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容津晨起用过早膳,照例在璟王府中听着手下幕僚汇报近日太子的一举一动。

    “你是说,近日那金陵宁化镖局的总镖头兰桉入京了,消息可真?”

    年轻皇子的声音自水榭梁前悬着的薄纱后凉凉地传来,难辨喜怒。

    “千真万确!昨日清晨坊门大开不久,属下们在北市附近看见了兰桉乘坐的马车,显然是去往太子的东宫的。”

    这就奇了,十一年前冀州水患,宁化镖局因运粮不察致使赈灾粮食不翼而飞,这在当时是重罪,但父皇到底没株连那镖头的家人。

    现下案发十年之久,朝中诸人大多已换过一轮,但当年之案,说到底是一桩葫芦案,明眼之人都知道,应该与那宁化镖局保持距离,若赵玦此番举动被父皇知晓,不光是他璟王,光是那朝中的御史大夫,就如群狼环伺,够他喝一壶的。

    有趣,实在有趣。

    年轻皇子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向水榭旁的池中撒下一把鱼食:“那兰桉是何模样?你们可看清楚了?”

    其中一位武官打扮的人拱手回道:“回殿下,昨日臣正好在宫城东门处当值,是看到有两个面生的女子,但因当时离得有些远,面目略有些模糊,其中一人走在前面,应就是这兰桉。至于这模样,只能说是尚可,与京中的贵女们相比还是粗陋了。”

    赵容津听到此话倒是一时无言:“她是镖局总镖头,日日混迹于江湖上的女匪,岂能等同于普通的世家小姐?”

    不过一番问询下来,此人不过是个无甚特别,容貌也十分一般的女草莽,至多是她名下镖局多年前的旧案牵扯众多。

    赵容津挥挥手,对手下道:“接着看好赵玦的动向,至于那个兰桉,你们派人盯紧她住的驿馆便可。”

    他们主子一向阴晴不定,饶是四皇子的这张俊脸与他生母大周第一美人谢颜淑如此肖似,手下们也片刻不敢多看一眼,当即告退出府。

    “殿下,袁翰林来了。”名唤商祐的下属递上一张名帖。

    话音刚落,只听一男子爽朗的笑声传来:“润卿,原来你休沐日躲懒,竟窝在这小榭一隅赏鱼啊,真是好兴致!”

    这男子正是袁彧,帝师袁漳之孙。

    袁彧自幼便是皇子伴读,不过算起来真正与璟王厮混在一起,也有十数年了。

    “袁翰林真是好大的胆子,进本宫这璟王府竟似回家了一般。”赵容津面上冷然,却并无动怒之意。

    “可不如此,我家老爷子近日不知怎地,一时兴起,竟非要去什么苍梧山游玩,一时府中冷清,倒还不如他在时,整日听训热闹些。”

    “故此,臣便上门叨扰殿下了,殿下不会责罚臣下不懂规矩吧。”

    赵容津不答,倒从鼻腔中冷哼了一声:“你可知近日父皇封了国舅一等承恩公的爵位?赵玦近日动作频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璟王生母为贵妃谢颜淑,而太子赵玦的生母则是王皇后,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其长兄王充一度为丞相,然他不久前突然向大周皇帝告老还乡,引得皇帝数次挽留。

    袁彧知道这意味着些什么,便收起嬉闹神色,道:“这老贼也当真会玩弄权术,一大把年纪,竟是不遗余力地为他王家子孙铺起后路来了。”

    “不瞒你说,我自进翰林院选为侍读学士后,便发觉这朝中诸人大部分都与王氏有些许关联,相比起来,袁氏族人中除了我一人,竟无甚在朝中的故旧。”

    昔年他祖父以先帝年间的状元之身,入宫教授太子,也即如今的皇帝,袁氏一族可谓书香门第、清流人家,但却并无滔天富贵,许是他袁氏一家皆是袁彧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

    但提起朝堂之事,袁彧却洞若观火:“那王家老贼得封国公,定会大肆宴请京中权贵,届时殿下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容津看向池中游弋的一池鱼儿,眼皮抬也不抬,淡淡道了句:“嗯。”

    修文坊,武平侯府。

    折腾了一夜,一大早后院的管事婆子秦嬷嬷便领来一个小丫鬟,对兰桉道:“兰小姐,这是我们二小姐的一个贴身侍女,名叫半夏的,这次主子回岐山老家,只带了另一个丫鬟,半夏这半个月来一直管着二小姐房中诸事,您看,是不是同主子在家时一样?”

    “确实不错。”兰桉点点头,看向面前一袭绿衫的小婢女,低眉顺眼,一副机灵的模样。

    萧明玉的寝居虽不大,却也收拾得整洁雅致,连廊前挂着的竹骨鸟笼中都干干净净,透着一股不知名的淡雅清新。

    秦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半夏叫人。

    那半夏立马会意,道:“奴婢半夏,参见小姐,自从您来了,这蘅芜居都多了几分贵气儿呢。”

    “果真是个机灵的。”兰桉赞许地点了点头,嘴角含笑,“只是今日我初来乍到,有一事要嘱咐你们。”

    “我身负重任,一举一动都不容行差踏错半分。”兰桉看周围人皆屏声静气,又接着道:“从今日起,你们就要把我当成萧明玉,直至你们小姐回来的那一日。吃穿用度,皆要按你们二小姐从前的惯例。”

    “若让人看出我不是真正的武平侯之女,不仅是我,你们每一个人,甚至这偌大的武平侯府,都会授人以柄。”

    “听明白了吗?”

    兰桉感觉这群侍女比洛书要省心地多,吩咐了几句,只见众人皆点头称是,这才放下心来。

    兰桉摆了摆手,示意除半夏以外的其他人都退下,各司其职。

    “二小姐,您有何吩咐?”半夏奉上一盏茶水,退至洛书身侧。

    “我听管家说萧小姐平日一举一动向来有异于旁人,你可知晓一二?”兰桉用那雨过天青瓷的盏盖拨了拨那碧绿的茶汤,目光炯炯,看向面前人。

    “奴婢平日里一直伴小姐左右,但……从没见她脾气古怪,那些外人嘴里说什么小姐不喜见人,全是诓人的。相反,我家小姐成日里极想出去看看南北市集的热闹。”半夏此时住了嘴,嘴唇嗫嚅,似乎是不打算继续说了。

    洛书本就好奇心颇重,见她有难言之隐,就忍不住开口道:“这就奇了,昨日武平侯也对我们小姐说过这些话,难不成,他老人家也是信口胡诌的?”

    “洛书。”兰桉瞪了洛书两眼,于是洛书吐了吐舌,做个鬼脸。

    只听半夏继续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们侯爷虽是小姐的亲生父亲,但由于他忙于官场之事,因此对膝下两个孩儿都不甚关心。大夫人去世得早,是以我们小姐常常在外被那些官宦家女儿合起伙来欺负,一时竟也无人诉苦,在外名声不好,久而久之,小姐也就不爱出门了。”

    “哦?竟有这种事。”兰桉平时混迹在男子众多的江湖上,只知道他们大老爷们恶心起人来让人难以招架,想不到本该整日养尊处优的侯府嫡女也迫受其害。有道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果真不假。

    兰桉回想起武平侯所述的萧明玉痴恋帝师长孙一事,道:“那帝师家的长孙呢?萧小姐和他有何龃龉?”

    谁知半夏听了这问,却没再向适才那般继续说明,她开口:“小姐恕罪,此事事关我家小姐的名节,半夏只知小姐绝无攀附袁公子之心,其余的,就不便多言了。”

    这倒是个极关心主子的侍女,兰桉暗暗为萧明玉庆幸,嘴上却说着:“既如此,那我也不便多问了。”

    左右不过四五句话间,兰桉便把自己这个身份原主的底细摸了清:武平侯府嫡次女,地位显赫,然而却被外人屡屡扣上性情古怪,与他人相处不来的帽子,甚至被传勾引外男的风言风语。看来,萧明玉的处境着实不如何。

    不过,既摸清这个人的底细,解决之道倒也应运而生。

    兰桉心情舒畅,唇边露出清浅笑意:“洛书,将王尚书府上今晨送来的帖子拿来。”

    “是。”

    翻开这名帖,其上只说了宴请武平侯府,并未指名道姓侯府中具体某人。兰桉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一旁的半夏:“我与你家小姐是否相像?”

    半夏此时终于把目光落向面前女子,只见她皮肤虽不很白皙,可一双眸子如桃花泛滥,犹如秋水盈盈,脸庞是鹅蛋轮廓,只是唇比她家小姐薄些。

    二人都是美人,自古以来,美人都有共同之处。于是半夏道:“回小姐的话,您与我家小姐有七分相像,但二人肤色,神态却大为不同。”

    “这有何难?”洛书兴奋不已,在金陵时她便时常易容捉弄旁人,也喜到处寻觅漂亮的小娘子们为其打扮,眼下终于能对自己小姐的脸蛋为所欲为,洛书立时蠢蠢欲动。

    兰桉汗颜,她竟忘了自己身旁就有这一位祖宗。

    可眼下,似乎又没有旁的选择。

    “那就你来为我装扮吧,半夏在一旁盯着。”

    两个丫鬟皆是爱打扮的年纪,不过凑在一块对着兰桉的脸比划片刻,便熟络了起来。

    兰桉看她们如此,心下甚是欣慰,便闭上了眼任她们摆布,在镖局中兰桉从不得清闲,如今反而有了几分闺阁贵女的闲适,在洛书与半夏的只言片语中,她竟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兰桉感觉额间一凉,凭眉间触感似是一枚五瓣花朵形状的花钿。

    “小姐可真美!”洛书、半夏二人看着面前的女子,惊得瞪大了双眼,竟是纷纷呆在了原地。

    半晌,半夏捧来一面菱花格的镶宝石铜镜,只见镜中女子檀口微张,笑靥嫣然,眉间一枚春桃花钿粉嫩脱俗,不是兰桉又是何人。

    不过,确与昨日的她大不相同,眉目之间隐隐有着另一个世家贵女的影子。

    “化得不错,三日后,你们二人同我一同往王尚书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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