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将绿玉斗放下,说:“我对茶无甚研究,只晓得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方才饮茶,觉得此水不像山上冷泉,妙玉姐姐可否为我解惑?”

    妙玉自个儿取了爱用的杏犀?吃茶,待吃完一盅后,方答:“可惜你来得不巧,不曾见到这水是如何做的。”妙玉语气带有三分神秘自得,引得黛玉朝前倾了倾身子,欲求她作答。

    方是此时,一双素手撩开湘帘,从门外走出一个窈窕女子来。

    黛玉打眼看去,见来人一身半旧不旧茜罗裙,举止端庄而文雅,眉眼含笑而未语。同黛玉相视一眼,她便行礼道:“久闻不如一见,这便是黛玉妹妹吧。”

    黛玉赶忙回礼,略有些许踌躇,道:“可是岫烟姐姐?”、

    “正是我。”邢岫烟答道。

    邢岫烟与妙玉相熟,是妙玉多年的邻居。妙玉自出家后,在寺里长大,虽也抄佛经,但与其余尼姑道婆并无什么共同话语,拜了师傅,也只教一些佛教要义罢了。待妙玉后面认识了邢岫烟,便教她读书写字、对诗作赋,邢岫烟因而学得妙玉六七分才情。

    自香雪做了黛玉的西席后,便牵线令黛玉和妙玉做了笔友。黛玉偶尔写诗过来,妙玉便同岫烟一起品鉴,岫烟亦写诗与妙玉一同寄给黛玉,三人渐渐便结交起来,因扬州与吴县相隔不过二百余里,三人每月通信便有两三封,情感渐渐深厚起来。

    只是闺阁女子出门访友何其不易,若非此番香雪病重,三人恐怕终其一生只能神交。

    黛玉与岫烟寒暄罢,岫烟便自坐下来。因檀木小桌上还摆着茶盘,妙玉身侧放有小炉茶壶等,岫烟便坐到黛玉身侧来,与妙玉相对而坐。

    妙玉乃唤人取来岫烟平常惯用的茶杯,执壶为她斟了一杯茶汤。

    岫烟笑道:“我方才从家里头出来,便看到寺门口停了轿子车子,晓得是有贵客来拜访了,走进寺里头问那些小尼姑,果然说是林妹妹来了。我去徐姑姑那儿没找着你们,原来是躲在这里吃茶。”

    妙玉道:“我们逛累了园子,坐下来吃一盏茶,难不成叫躲懒?”

    岫烟但笑不语,捧起青釉花口茶瓯品茶,才道:“我来得巧,竟然尝到了你这瓮雪水。”

    黛玉看她二人神色,这才恍然道:“原来取的是冬日里梅花上的雪烹的茶,我竟说难怪有一股梅花香气。”

    妙玉闻言,唇角微微弯起,笑道:“倒是不可惜我这一瓮水了。”

    这倒是叫黛玉想到月前妙玉趁着林家给香雪送药来,借了林府的车马方便,给她送来的一枝梅花。妙玉道是在禅院里头开得最盛的那棵梅树的尖梢上折的,架了云梯,折花时还摆过一阵大风,花瓣纷纷而落,原本看好的梅枝散了三分,她便只好剪了一枝未开的。

    那枝梅花摆在她的屋子里头,送过来时已经开了一半,不消数日边都凋谢了。但看着实在是好看,花小而巧,瓣色白如月,花心又红似血。香浓,叫乌衣那几日在屋中点的都是浅淡的香味,省得盖过这股梅香。黛玉看着花,总想到妙玉踩在梯子上剪花的样子,觉得稀奇,不免掩帕而笑。

    “此处花儿好,我来年若是有空,定然早些上山来。”黛玉道,“可惜方才来时看,只剩些残花败蕊。”

    邢岫烟应和:“花虽谢了,却有梅子生出来,等到梅雨时节,便可摘来泡酒喝,也别有一番滋味。”

    妙玉出家,不能饮酒,故而只吃茶,不理会两人。

    邢岫烟轻轻握住黛玉的手,道:“我去年便摘了梅子泡有酒,刚好到时候。你若要回去了,等出了寺门,便叫人敲隔壁的门,我把酒拿给你。”

    黛玉笑着应下。

    到底佛祖底下不好谈论酒水,两人约了时间,草草结束交谈。

    妙玉才冷溶溶道:“幸得我这里不治你们的罪。”说罢,将茶杯放下了,道:“不晓得梅子泡不泡得了茶,我倒也想尝尝。”

    黛玉忙道:“梅子泡茶恐怕酸些。”又道:“我家里有个厨娘最擅做果脯,尤善腌渍梅子,你们二人一位请我吃梅花茶,一位请我饮梅子酒,我无以为报,待回到家里去,便给你们送两坛果脯来。”

    妙玉与邢岫烟听了,都点头,露出些笑模样。

    邢岫烟好奇问道:“我不曾做过果脯,林妹妹可好告知我是个什么做法。”

    黛玉思忖片刻,答道:“我不擅这些,大抵是洗净去核后用糖水泡着,再用小火烘干吧。邢姐姐若是有兴趣,我回家后叫厨娘给你写个单子,你依着做便是。”

    邢岫烟一顿,笑笑:“看来我做不成了,可恨家里无糖可用。爹娘定是不许我折腾的。”

    黛玉心叹,要说些什么,邢岫烟已将话题挑走了,黛玉便只好作罢,依旧与她们说笑。

    等谈性渐淡了,又到了吃饭的时间,妙玉做东,请黛玉跟岫烟到香雪住的禅房里面吃斋饭。这时香雪睡了一觉,便又有精神起来跟她们讲话,她见识最多,又当过老师,故而谈性很浓,讲起故事跟道理来叫三位小姑娘都很是沉迷。

    不消片刻,便有侍儿端上了菜,摆在桌上。

    各人面前摆了一碟炒春笋,一碟莼菜豆腐羹,一碗用时兴野菜做浇头的素面,饭毕,又上了一盅甘蔗荸荠甜汤。

    香雪道:“寺小地偏,无甚好物,只有一些野菜可堪品尝。”虽然食材简素,但都是早春才有的新鲜菜,味道清浅甘甜。

    等饭后吃过了茶,黛玉赞道:“虽是野菜,色味俱全。”又问:“我少吃有鲜笋,听闻鲜笋挖下来了,半日则变味了,故而家里头做的大都是笋干发泡的菜。今日一尝,才晓得春笋嫩脆,唇齿留香。”

    香雪便答她:“是如此了,山林之笋鲜甜,焯水后可直接清炒。”

    妙玉点点头,道:“庭院之中生的笋,大多苦涩、难以下咽。只可赏景来看,怕是不能入口。”

    岫烟也同她讲:“这儿正有山林之笋,正当时令,寺里的小尼姑们都会去挖笋煮菜,我家里的小丫头也爱去玩儿呢。”

    黛玉惊异,道:“竟然如此,我倒想去看看如何采挖。”既然到了山林之间,虽然是为会友,但若能感受山林野趣,何妨不试。

    岫烟却摇头,妙玉也道:“都是泥土,污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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