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城内,商铺紧闭,百姓出逃。

    南栾国军队攻至城外不过半月时光,这座车水马龙、无比繁华的药材大城,就萧条得不成样子了。

    虞昭月一行百人,简装而行,在风水地师的指引下驾马从不复往昔热闹的东城而过。

    马车外观朴素,内里宽敞,车内铺着雪白柔软的羊毛毯,虞昭月与凌墨渊隔着檀木案桌相对而坐,凌墨渊闭目养神,虞昭月则掀开帘幕一角,往外打量。

    暖阳高悬,云雾渐散,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宽阔整齐,街道两旁的商铺一间接着一间,令人目不暇接。

    店铺门楣之上挂着毛笔手写的名号,紧闭的门窗是木工匠人手工雕刻的花鸟鱼虫,样式栩栩如生,有的商铺屋檐下挂着红灯笼,有的在门口摆两尊石狮。

    通过雕花,字体,花草等布置,虞昭月大概能看出店主的性格与店铺的特色。

    虽寥有人烟,但曾经的辉煌难掩,虞昭月发现比起林立的钢筋高楼,她更喜欢历经岁月洗礼的古代建筑物。

    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向东而去,整个浮花城静谧得呼吸可闻。

    稍有一丁点儿喧哗都格外吸引人注意。

    “给老子打,打到他愿意医治本少爷为止。”

    虞昭月听见动静,来了兴致,她探头去看。

    渐渐地,她纤手将大半帘幕掀,开,又因身高不够,她起身跪在马车座椅上,将整个肩伸出窗外。

    三十余步之距的街边,有几个大汉正在围攻一个青衣男子。

    有一人立于一旁,他体型消瘦,身着华服,他侧着身子,双手傲然抱在胸前。

    虞昭月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声音尖刻,但中气不足。

    似患了肺痨,隔着二十余步的距离都能清晰听见他如拉风箱般粗重喘息声。

    马车滚动,越来越近。那锦袍男人气极上头,从怀中抽出手,指着地上的人破口大骂。

    他转过身来,他面如腊色,整个脸肿如猪头,深陷的眼眶周围浮着丘疹和红斑。

    只一眼,虞昭月觉得有万只蚂蚁在心间攀爬。

    不适之感传遍全身,她缩回肩膀,将目光移开。

    “本少爷听说你医术超群,冒着被敌军击杀的危险,一路求问而来。”

    “你生为医者却见死不救,不谈仁心,只讲缘分。”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华服锦袍男子对着那群壮汉打手喝道:“用点力、打、给我狠狠打!”

    “打到他知缘、惜缘为止!”

    车轮压过散落在地的医典、药材。

    拳拳到肉的声音近在耳边。

    透过几个大汉腿间的缝隙,虞昭月看清披头散发匍匐在地的人。

    他如青竹淡雅的素衣布满黑灰与血污。

    仅露出的半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正缓缓流着鲜血。

    他死死咬着下唇将闷哼声压于喉咙,手里紧握的几株草药,碎成了渣。

    马车从那人正前方碾过,他似乎听见了声音,缓缓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他定定地看着她。

    他眼神纯净,如神明降世,怀有慈悲。

    虞昭月心头一跳。

    路见不平拔刀救人的剧情来了?

    虞昭月“唰”一下站起身来。

    她手忙脚乱将车窗帘幕拉上,没有规律又十分快速地将边角都压严实。

    她闭眼不看。

    她按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坐回原位。

    她自己都生死难料,不可能去蹚浑水,瞎救人。

    自求多福吧,帅哥。

    “等一下。”

    一声携着冰霜的冷冽声音传来,虞昭月背脊一抖,怦怦直跳的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

    她睁开杏眸,发现开口之人是凌墨渊,提起的心复才放了下去。

    随着凌墨渊的声音落下,马车戛停。

    几个影卫将欺人的大汉按倒在地。

    锦袍男人反应过来时,他早已跪趴在地,动弹不得。

    关闭严实的车窗帘幕被侍卫左右掀开,幽暗的车内光明重现,凌墨渊抬眸瞥了一眼不停叫嚣的纨绔男人。

    立即有人隔着衣物在他后背处点了几下。

    整个街道安静下来。

    凌墨渊如春风柔和的视线从素衣青年匍地的上半身,移到他微肿脸上。

    打量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是何人,名姓为何?”

    青袍男人从地上缓缓爬起来,努力站好,依旧摇摇晃晃,他艰难对着凌墨渊行了一礼,声音细若游丝:“在下乃一医者,姓洛,名映星。”

    “洛医师,你身体不好?”

    “公子慧心,在下自幼体弱。”

    凌墨渊闻得此言,点了点头,他说出的话,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他道:“洛医师,过来答话。”

    他对这人感兴趣。

    明明凌墨渊的声音轻柔,落在耳里也犹如温泉淌过,可虞昭月全身上下依旧控制不住竖起汗毛。

    她心想完了。

    青衣男人假若答应治病,那纨绔公子说不定能放过他,虽被打了个半死,好歹是能活下去的。

    落在这假正直的魔鬼手里,那才是真正的难逃一死。

    毕竟太子殿下他、看谁都像奸细。

    那青衣男人似看不见她使的眼色,竟目不斜视地向他们走来。

    不知道伤哪儿了,他脚步虚浮,披散的墨发显得原本就白皙细腻脸颊毫无血色。

    不过即便伤势严重,他背脊依旧挺拔如青竹,一步一顿尽显优雅病弱之美。

    他像风中摇曳的玉树,静静定于他们马车前。

    面对凌墨渊的犀利盘问,他应对自如,滴水不漏。

    他这般能言善辩怎么会惹怒这些个胸无点墨的恶民,虞昭月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凌墨渊却微微点头,他好奇问道:“如何才能称之为有缘呢?”

    “有大德行之人。”

    “你观我如何?”

    “有缘。”

    凌墨渊闻言嘴角弧度扩大,眉梢轻轻上扬。

    虞昭月也笑了。

    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一个是有备而来的马屁精细作。

    谁也不是好人,确实有缘。

    凌墨渊笑容不过浮现一瞬便掩于面下,他搭在腿上的修长手指轻点膝盖,不加掩饰问道:“洛神医,可愿跟随本宫,为天照国效力?”

    天照国境内,能以“本宫”自称的男子,除了尊贵的太子殿下,再无他人。

    素衣青年似才认出凌墨渊的身份,他呼吸肉眼可见地重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他眸色平静如湖水,对凌墨渊行礼道“小医,幸运至极。”

    就这么水灵灵的上马车了?

    虞昭月目瞪口呆盯着在侍卫搀扶下,坐在她身边的素衣青年,久久无言。

    她早就觉得凌墨渊有大病,果真如此。

    他一定是有什么隐疾。

    不然怎么会对一个刚认识的可疑人员青睐有加。

    这人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外表病弱,内心强大,比她更要来路不明,更像奸细。

    凌墨渊怎么不问这人两天之内能不能治好他?

    或许有什么癖好,非要带回军营才能掐他的脖子?

    “驾——”马车启程,车外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将虞昭月拉回现实。

    她努力忽略空气中的血腥味,侧头问身边的人。“那人骨瘦嶙峋,脸却肿如猪头,是得了什么病呀,怪吓人的?”

    马车开始摇晃,身边的人暂未开口,对面的凌墨渊倒是先答。

    “花柳病。”

    “脏、脏病?”

    虞昭月杏眸睁大,纤手瞬间捂住嘴巴、鼻孔。她觉得整个空气都有毒。

    “快走快走。”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虞昭月感觉自己的手臂发痒。再待下去,她怕是也要起红疹了。

    虞昭月也没心思再细究,多疑的凌墨渊为何会将可疑的洛映星一同带往金矿。

    马车摇摇晃晃,行了一个时辰的官道,又跋涉弯曲山路,等没路了,一行人才下车来。

    虞昭月跟着地师钻进了茂密的丛林,七拐八扭,越走路越窄,光线射不透繁茂的树叶,四周隐蔽之极。

    要不是他们没带铁锹,虞昭月怀疑凌墨渊是看她没用,想在山里埋了她。

    攀上崎岖怪石,密集的树林变得稀疏。

    不一会儿峰回路转,难怪凌墨渊猜测她会跑,山中间云雾缭绕,美不胜收。回头望去,连绵的山脉如一条巨龙盘旋在地上,壮美又神秘。

    这地舒适得确实会让人忘掉世间烦恼,想在这儿搭间木屋养老。

    转眼来到一个漆黑的深岩石缝隙前,高二十来尺,两臂来宽,里面漆黑一片。

    风水地师从怀里抽出火折子点燃火把,转身对他们道:

    “这就是我们新发现的金色矿脉,太子殿下,虞大人你们请随我来。”

    虞昭月跟在凌墨渊身后进去,刚开始四周全是普通的岩石,渐渐地,昏暗的空间变亮。

    抬头望去,四周的开始出现金属感很强的石头,它们在火把的照耀下发着金色的光,一块块巨石由石榴大小的小石不规则组成,一丁点儿光落在上面就会将其折射,沿着奇妙的路线照亮整个幽闭的空间。

    越往里走,他们脸上震撼之色越深,到最后,整个洞壁全是熠熠生辉的金色石头,他们仿佛置身于璀璨星辰之中。

    地师将火把递给手持罗盘的小徒,他从岩石壁扣了一小块摇摇欲坠的金色石头,双手递到凌墨渊面前,道:“此石色泽与黄金相差无几,老夫一时也难辨其价值,请殿下过目。”

    凌墨渊神色凝重地看向虞昭月。

    虞昭月立即回过神来。

    她接过地师手中的金石,仔细查看。

    她发现金石表面很硬,反射的光线像冬日不明媚的太阳,色泽也比黄金逊色很多。

    虞昭月从身边侍卫的腰上拔出利剑,用最锋利的刃划过金石表面。

    金石毫发无损。

    虞昭月咬牙使劲,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再次划动,来回四五下,金石表面才出现一道绿黑色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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