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终究不成。
邢岫烟饭后饮完了茶，便别了诸人，自往家去。一盏茶后，黛玉与妙玉同样别了香雪，各自往所住的禅房里去。
此时夜深，已听不到隔壁宝殿里传来的诵经声，周遭阒静，偶尔又飞鸟扑扇翅膀的破风声一闪而过。
此次黛玉出行，身边请了六个护卫，带了四个壮实婆子，又带有丹哥、雪雁两个丫鬟，只是蟠香寺是女寺，来往也都是女客，故而那几个护卫都给了银子寄居在周围的人家里。妙玉所在的院子小，黛玉便只带王嬷嬷与丹哥来住，雪雁带着剩下三个婆子投宿在山下。
黛玉洗漱完，已经没有什么精神，恹恹地喘不上气来，又觉躺下难受，只好半倚在床头休息。丹哥看着心疼，为她轻按着手脚，叹息道：“姑娘今日车马劳顿，午间又没有小憩，何必如此辛劳。”
黛玉枕着自个儿细瘦的玉腕，眉黛压垂，面有倦色，好半晌才回丹哥道：“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主人家既然愿意招待，我怎好扫兴。”
丹哥觑着她的眉眼，与她闲谈：“不想寺庙里头伙食如此清淡，徐先生与妙玉法师倒也受得。”这年头，寺里头的菜式相较寻常人家已十分丰盛，但林家非寻常人家，这些东西在丹哥看来实在是简陋了。
黛玉道：“大抵是心诚吧，出家修行总要受苦的。”又道：“清淡些才好，让人下得去嘴。”
丹哥于是笑：“姑娘从前坐了车马，一整日都不进水饭的，那果然是这些斋饭好。等回去了，我告诉丹哥，叫她今后给你照着样式做。”
丹哥的手暖热，揉过身上酸软的地方，渐渐也使黛玉松懈了精神，困倦地睁不开眼，半垂着眼睫，轻声道：“你去把灯吹了，过来同我一块儿睡吧，现今天还冷呢。”
寺里屋少，王嬷嬷年岁大熬不住，已在侧房睡了。
丹哥吹了灯，也上床去，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也都睡着了。
寅正，松山拂曙。
黛玉一梦醒来，只觉茫茫，面上还留在春睡的胭脂色。转头一看，见窗纸外还是阴黑一片，只听到细细簌簌的脚步声、门扇的开合声并蟋蟀泣露之声。
“姑娘？”丹哥迷迷糊糊转醒来，嘟囔道。
“嗯。”黛玉应声，心口悸跳不停，原以为是梦醒，眼下只怕是被窗外的声响惊醒了。
丹哥从床上下来，用火折子把灯上了，灯花暗，只能看见周围两尺。她端着灯出去，同王嬷嬷交谈一番，才重新回来，跟黛玉道：“姑娘，是寅时三刻。尼师们寅正要去做早课呢。”
黛玉在家中，多是卯正起床梳洗，如今较平时还早一个时辰。丹哥便道：“如今尚早，姑娘再睡下吧，左右无事要做。”
黛玉浅蛾轻蹙，道：“只怕是睡不得了。”
正如所料，蟠香寺虽小，也有三十多个比丘尼，十多个沙弥尼住着，妙玉所在院子偏僻，却不妨碍诵经声从大殿中传来。只从寅时三刻起，周遭便都是洒扫念经声。黛玉在床上又躺了半个时辰，终究起来洗漱了。
天光虽未明，但点着烛火，也能读些书。禅寺里头，最不缺这些经文教义。
辰初，香雪便寻了过来。她一日中都没什么力气，唯有清早起来时趁着晨风朝阳走动。
妙玉的小院是自个儿的小厨房，如今香雪过来，带的早膳还温热着。
用过了膳食，黛玉才问：“妙玉姐姐可是去做早课了？”
香雪答道：“你今日怕是难见到她了。”又掩唇笑道：“她寻常时候也起不得这么早，这寺里除了她师傅，哪个愿意管她？只是仗着自己头脑聪明，将三日的经文赶在一日背完罢了。”
黛玉于是也笑：“这么说来，妙玉的师父是今日回来了？”她不去探究香雪话里的意思，妙玉同她交好，字里行间总归能看出其人之心在何处。况且论到妙玉出家的缘由来，又是一遭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
香雪点头，解释道：“妙法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术，前些日子有人家请妙法师父去做祈福法会。妙法师父约莫便是这几日回寺里。”又道：“林夫人写信与我，说你到寺里来还要拜佛求签，不若等上一日半日的，与妙法师父会面相谈。”
黛玉闻言，心中喜悦，自然应了下来，暗自思索着萦绕心间数月之事。
可说是黛玉运道好，午后，妙法师父果然回了寺里。
香雪已先嘱托了妙玉询问妙法师父能否为黛玉演算命数，妙玉进到师父的禅房里，拜见完妙法后，又被考校功课。无非是默背些佛经，讲些纸上所书写的道义罢了。待考校完课业，妙玉见师父神色不坏，果然与妙法提到此事。
妙法已近艾年，近日来回奔波，精神已是不济，此时听到小徒弟这样讲道，将手中的佛珠捻过一圈，幽幽开口：“我去陈家前，叫你明戒定学，如今已过一旬又四日，只怕你在佛祖前唱经不过三日罢。”
妙玉面色微白，浅色的唇紧紧抿起，不说一句话。
妙法看看自个儿这个关门弟子一眼，恍若看见当日被父母送到自个儿手中，才到自己膝下的病弱小儿，深叹一口气，轻轻揭过此事，道：“你如今已诵背到《坤元经》，我晓得你向来聪颖，只是莫要只读经书，不通佛理。不晓佛理，如何修行？如何推演？”
她收过两个弟子，妙玉的师姐早年间已圆寂了，惟余妙玉一个能传承她衣钵的。
讲罢，妙法半垂眼眸，好似佛台上供奉的观音，低低道：“你回去带她去求一签，亥初领到我这儿来。”妙法亦为小徒弟推演过命数，当时只看出她明里要往北走，在盘龙之地终其一生，数日前再推演，只推出她命盘如雾蒙一般，看不出去向。
妙玉神色复杂，朝师父行礼后退下。
邢岫烟饭后饮完了茶，便别了诸人，自往家去。一盏茶后，黛玉与妙玉同样别了香雪，各自往所住的禅房里去。
此时夜深，已听不到隔壁宝殿里传来的诵经声，周遭阒静，偶尔又飞鸟扑扇翅膀的破风声一闪而过。
此次黛玉出行，身边请了六个护卫，带了四个壮实婆子，又带有丹哥、雪雁两个丫鬟，只是蟠香寺是女寺，来往也都是女客，故而那几个护卫都给了银子寄居在周围的人家里。妙玉所在的院子小，黛玉便只带王嬷嬷与丹哥来住，雪雁带着剩下三个婆子投宿在山下。
黛玉洗漱完，已经没有什么精神，恹恹地喘不上气来，又觉躺下难受，只好半倚在床头休息。丹哥看着心疼，为她轻按着手脚，叹息道：“姑娘今日车马劳顿，午间又没有小憩，何必如此辛劳。”
黛玉枕着自个儿细瘦的玉腕，眉黛压垂，面有倦色，好半晌才回丹哥道：“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主人家既然愿意招待，我怎好扫兴。”
丹哥觑着她的眉眼，与她闲谈：“不想寺庙里头伙食如此清淡，徐先生与妙玉法师倒也受得。”这年头，寺里头的菜式相较寻常人家已十分丰盛，但林家非寻常人家，这些东西在丹哥看来实在是简陋了。
黛玉道：“大抵是心诚吧，出家修行总要受苦的。”又道：“清淡些才好，让人下得去嘴。”
丹哥于是笑：“姑娘从前坐了车马，一整日都不进水饭的，那果然是这些斋饭好。等回去了，我告诉丹哥，叫她今后给你照着样式做。”
丹哥的手暖热，揉过身上酸软的地方，渐渐也使黛玉松懈了精神，困倦地睁不开眼，半垂着眼睫，轻声道：“你去把灯吹了，过来同我一块儿睡吧，现今天还冷呢。”
寺里屋少，王嬷嬷年岁大熬不住，已在侧房睡了。
丹哥吹了灯，也上床去，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也都睡着了。
寅正，松山拂曙。
黛玉一梦醒来，只觉茫茫，面上还留在春睡的胭脂色。转头一看，见窗纸外还是阴黑一片，只听到细细簌簌的脚步声、门扇的开合声并蟋蟀泣露之声。
“姑娘？”丹哥迷迷糊糊转醒来，嘟囔道。
“嗯。”黛玉应声，心口悸跳不停，原以为是梦醒，眼下只怕是被窗外的声响惊醒了。
丹哥从床上下来，用火折子把灯上了，灯花暗，只能看见周围两尺。她端着灯出去，同王嬷嬷交谈一番，才重新回来，跟黛玉道：“姑娘，是寅时三刻。尼师们寅正要去做早课呢。”
黛玉在家中，多是卯正起床梳洗，如今较平时还早一个时辰。丹哥便道：“如今尚早，姑娘再睡下吧，左右无事要做。”
黛玉浅蛾轻蹙，道：“只怕是睡不得了。”
正如所料，蟠香寺虽小，也有三十多个比丘尼，十多个沙弥尼住着，妙玉所在院子偏僻，却不妨碍诵经声从大殿中传来。只从寅时三刻起，周遭便都是洒扫念经声。黛玉在床上又躺了半个时辰，终究起来洗漱了。
天光虽未明，但点着烛火，也能读些书。禅寺里头，最不缺这些经文教义。
辰初，香雪便寻了过来。她一日中都没什么力气，唯有清早起来时趁着晨风朝阳走动。
妙玉的小院是自个儿的小厨房，如今香雪过来，带的早膳还温热着。
用过了膳食，黛玉才问：“妙玉姐姐可是去做早课了？”
香雪答道：“你今日怕是难见到她了。”又掩唇笑道：“她寻常时候也起不得这么早，这寺里除了她师傅，哪个愿意管她？只是仗着自己头脑聪明，将三日的经文赶在一日背完罢了。”
黛玉于是也笑：“这么说来，妙玉的师父是今日回来了？”她不去探究香雪话里的意思，妙玉同她交好，字里行间总归能看出其人之心在何处。况且论到妙玉出家的缘由来，又是一遭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
香雪点头，解释道：“妙法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术，前些日子有人家请妙法师父去做祈福法会。妙法师父约莫便是这几日回寺里。”又道：“林夫人写信与我，说你到寺里来还要拜佛求签，不若等上一日半日的，与妙法师父会面相谈。”
黛玉闻言，心中喜悦，自然应了下来，暗自思索着萦绕心间数月之事。
可说是黛玉运道好，午后，妙法师父果然回了寺里。
香雪已先嘱托了妙玉询问妙法师父能否为黛玉演算命数，妙玉进到师父的禅房里，拜见完妙法后，又被考校功课。无非是默背些佛经，讲些纸上所书写的道义罢了。待考校完课业，妙玉见师父神色不坏，果然与妙法提到此事。
妙法已近艾年，近日来回奔波，精神已是不济，此时听到小徒弟这样讲道，将手中的佛珠捻过一圈，幽幽开口：“我去陈家前，叫你明戒定学，如今已过一旬又四日，只怕你在佛祖前唱经不过三日罢。”
妙玉面色微白，浅色的唇紧紧抿起，不说一句话。
妙法看看自个儿这个关门弟子一眼，恍若看见当日被父母送到自个儿手中，才到自己膝下的病弱小儿，深叹一口气，轻轻揭过此事，道：“你如今已诵背到《坤元经》，我晓得你向来聪颖，只是莫要只读经书，不通佛理。不晓佛理，如何修行？如何推演？”
她收过两个弟子，妙玉的师姐早年间已圆寂了，惟余妙玉一个能传承她衣钵的。
讲罢，妙法半垂眼眸，好似佛台上供奉的观音，低低道：“你回去带她去求一签，亥初领到我这儿来。”妙法亦为小徒弟推演过命数，当时只看出她明里要往北走，在盘龙之地终其一生，数日前再推演，只推出她命盘如雾蒙一般，看不出去向。
妙玉神色复杂，朝师父行礼后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