“这里好像关了什么猛兽，梅姨不会拿我当猛兽的口粮吧。”
却见寄梅肃着脸开锁，有点郑重的意思。
门开后，屋里空荡荡的，地板上的入口格外显眼。
寄梅从入口摸出吊绳，爬了下去，爬到一半，见齐燕蹲在一旁不肯动，道：“想知道少庄主的秘密，就跟我下来。”
那神情像是吃定她会感兴趣似的。
齐燕不满，但，她确实有了些兴趣。
根据凌霜听到的，李大原曾说庄主杀老婆，而吴婶也说过，这里关的疯子曾说庄主杀儿子。
未免太凑巧。
齐燕简直怀疑，有什么人在布局，故意陷害廉庄主似的。
可寄梅说到“少庄主的秘密”，倒也不妨去瞧瞧。
那入口下，没有月光，黑咕隆咚，就着灯笼，才勉强让人看个大概。
原本应是一个地窖，现在改作地牢，设有床铺和桌椅。
但角落里的人，似是不怕凉，正靠墙躺在地上，缩成一团，打着呼噜。
寄梅将灯笼放在桌上，轻轻走去墙角，将地上的人揽入怀中，拨开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齐燕看得一呆。
却见寄梅拍了拍那人的脸，和声道：“义兄，醒醒。”
那人醒来，哈哈大笑：“是寄梅啊。”随即自个儿坐了起来。
寄梅蹲在他身前，“我这次来，是想问一问义兄，那个雷雨之夜发生了什么？”
“你有事要问我？”那人指着自己，歪头想了一阵，“不行不行，庄主心里只有夫人，肯定不会要你，你还是别来找我打听了。”
“没关系，我不问这个，只想问，你在那个雷雨之夜看见了什么？”
“不问就好，你总算懂事了。我告诉你啊，庄主说，等福伯走了，他就让我做山庄的管家，哈哈。”
寄梅很有耐心：“那个雷雨之夜发生了什么？”
那人转过身，趴在墙上，“哪有什么雷雨之夜，我这里从来不打雷不下雨。”
寄梅缓缓道：“那个雷雨之夜，少庄主从庄主的房间里跑出来，躲得不见踪影，整个山庄的人到处找也没找到，你最机敏，最先找到他，并告诉了庄主，然后，就见到……”
寄梅说到这里，不再继续说。
四下静悄悄。
那趴在墙上的人却猛然一抖，摇头道：“不不不，不可能的。庄主一向疼儿子，怎么会一掌拍死他？我一定是做了个噩梦，庄主不会做这种事，更没有看见我，不会来灭口。你让我再睡一觉，重新做个好梦。”
说完，那人倒头在地，身子一缩，如先前一样睡着，没多久，便有呼噜声响起。
寄梅在近处看了一阵，道：“他虽然疯了，但睡眠比常人还好。”
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为她的侧脸映出弧线，落寞又忧伤的弧线。
齐燕轻声道：“梅姨是相信他说的话吗？可我见少庄主对庄主恭敬有加，毫无怨恨，不像有龃龉。”
寄梅勾起一侧嘴角，嘲讽地笑了笑。
“那个雨夜，雷电交加，后山着了火，庄主从后山抱回一个小孩，说是少庄主。因为身上多处灼伤，所以全身涂伤药，打绷带，过了三四年，伤才好全。但三四年的时间，少庄主从孩童长成少年，模样和性情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你难道想说，现在的廉奕不是真正的少庄主？”齐燕大惊。
寄梅转头看她，“所以，我才问你，你是看中他的人，还是他的身份？”
齐燕愣了愣。
比起心思深沉的替身，廉奕分明更像个笨蛋。
但如果廉奕是假的少庄主，他在扮演与自己不同的人，那些怪异之处就说得通了。
寄梅继续道：“要是看中人，那你可得小心，因为他身边的仆从一个个死去，绝非偶然。要是看中身份，也就是看中钱财，那你不如替我办事，事后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原来你的目的在这里。”
齐燕抿嘴一笑，“我刚还奇怪，你的身手明显比你表现出来的要好，伤到我应当不是难事，为何对我手下留情。没想到，是你另有异心，刚才扮成黑衣人，想必是怕被廉奕撞见吧？”
寄梅坦然道：“没错。但燕儿姑娘你也不必装清高，你和他认识才几天，要谈感情，必定浅薄。安排你来这里的人，想必也是为了钱财吧？”
齐燕叹了口气，“那梅姨想让我做什么？在这山庄里，你可算总揽人事大权，财物也任由你使用，还有什么不满足，不会是对廉庄主因爱生恨，想夺了他的庄主之位吧？”
寄梅沉下脸色，“我爱慕的庄主是不会伤害小孩子的，更别说自己亲生的孩子。那天晚上，我义兄慌慌张张跑到我面前，说庄主杀了少庄主，我不肯信，但也有点怀疑。
“那几年，庄主受人之托去对付天罗会，花了许多心思，每次捣毁天罗会的一个据点回来，总要心情败坏一阵，那次回来时，尤其如此，练功都练得不对劲。我疑心，他为了对付天罗会，入了邪道，走火入魔。”
据传，武功分正邪两道。顺应经脉是为正道，练起来有益身心，但进展缓慢。逆经脉而行则为邪道，虽有奇效，但常使人血脉偾张，心思烦乱，易生暴虐之气，也就是常说的走火入魔。
齐燕对此有所耳闻，见寄梅语带沉痛，倒也没了和她斗嘴的心思。
“你说的不无道理。若真是如此，廉庄主牺牲颇大。”
想到廉庄主端坐厅堂的模样，齐燕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与走火入魔联系起来。
寄梅道：“天罗会在那之后销声匿迹，但我们山庄却总有些蹊跷的事。
“庄里仆从少，其实不是为了节省开支，而是因为前些年，总有仆从莫名死去，都像少庄主身边的仆从一样，死于意外。但意外之死多了，我只好去问庄主如何处理，庄主当时竟目光闪躲，不敢看我，只道以后少安排些仆从。”
“如此说来，确实奇怪。”
听到死的人多，齐燕总会想到白骨森森的血池，不免悚然。
“庄主一定有什么秘密，这秘密让他和山庄都变了样。我希望找出真相，让一切回到原本的样子。”
寄梅眸光一转，看着齐燕道：如果你能替我查出些线索，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线索，我也不会亏待你。”
她说得好像很坦诚，但齐燕心里咯噔作响。
这听起来是比和薛风去骗人还要危险的活。骗到钱财，薛风还能和她分一分。帮寄梅去冒险，自己会有活路吗？
齐燕试探着道：“你之前认为我是天罗会派来的，是不是因为怀疑庄主和天罗会暗中勾结？”
寄梅凝目看她，“那是我猜错了。你不是很肯定地说，天罗会已经消亡了？”
见她似有探究之意，齐燕连忙道：“我也只是从一个可靠的人那里得到消息，不了解内情，但应该没错。”
“那就行。”寄梅点头道，“少庄主身边除了你没有旁人，你可以从他嘴中套话，也可以借他接近庄主。你是个灵泛的，想必只要努力，总能想出办法找到些线索。”
套廉奕的话也就罢了，接近廉庄主找真相……汀兰就是这样死的吧？
她说得坦坦荡荡，简直是比自己更出色的骗子。
齐燕心中嘀咕，但为了不吃眼前亏，当即出了个高价。
寄梅一口答应。
齐燕琢磨着，帮寄梅冒险，那是大大不可的，但从她这里得到的消息，应该会有用，希望薛风早些来，免得节外生枝。
薛风倒也不负她所望。
翌日，薛风到了栖霞山庄。
他不知从哪里招来几个侍童和马夫，扮作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登门拜访。
廉庄主收到拜帖后，亲自招待。
这些，齐燕是听人说的。
廉奕待在院子里不见客，她作为婢女，如坐监牢，不好独自出去，但听别的仆从说，来客的名字叫薛风，排场如何，作风如何，便猜出这个薛风就是她认识的薛风。
薛风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每次行骗，都要借用新身份。不仅是为了不被抓住，也是为了骗更多的钱。薛风使用自己的名字，可以当他真的是干最后一票，但薛风二字在江湖上藉藉无名，一个无名之辈，要怎么骗大钱？
齐燕正思绪飞转，却被廉奕的抱怨打断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大力，肩胛骨都快让你捏断了。”
“……”
齐燕觉得自己必须改行，她缺乏当骗子的天赋。
同样是有多年经验的骗子，薛风在和廉庄主谈笑风生，而她在给假少庄主廉奕捏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