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海浪卷着潮湿腥涩的气息拍打上岸，周然卷着裤腿，后背扛着竹篓里只剩下一条大鱼，他将木船定好，背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向前走去。
“小然哥哥！”
他抬眼望去，隔壁周婶家的女儿桃子举着小手电，朝他甜甜一笑，
“爸爸还没回来嘛？”
周婶穿过门帘走了出来，屋内昏黄的灯光下，一张木质小矮桌上简单摆放着两三碗菜，被人细心用菜罩子罩着，只从缝隙里散发出朦胧的热气来。
桃子才三岁，周婶怕她禁不住饿，提前用小碗夹了些菜让她先吃，可她一心惦记着仍未归家的爸爸，小小的身子蹲在门口。
见母女两人一脸期盼看着他，周然唇角上扬，抬手指了指后头。
“还，在忙。”
此时正是海鱼好收获的季节，鱼贩子一时忙不过来，便雇了几个相熟的渔民帮忙收拾，周叔顾及着他年纪小，家里也没人给他留饭菜，催着让他先回来。
周婶了然，收回目光。
“鱼，大鱼！”
周然蹲下身子捏了捏桃子肉嘟嘟的脸颊，瞥见他竹篓里硕大的一条海鱼，桃子瞪大了圆溜的双眼。
周家村几乎都靠捕鱼谋生，村里的人最多捡些小鱼虾带回来家吃着解解馋，一条能卖出好价钱的海鱼都是舍不得吃的。
换作他自己，在两年前，他也会换了钱攒着留用。周然站起身来，朝周婶开口道，“待会我，送些过来。”
“不用，你这孩子，留着自己，”周婶摆手拒绝，周然家中没有大人，平时生活叫得上节俭，家里还多了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妹妹，这鱼只给孩子们补补身体，周婶又怎么能再分走一半，但瞥见桃子眼巴巴盯着她不住下咽口水的动作时，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行，婶子等会给你送点咸菜，桃子，还不快给你小然哥哥说谢谢。”稚嫩童声软乎乎说了谢谢，周然笑笑，进屋放下竹篓。
屋内空无一人，正上方一只小小的灯泡散发出微弱的暖光，许是年久失修，它偶尔会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他没管，伸手拿出那条海鱼，三下五除二将它去鳞开肠破肚，取
了一半煮鱼汤，又随手做了一道青菜，这才取下围裙。
整天的出海让他身上不可避免沾上了些海腥味与鱼腥气，他拎起衣边嗅了几下，想了想，转身进浴室去冲了个澡。
带着凉意的水流打在他手臂上，他换了件衣服，额前的碎发顺着朝下滴出水珠帘子，他随意甩了甩头，确定身上没有异味后，脚步轻缓的上了二楼，二楼的灯光要比楼下那只小灯泡亮得多，即使装在屋内，透出的光线仍然照亮了客厅。
少女拿着画笔抬起手腕轻轻在纸上划动，听到声响时，她停下动作看了过来，暖灯在她脸上晕出极为好看的弧线，长发披散在后肩，并未遮住她精致的眉眼，只觉得恬静而美好，周然脚步一顿，
“是我吵到，你吗？”
许愿摇摇头，起身走了过来，长裙波浪的裙角在她脚踝边晕出花朵，到他身边时，从鼻尖钻来一丝清香，淡淡的，是山茶花的香味。周然对这类东西不挑，通常一块普通的肥皂能从头用到尾再换。许愿来了后，他专门去镇上买了许多女孩子需要的洗漱用品，山茶味的沐浴露，是许愿试过许多种之后，最喜欢的一款。
周然耳尖泛起红意，好在皮肤黑，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垂下眼帘，悄悄看着少女浓密乌黑的发顶，低声开口道，
“饭好了。”
两人并着下楼，许愿走的很慢，周然侧过头，才发现她脸颊边要比往常显得红润，担心问道，“怎么，了。”
话音出，他就轻轻咬了咬舌尖，周然从小就有口吃的毛病，幼时刚学会讲话时还不明显，再到大些，周然爷爷就发现他到五六岁时，说话的仍然是两三个词往外蹦时，带他去诊所看过，大夫说只是从娘胎里带着毛病，也没有什么别的影响。
周然爷爷养孩子养的糙，既然对身体健康没什么影响，就也不管了，村里的孩子质朴良善，周然从未觉得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能跑能跳，甚至还要比其他孩子强壮。直到遇见许愿，他才逐渐生出些许自卑的情绪来。
“没什么。”周然天没亮就跟着出海的船只出去了，白天她趁着天气好，瞧着阳光也温暖，搬着小凳出去透了透气，见景色不错动了画画的念头，一画就入了迷，停下笔时，她才惊觉身边已经刮起了一阵阵带着凉意的海风。
许愿的身子虚弱，两年前周然在海边救下昏迷的她时，大夫就曾说过，是寒气入体。她醒来后的一年里，苦涩的中药是从没断过的，她实在怕苦，在身体好些过后，便格外注意保暖。
许愿捂嘴咳了两声，细声说，“下午吹了些风，有点着凉吧。”
周然拧起眉头，“上次的药，还有些，我熬着，吃完饭，喝点？”周然知道她怕苦，话说的温柔，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不要。”许愿摇摇头，仿佛已经看到眼前的中药，黑乎乎的，舌尖仿佛泛起一丝苦味，她皱起鼻尖，小幅度拉拉他短袖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待会我吃完饭，洗个热水澡，在被子里发发汗就好了嘛。”
少女的音色带着一丝娇俏，撒娇般的粘人语气自然而出，她心知怎样让周然不忍心念她。话音一落，周然耳尖通红的发热，僵硬着点点头。
许愿眼尾弯弯，松开他衣角先下了楼，衣角处的重量陡然一松，瞧着脚步轻快几分的少女，周然眉间也带了笑意，拿起青瓷碗盛了一半鱼汤，“我去给，周婶家，送，点鱼汤。”
周然从出生起，从未见过他的父母，是周然爷爷一条鱼一条鱼将他喂大的，幼时，周然爷爷打鱼，不方便带着他出海，便托给周婶家，待到傍晚时，周然爷爷再把熟睡的他抱回家，直到十来岁。周然记忆里，周婶于他，便是如同母亲般的存在。
隔壁屋里，小桃子正笨拙的拿着勺子往嘴里塞饭，她人小，但偏生舀了一大勺饭，贪心的往嘴里送，嘴巴张得再大，仍然不可避免的洒了一大半在桌上，周婶拿着她的兜布给她擦擦嘴和手指，要喂她，桃子嘟囔着啊啊几声，护着碗不让周婶动。
周婶无奈收回手，没好气点了点她的额头，眼底瞧着，是满心的喜爱与纵容。
见周然进来，周婶站起身子接过鱼汤倒进自家汤碗里，又从旁边拿起早准备好的咸菜递给他，满满一坛，沉甸甸的。
周婶腌的咸菜是一绝，酸辣脆爽，特别开胃，这手艺，也是周婶家挣钱的一项来源。周然寻常就着白饭也能多吃一碗，察觉他爱吃，周婶往年腌时，也会给他腌上一坛。
“小然，你等下。”
周婶叫住他，搂起裙子匆匆跑上了楼，没过一会儿，又咚咚咚地下楼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层层裹着，从里掏出叠皱巴巴的纸钱和一张小卡来，周然眼皮一跳，伸手止住了周婶的动作，
“婶婶，我不要。”
周婶抬起头来，硬往他手里塞，语气是难得的强硬，
“听话小然，拿着，你才这么大点年纪，难不成今后就不读书了么？你愿意让小愿上学，我没意见，可你就一点都不为着自己着想了吗？你才十七岁，不去读书上学，难不成要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就在这，靠着这片海活着了吗？”
周婶没读过什么书，懂不得什么大道理，她的祖辈世世代代生在以渔谋生，她和丈夫习惯了这种日子，离了这片海，他们也无法适应其他的生活，可孩子不一样，他们年纪小，还有更好的选择，如果周然爷爷还在，他也绝不会允许周然辍学的。
周然手一顿，周然爷爷在他十三岁那年出海意外身亡，连带着他那条小船一起，被打捞船破碎的捞了起来，匆匆下了葬。
任谁也无法预料这事的发生，周然爷爷来不及存下一分钱，周然读完初中，便跟着周叔捕鱼谋生，他力气大，出得力气不比船上任何一个成年人少，渐渐的，他手里也存下些钱。
“难道你想在这海上过一辈子吗？”
不想的，周然在心底默默说。
爷爷的事让周婶一家心有余悸，自从小桃子出生起，周婶周叔便格外省吃俭用。这钱，是小桃子将来的读书钱，绝对不能动。
十七的少年身姿挺拔，周婶瞧着他从点大的小孩长成如今比门框还高的个子，是打心眼里把他当自家孩子疼的，他手掌比周婶大了一圈，此时微曲着格外有力将布袋推了回去。
周婶站在原地，“那你又怎么办呢？。”少爷却已经抱着坛子出去了。
等到吃饭时，许愿便发觉他今天格外的安静，虽然周然因着嘴上的毛病，平常也鲜少讲话，但许愿就是觉得，今天的周然显得格外不同，连眉头都皱的更紧些，许愿给他夹菜，他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吃进嘴里，他才将将回神看向她，不满开口道，
“给你的。”
周然除了留给许愿上学的钱，手里并不富余，许愿身子不好，他平时会买一些养生的小零嘴，放在家里从没断过，再者，每天额外的鸡蛋，也只有她一个人有。
许愿眨眨眼睛看向他，他神情带着显然的不赞同，于是连起眼帘都微微向下撇了些，眉头拧的弯弯的，许愿扑哧一笑，少年的脸庞神色又一松，略带疑惑的朝她递来眼神。
许愿之前就发现，周然才十七岁，但父母不详爷爷身亡的经历却使得这个少年早早成熟起来，在周家村同龄的伙伴每日为着上学而烦恼时，他单薄的身躯已经背负起重任，使得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成熟稳重的气息，与他尚且青涩的面容不搭，会显露出一种违和的感觉来。
周然或许也曾发现过这个问题，故而他总是眉间紧促显得格外严肃，但此时朝她流露出的微微疑惑的神情，更像是狸花猫剖开了凌厉伤人的外表，向他熟悉信任的人类翻转身展开内里柔软的肚皮，格外的温软无害，也就十分的可爱。
许愿站起身来，从心的向这只‘狸花猫’伸出手，然后，挠了挠他的下巴，随后哼着轻快的曲调收起了桌上的碗筷，全然不顾身后的少年是如何震惊，脸庞是如何通红。
周然抬手捂紧胸口，心跳的咚咚声加快，他就很快站起身来，闷声不语接过了她手里的活，他辍学时已是初中毕业，小镇上的学生晚熟些，他和伙伴整日不是上学便是玩乐，再到后来出海，成年人口中那些浑话让他躲避尚还来不及，又有着周叔护着他，便也没有不识趣的来打趣他，这些青春散发着纯情气息的触动，让周然不明所以，水龙头冰凉的水流流淌在他的手指尖，也让他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有了静心思考的时间，却仍然不明白这翻触动是为何，又是因何而起，于是逐渐把它丢在脑后。
夜半，周然躺在小床上，伴随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沉沉入睡，一墙之外，许愿站起身来，脸颊两侧泛起潮红，喉咙间的干渴让她格外难受，辗转身子喃喃出声，
“水，好难受，我好渴，然然。”
“……”
扑通一声，她扶着桌子，无力摔了下去。
“小然哥哥！”
他抬眼望去，隔壁周婶家的女儿桃子举着小手电，朝他甜甜一笑，
“爸爸还没回来嘛？”
周婶穿过门帘走了出来，屋内昏黄的灯光下，一张木质小矮桌上简单摆放着两三碗菜，被人细心用菜罩子罩着，只从缝隙里散发出朦胧的热气来。
桃子才三岁，周婶怕她禁不住饿，提前用小碗夹了些菜让她先吃，可她一心惦记着仍未归家的爸爸，小小的身子蹲在门口。
见母女两人一脸期盼看着他，周然唇角上扬，抬手指了指后头。
“还，在忙。”
此时正是海鱼好收获的季节，鱼贩子一时忙不过来，便雇了几个相熟的渔民帮忙收拾，周叔顾及着他年纪小，家里也没人给他留饭菜，催着让他先回来。
周婶了然，收回目光。
“鱼，大鱼！”
周然蹲下身子捏了捏桃子肉嘟嘟的脸颊，瞥见他竹篓里硕大的一条海鱼，桃子瞪大了圆溜的双眼。
周家村几乎都靠捕鱼谋生，村里的人最多捡些小鱼虾带回来家吃着解解馋，一条能卖出好价钱的海鱼都是舍不得吃的。
换作他自己，在两年前，他也会换了钱攒着留用。周然站起身来，朝周婶开口道，“待会我，送些过来。”
“不用，你这孩子，留着自己，”周婶摆手拒绝，周然家中没有大人，平时生活叫得上节俭，家里还多了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妹妹，这鱼只给孩子们补补身体，周婶又怎么能再分走一半，但瞥见桃子眼巴巴盯着她不住下咽口水的动作时，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行，婶子等会给你送点咸菜，桃子，还不快给你小然哥哥说谢谢。”稚嫩童声软乎乎说了谢谢，周然笑笑，进屋放下竹篓。
屋内空无一人，正上方一只小小的灯泡散发出微弱的暖光，许是年久失修，它偶尔会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他没管，伸手拿出那条海鱼，三下五除二将它去鳞开肠破肚，取
了一半煮鱼汤，又随手做了一道青菜，这才取下围裙。
整天的出海让他身上不可避免沾上了些海腥味与鱼腥气，他拎起衣边嗅了几下，想了想，转身进浴室去冲了个澡。
带着凉意的水流打在他手臂上，他换了件衣服，额前的碎发顺着朝下滴出水珠帘子，他随意甩了甩头，确定身上没有异味后，脚步轻缓的上了二楼，二楼的灯光要比楼下那只小灯泡亮得多，即使装在屋内，透出的光线仍然照亮了客厅。
少女拿着画笔抬起手腕轻轻在纸上划动，听到声响时，她停下动作看了过来，暖灯在她脸上晕出极为好看的弧线，长发披散在后肩，并未遮住她精致的眉眼，只觉得恬静而美好，周然脚步一顿，
“是我吵到，你吗？”
许愿摇摇头，起身走了过来，长裙波浪的裙角在她脚踝边晕出花朵，到他身边时，从鼻尖钻来一丝清香，淡淡的，是山茶花的香味。周然对这类东西不挑，通常一块普通的肥皂能从头用到尾再换。许愿来了后，他专门去镇上买了许多女孩子需要的洗漱用品，山茶味的沐浴露，是许愿试过许多种之后，最喜欢的一款。
周然耳尖泛起红意，好在皮肤黑，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垂下眼帘，悄悄看着少女浓密乌黑的发顶，低声开口道，
“饭好了。”
两人并着下楼，许愿走的很慢，周然侧过头，才发现她脸颊边要比往常显得红润，担心问道，“怎么，了。”
话音出，他就轻轻咬了咬舌尖，周然从小就有口吃的毛病，幼时刚学会讲话时还不明显，再到大些，周然爷爷就发现他到五六岁时，说话的仍然是两三个词往外蹦时，带他去诊所看过，大夫说只是从娘胎里带着毛病，也没有什么别的影响。
周然爷爷养孩子养的糙，既然对身体健康没什么影响，就也不管了，村里的孩子质朴良善，周然从未觉得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能跑能跳，甚至还要比其他孩子强壮。直到遇见许愿，他才逐渐生出些许自卑的情绪来。
“没什么。”周然天没亮就跟着出海的船只出去了，白天她趁着天气好，瞧着阳光也温暖，搬着小凳出去透了透气，见景色不错动了画画的念头，一画就入了迷，停下笔时，她才惊觉身边已经刮起了一阵阵带着凉意的海风。
许愿的身子虚弱，两年前周然在海边救下昏迷的她时，大夫就曾说过，是寒气入体。她醒来后的一年里，苦涩的中药是从没断过的，她实在怕苦，在身体好些过后，便格外注意保暖。
许愿捂嘴咳了两声，细声说，“下午吹了些风，有点着凉吧。”
周然拧起眉头，“上次的药，还有些，我熬着，吃完饭，喝点？”周然知道她怕苦，话说的温柔，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不要。”许愿摇摇头，仿佛已经看到眼前的中药，黑乎乎的，舌尖仿佛泛起一丝苦味，她皱起鼻尖，小幅度拉拉他短袖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待会我吃完饭，洗个热水澡，在被子里发发汗就好了嘛。”
少女的音色带着一丝娇俏，撒娇般的粘人语气自然而出，她心知怎样让周然不忍心念她。话音一落，周然耳尖通红的发热，僵硬着点点头。
许愿眼尾弯弯，松开他衣角先下了楼，衣角处的重量陡然一松，瞧着脚步轻快几分的少女，周然眉间也带了笑意，拿起青瓷碗盛了一半鱼汤，“我去给，周婶家，送，点鱼汤。”
周然从出生起，从未见过他的父母，是周然爷爷一条鱼一条鱼将他喂大的，幼时，周然爷爷打鱼，不方便带着他出海，便托给周婶家，待到傍晚时，周然爷爷再把熟睡的他抱回家，直到十来岁。周然记忆里，周婶于他，便是如同母亲般的存在。
隔壁屋里，小桃子正笨拙的拿着勺子往嘴里塞饭，她人小，但偏生舀了一大勺饭，贪心的往嘴里送，嘴巴张得再大，仍然不可避免的洒了一大半在桌上，周婶拿着她的兜布给她擦擦嘴和手指，要喂她，桃子嘟囔着啊啊几声，护着碗不让周婶动。
周婶无奈收回手，没好气点了点她的额头，眼底瞧着，是满心的喜爱与纵容。
见周然进来，周婶站起身子接过鱼汤倒进自家汤碗里，又从旁边拿起早准备好的咸菜递给他，满满一坛，沉甸甸的。
周婶腌的咸菜是一绝，酸辣脆爽，特别开胃，这手艺，也是周婶家挣钱的一项来源。周然寻常就着白饭也能多吃一碗，察觉他爱吃，周婶往年腌时，也会给他腌上一坛。
“小然，你等下。”
周婶叫住他，搂起裙子匆匆跑上了楼，没过一会儿，又咚咚咚地下楼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层层裹着，从里掏出叠皱巴巴的纸钱和一张小卡来，周然眼皮一跳，伸手止住了周婶的动作，
“婶婶，我不要。”
周婶抬起头来，硬往他手里塞，语气是难得的强硬，
“听话小然，拿着，你才这么大点年纪，难不成今后就不读书了么？你愿意让小愿上学，我没意见，可你就一点都不为着自己着想了吗？你才十七岁，不去读书上学，难不成要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就在这，靠着这片海活着了吗？”
周婶没读过什么书，懂不得什么大道理，她的祖辈世世代代生在以渔谋生，她和丈夫习惯了这种日子，离了这片海，他们也无法适应其他的生活，可孩子不一样，他们年纪小，还有更好的选择，如果周然爷爷还在，他也绝不会允许周然辍学的。
周然手一顿，周然爷爷在他十三岁那年出海意外身亡，连带着他那条小船一起，被打捞船破碎的捞了起来，匆匆下了葬。
任谁也无法预料这事的发生，周然爷爷来不及存下一分钱，周然读完初中，便跟着周叔捕鱼谋生，他力气大，出得力气不比船上任何一个成年人少，渐渐的，他手里也存下些钱。
“难道你想在这海上过一辈子吗？”
不想的，周然在心底默默说。
爷爷的事让周婶一家心有余悸，自从小桃子出生起，周婶周叔便格外省吃俭用。这钱，是小桃子将来的读书钱，绝对不能动。
十七的少年身姿挺拔，周婶瞧着他从点大的小孩长成如今比门框还高的个子，是打心眼里把他当自家孩子疼的，他手掌比周婶大了一圈，此时微曲着格外有力将布袋推了回去。
周婶站在原地，“那你又怎么办呢？。”少爷却已经抱着坛子出去了。
等到吃饭时，许愿便发觉他今天格外的安静，虽然周然因着嘴上的毛病，平常也鲜少讲话，但许愿就是觉得，今天的周然显得格外不同，连眉头都皱的更紧些，许愿给他夹菜，他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吃进嘴里，他才将将回神看向她，不满开口道，
“给你的。”
周然除了留给许愿上学的钱，手里并不富余，许愿身子不好，他平时会买一些养生的小零嘴，放在家里从没断过，再者，每天额外的鸡蛋，也只有她一个人有。
许愿眨眨眼睛看向他，他神情带着显然的不赞同，于是连起眼帘都微微向下撇了些，眉头拧的弯弯的，许愿扑哧一笑，少年的脸庞神色又一松，略带疑惑的朝她递来眼神。
许愿之前就发现，周然才十七岁，但父母不详爷爷身亡的经历却使得这个少年早早成熟起来，在周家村同龄的伙伴每日为着上学而烦恼时，他单薄的身躯已经背负起重任，使得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成熟稳重的气息，与他尚且青涩的面容不搭，会显露出一种违和的感觉来。
周然或许也曾发现过这个问题，故而他总是眉间紧促显得格外严肃，但此时朝她流露出的微微疑惑的神情，更像是狸花猫剖开了凌厉伤人的外表，向他熟悉信任的人类翻转身展开内里柔软的肚皮，格外的温软无害，也就十分的可爱。
许愿站起身来，从心的向这只‘狸花猫’伸出手，然后，挠了挠他的下巴，随后哼着轻快的曲调收起了桌上的碗筷，全然不顾身后的少年是如何震惊，脸庞是如何通红。
周然抬手捂紧胸口，心跳的咚咚声加快，他就很快站起身来，闷声不语接过了她手里的活，他辍学时已是初中毕业，小镇上的学生晚熟些，他和伙伴整日不是上学便是玩乐，再到后来出海，成年人口中那些浑话让他躲避尚还来不及，又有着周叔护着他，便也没有不识趣的来打趣他，这些青春散发着纯情气息的触动，让周然不明所以，水龙头冰凉的水流流淌在他的手指尖，也让他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有了静心思考的时间，却仍然不明白这翻触动是为何，又是因何而起，于是逐渐把它丢在脑后。
夜半，周然躺在小床上，伴随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沉沉入睡，一墙之外，许愿站起身来，脸颊两侧泛起潮红，喉咙间的干渴让她格外难受，辗转身子喃喃出声，
“水，好难受，我好渴，然然。”
“……”
扑通一声，她扶着桌子，无力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