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自先皇宁武帝之时,便延长了坊市开放的时间,不至子时深夜,洛城中的一百零九坊皆是灯火通明,特别是城中规模最为宏大的南市,此刻华灯初上,正是利来熙熙,利往攘攘之象。

    兰桉与洛书主仆二人排了好一会功夫的队伍,终于挤进了这家大名鼎鼎的合香胭脂铺。

    胭脂铺的老板娘一见主仆二人,便迎上前来:“娘子姿容甚美,不过颊上却少了我家的胭脂颜色,二位四处看看有什么合心意的脂粉,若有好的,尽管唤我便是。”

    兰桉在帏帽的白纱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洛书却已兴奋起来,四下翻看着。

    两人虽衣着十分低调,但看这模样及通身的气度,怕又是哪家公府的世家小姐和贵仆出街游玩了,老板娘不疑有他,安顿手下留心二人,尽心伺候。

    那边洛书看了一圈,终于在一众陈列在精致妆奁中的脂粉中选中了一样。

    “小姐,你看这一盒水粉怎么样?”这家胭脂铺装脂粉的盒子皆是用铜胎掐丝珐琅所制,盒身上是花鸟鱼虫,神仙妃子各色图样。

    洛书拿的这一盒盒身上绘有一株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盒中香粉粉质细腻,洁白似雪。

    店中的一个小丫鬟这时走了过来,向二人福了福身,道:“这位姑娘好眼光。此香粉名唤人面桃花,可是我们店里时下最畅销的。”

    洛书一听,满怀期待地看向兰桉,道:“小姐,我看这香粉气息清甜,名字也雅致。咱们就要这个吧。”

    兰桉笑笑,正要掏出荷包来结账,可背后却突然有人叫道:“不是说你们店里的人面桃花都没有了吗,怎么她这里还有一盒!”

    那女子三步并作两步便行至洛书身前,一把抢过她手中香粉:“本小姐看你们这个破店是不想开了,竟搞这些鬼把戏来糊弄我!”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其余伙计并客人纷纷向此处投来探询目光。

    “那女子是谁啊?如此嚣张......”

    “她啊,她是永宁公主手下一个付姓家臣家的小姐,仗着她父亲颇得重用,自己又常在公主身边打转,一向如此。”

    兰桉听到人群中传来小声的议论,原来她和那位与璟王赵容津一母同胞的永宁公主有些联系,怪不得如此嚣张。

    “这是我们先看上的,你凭什么说抢就抢?”洛书见挑了好半天的香粉被人夺去,气得直跺脚,“小姐,你看她,明明是我们先看上的......”

    付容婉的眼神在兰桉洛书主仆二人之间来回逡巡片刻,嘴角撇了下,不屑道:“本小姐当你们合香胭脂铺有多高的格调呢,如今看来,竟是什么货色都能用的上这人面桃花了。”

    “罢了,我本是想用这脂粉的一套十二花神盒子打赏下人的,但见这种货色都能和我府中的下人用一样的东西,真是不用也罢。”

    胭脂铺里大多还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子,听了此话纷纷对付容婉怒目而视,但敢怒不敢言。

    与皇室宗亲沾点关系的人,她们谁都招惹不起。

    “小姐此言差矣,”半晌没吐露只字片语的兰桉伸手拦下了准备离去的付容婉,“素闻永宁公主喜好雅致,这十二花神群芳争艳,惜花爱花之人无不为之动容,可似乎在你口中,皆成了俗不可耐,区区用来打赏奴仆的器具罢了。”

    “殿下若是知晓了,定会为此伤神感怀。”

    兰桉头戴一顶长纱帏帽,白纱遮挡,面目模糊,在一众容貌无遮挡的女子中格外显眼。

    “你不过就是这小贱婢的主子,看你这衣饰打扮,身份也不怎么显赫,竟在此拿公主对本小姐说教!”

    兰桉直视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女子,道:“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今日之事,与身份有何相干,左不过是讲究个先来后到。”

    “我朝民风向来严谨,商人买卖东西最讲规矩,今日是我们先看上的这盒脂粉,于情于理,小姐都应归还。”

    兰桉一番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围观的人见她敢招惹付容婉,皆同声附和起来:“就是啊!明明是这位小姐先来的,天底下哪有这种截胡的道理。”

    付容婉只带了四位侍女,可眼下店中客人却纷纷倒向了兰桉。

    她想起今晨在公主府中,璟王第一次与她多交谈了几句,眼下若事情闹大传到璟王耳朵里,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苦心且非全部付之东流?

    想通此节,付容婉冷哼一声,把那香粉随手掷给店内一个小丫头,道:“哼,今日算你运气好,本小姐突然想起今晚有人设宴相邀,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继续与尔等粗鄙不堪之辈纠缠了。”

    “我们走!”

    一行人离开后,那胭脂铺的老板娘向兰桉走了过来,行礼赔笑道:“今日小姐受惊了,我见小姐气度不凡,又是第一次光顾本店,这一套十二花神的人面桃花就送给您了。”

    兰桉微微一笑,道:“老板娘虽然慷慨,但我却不敢空手拿了您的东西。”

    “洛书,”兰桉一伸手,洛书就从荷包中取出一小粒金锞子,递给她。

    “小女子素闻合香胭脂铺声名远播,今日一见,单是装香粉的盒子就大有深意,可见传言不虚。”

    “这点钱财,就当我们初次光顾贵店之礼。”兰桉将那粒金锞子放入老板娘手中,临窗的清风将她帏帽四周的薄纱吹起,老板娘一时觉得,兰桉所言简直是自己这辈子听过最为动听美妙的话。

    别看这一粒金锞子小,却足够买下四五套人面桃花。老板娘乐开了花,心道这姑娘出手可真阔绰,自己倒真没看错了眼。

    “敢问小姐是哪家大人的千金?日后店内若有新货,定第一时间遣人给您府上送去。”老板娘一面咬了咬那粒金子,一面忙不迭唤来店内伙计记下兰桉的大名。

    “武平侯府,萧明玉。”

    ......

    一辆四轮马车沿着洛城的天街缓缓驶向城东的修文坊,此时已近子时,街上人烟稀少,空气中泛着微微湿润的凉意。

    片刻之后,马车停在了位于修文坊的武平侯府大门前,赶车的小厮搬来脚榻,请兰桉入府。

    太子让她假扮这武平侯府的二小姐,萧明玉,以借故接近璟王,调查他身边一众户部的官员。

    诚然,太子曾言,当年她父兄的案子或多或少与璟王有关,但眼下并无确凿证据,仅凭她父亲的一面镖头镖旗,并不能证明什么,毕竟当年璟王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年幼皇子,他在朝中的势力未必就能将她的父兄置于死地。

    如今,先暂且扮着这个萧明玉,摸清这皇城的形势才是头等要事。

    兰桉看着武平侯府前气派的四字皇帝亲笔御书,心中便已有了个大概。

    那武平侯深夜等候,又派车马接送,定是太子事先便对其多加打点。近年来诸皇子在朝堂之上势同水火,搅弄风云,老臣们眼见太子地位尚不稳固,因此便各投明主,但这武平侯在传闻中一向是个本分保守的人,押太子这个宝,也算他十分有自知之明。

    来到殿内,除一人看起来像是府中管家外,其余人都十分自觉地退下。

    兰桉朝居于主位的萧慎行了个礼:“小女子兰桉,见过武平侯。”

    武平侯并未起身,他捋捋下巴上一捋花白胡须:“兰当家不必多礼,太子能让阁下居于老臣府上,真是老臣的莫大殊荣。”

    嘴上说着殊荣,可这老头面上却无半分恭敬。他捧起桌上茶碗饮了口茶,“小女明玉近日回岐山老家看望她本家堂妹去了,不瞒当家的说,我这女儿脾气古怪,不喜见人,和京中的公卿贵女们一向合不来,她上一次出去不蒙面,还是她及笄礼的时候,想来已有个快一年了吧。”

    兰桉听了关于这萧明玉的三言两语,脑中迅速勾勒出一个蛮横小姐的形象,不料却听萧慎继续道:“说来也不怕您笑话,她脾气古怪,盖因多年前恋上了袁帝师的长孙,可这帝师的长孙是个冷情冷心的,我家明玉苦恋之下无果,便羞得不愿出门见人了。”

    想来还有这种隐情,兰桉嘴角抽搐,心道扮演萧明玉还需要费上一些心思,道:“明玉小姐真是性情中人,只是过几日为了太子殿下的嘱咐,难免要多出去走动,烦请您告知小姐的长相喜好等诸多事宜。

    “那是自然。”

    萧慎唤来府中管家,那人将兰桉洛书二人引至后院,一路上,这管家向兰桉讲述了萧明玉的种种过往,无非是些为引起帝师长孙注意故意落水,陷同行的小娘子于危险境地之中种种糗事。

    兰桉汗颜,听了半天,左右都是一句话,那就是萧慎借着这管家的嘴告诉她:“我这女儿是洛城中一朵怒放的奇葩,你实在不必过于收敛。”

    看来,以萧明玉之名接近璟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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