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睁大了眼睛,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想都没想便准备开口拒绝这无理的要求,救命之恩固然贵重,但让她许家大小姐以身相许,也没贵重到这个地步。

    “不……”

    少年顿了顿才把话说完,“你不是,在江城吗?我想去,江城看看。”

    他垂着眼帘,把话补全,“我听爷爷,说过,我父母,曾经去过,江城。”他撒谎了,但许愿也不知道。

    许愿知道周然从小是由爷爷抚养长大,从未见过父母,从前有爷爷陪着他,再之后又有她一起,她走了之后,就只剩周然一个人了,她想起爷爷,心里不由闪过一丝酸涩,她不在这两年,爷爷还好吗?

    许愿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又说了几句,“你到江城,我也会尽力帮忙找你父母的消息的。”

    周然轻声说了谢谢。

    管家木叔上前接过周然手里的东西,许愿先走了进去,爷爷一听过她的信息就激动着要来接她,许愿劝住他安心待着,此时正在家里等着她回来

    周然看了眼身后远远望着他的周婶,许家知晓许愿的消息后,给了周然与周婶家一比不小的报酬,周然没要,周婶只撇见数额后惊吓得不敢接过,这里面的数目足够让他们一家下半辈子不工作也能富裕过完一生。

    木叔却朝她躬身,“这是您因得的。”

    周婶呐呐半天见他仍弯着腰,只好以同样姿势接过了他手中的支票,周婶眼眶泛着红意,悄悄拉过站在一旁的周然,

    “小然,你真要跟大小姐去江城吗?”

    瞧这些阵仗,足以窥见许愿的身份是何其尊贵不一般,像这样的人物,若不是意外,便是他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人,周婶不是许愿,她知道周然只是他爷爷从外边捡回的遗弃儿,更别提父母的信息,周然也知道。

    他垂下眼帘,鸦羽色的长睫覆盖在他漆黑的眼眸上,神色不明,只朝周婶远远鞠了一躬。飞机逐渐飞上云层,许愿换上了木叔带来的衣裙,这会靠在小床前闭目休息。

    木叔正坐在前舱,正向许家老爷子汇报情况,挂断电话,他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少年,眼底还隐隐带着一丝好奇,许愿并未向他详细介绍少年的身份,只简单说是他救下她,只这一句,也足以让木叔与众人对他尊重,毕竟是许家大小姐的救命恩人,他清了清嗓子,试探喊他道,

    “周然少爷。”

    少年朝他看了过来,他肤色是在整日在阳光下晒过的那种均匀的小麦色,一双眼深邃而有神,眼睫不长,但好在足够浓密,浓眉大眼,故而整张脸不显得俗气,反而浑身透露出一种异域又神秘的感觉来。

    宽松的短袖套在身上,在他腰腹处空下去一块,却不是瘦弱,手臂处隐隐绷紧的衣物彰显着他健壮有力的身材,这是介于少年与成年男人之间的一种模糊的定位。

    木叔连夜调查过,少年只是普通人,他通过大小姐寥寥几语,他能从中推测出,他是把大小姐照顾得很好的,虽物质上与许家不能相比,但其余的确是一样不差,许老爷子爱孙女如命,凭这点,是绝不会轻待他半分的。

    总之,这位周然少爷,有了这样的机遇,今后的造化怕是不一般了。想到此,木叔眼底又暗暗多了几分赞赏,正欲继续开口询问他,后边传来一声娇俏的女声,周然下意识想站起身来,却听见那女声叫道,“木叔!”

    木叔哎了一声,连连站起身来去了后头,

    “周然少爷,旁边有休息室,你可以去休息会。”周然连着两晚都睡得不踏实,眼下乌黑在脸上却并不明显,只是木叔见他干坐着,好心跟他说道。

    周然摇了摇头,木叔去了后头,许愿方才休息了会,这会子声线还带着几分慵懒,她起身端了杯果汁坐到小沙发上,

    “木叔,爷爷身体到底怎么样?您跟我说实话,还有,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她过得怎么样?”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爷爷在电话里只说等她回来,又问她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得到回复,许愿只听他说好后连着咳嗽好几声,不免有些担心。

    木叔告诉她,当初她意外坠海消息传回家,许老爷子便伤心万分,曾有几月睡不好,饭也没什么心情吃,瘦了许多,后来是二小姐一直陪着他,就逐渐好了许多,咳嗽只是过于激动。

    许愿放下心来,又问了一遍,“那许星悦呢?”

    许星悦,也就是许家二小姐,是许愿父亲曾经的初恋生下的女儿,许愿从不掩饰对她的讨厌。木叔斟酌组织着言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许愿冷哼一声,“木叔,你直说就是。”

    木叔闻言,只好说道,“随安少爷曾上门拜访了老爷子,请求解除婚约,老爷子,似乎有松动的痕迹。”大小姐曾经对随安少爷似乎很是执着,不知知晓这信息,

    他看了看少女脸色,果不其然。

    “解除婚约?他想解除了婚约干嘛去?”许愿冷着脸重复前四个字,嗤笑一声,“他还对许星悦念念不忘呢?”

    之前只要听到随安少爷与二小姐的消息,大小姐都没什么好脸色,

    “许星悦呢?她怎么说?”

    许星悦说是二小姐,但其实她要比许愿大上一岁,她八岁才被认回许家,彼时年幼失去双亲的许愿在家大吵,她才是许家大小姐,让她让位给许星悦,想都别想,于是许家上下仍是叫她大小姐,大一岁的许星悦对外只说与她同岁,又特意让她迟了一年和许愿一同上学。

    “二小姐,对随安少爷并没有什么特殊,言行举止都很有分寸。”

    许愿又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她惯会装模作样的。”意外的,许愿只嘟囔几句,没再说别的。

    木叔还有些话没说,比如许愿坠海后,这两年里,江城圈子里传过风言风语,大小姐曾经的好友苏小姐说,大小姐其实是被二小姐推下海的,她说的振振有词,圈子里鄙夷针对二小姐的不少,二小姐有段时间是不好过的,但随安少爷发现后就把这风声压了下去,到底传了些进老爷子耳边。

    老爷子沉默片刻,然后说了句不可能,这事也就罢了。如今大小姐回来了,若这事是真的,那二小姐恐怕就真的难了。

    周家村与江城同样靠海,到许家庄园时已经是午时过了饭点,许老爷子空着肚子站在入门处,脸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他身旁站着个白裙少女,身形清瘦却亭亭玉立,长相清冷,眼尾一颗泪痣楚楚动人,她伸手扶着老爷子,同样翘盼以首看向前方。

    飞机停在空地,机门一开,保镖瞬间有序排成两排弯着腰,黑衣的尽头,悠悠走出一道穿着精致小短裙的身影,纤细莹白的长腿走得极快,却又显得从容至极,那张娇俏可人的脸庞,无一不向众人展示,许家大小姐回来了!

    许愿几步走到爷爷面前,还没开口,眼尾却已红了一片,

    “爷爷,我好想你。”

    她朝爷爷撒娇般张开双手,许老爷子同样红了眼眶,揽住他日思夜想的乖孙女,不住点头,

    “回来了就好,愿愿没事就好。”

    无数个夜晚梦见儿子与儿媳哭着质问他,为什么连他们的宝贝女儿都没保护好,许老爷子老年失独,已经承受不住再失去宝贝孙女的痛苦,一直没打捞到身体,虽外人觉得许愿已是凶多吉少,可他心中仍存一分念想。

    好在,许愿已经回来了,不仅平安无事,连半点过得不好的痕迹也无,这是最大的幸事,是孙女福泽深厚,许老爷子也清楚,也脱不开另一人的功劳。

    他握着孙女的手看向不远处的少年,周然从刚才起一直看着撒娇着的少女,听她尾音隐隐带哭腔时,心脏不由得一紧,却明白她现在最需要的人并不是他,故而有些失落垂下了眼。察觉到投射到他身上的视线时,他抬起头。

    眼前的老人一头黑发间夹杂着些许白丝,他年岁过半有余而不显任何老态,面容威严且极具压迫感,浑身上下无一不透露出久居上位的凛然气息来。一双眼正盯着他,那里面有审视,有好奇,却唯独看不出一丝恶意,周然身子紧绷,心底却悄悄舒了口气。

    “你就是周然吧?”

    他下意识点了点头,“是。”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是的爷爷。”

    周然似乎觉得只说一个字不太礼貌,但他向来鲜少与外人交流,回想起从前和爷爷的相处,他这般说道。

    老人还未说话,身旁的许愿不满开口,“周然,你未免也太自来熟了吧?是你的爷爷吗你就叫。”

    周然才意识到这样不妥,耳根红了个透,许老爷子哈哈一笑,拍手止住许愿话声,他已经了解过周然身份,知晓这少年从小和爷爷长大,从未见过其他亲人,却是个善良的好性子,不然许愿也不会在他的照顾下半点苦头也没受过。

    他对许愿好,许老爷子自然对他抱有几分善意,想起他的身世,他眼底松动几分,“好孩子,今后就叫爷爷吧。”

    许愿哼哼几声,没说多话,她看着少年垂头红耳的样子,想起他平时故作成熟的面容,在心底偷笑几声。罢了,看在他之前对自己还不错的份上,就把自己的爷爷分给他好了。

    身后众人面上不显,心底里确实一片震惊,这个从小在渔村长大的少年,似乎不明白自己这一声爷爷的分量。老爷子和大小姐不反对,这事也就在许家定下了,从今往后在江城,他的身份比起那些二流世家的小姐少爷也差不了多少了,就是不知道,这事到底是他有意为之,还是只是无心之举呢?

    许家众人看着面上单纯的少年,心思各不同了。

    一行人进了餐厅,大型长桌的菜品琳琅满目,许愿在爷爷的左手边坐下,看向一边还未落座的白裙少女,她时不时朝许愿这边看过来,在和她对上眼时,又惊慌失措的移开视线。

    怎么回事,小白花许星悦今天吃错药了?许愿一脸疑惑转过头来,又和周然对上视线,木叔在他身后,也没告诉他坐到哪里,少年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可怜。

    一个两个的都不坐下,他们不想吃饭,她和爷爷还饿着肚子呢。许愿皱眉,“过来。”

    周然抬起头,似乎在确定是不是在叫自己。见他还站着不动,许愿不耐烦了,手点了点一旁的座位,“坐这。”

    少年带着惊喜的笑意在她旁边坐下了。

    见状,许星悦失落的垂下眼眸,只好在靠后一位坐下。众人这才跟着坐好,诺大的餐厅站了几十人,长桌上坐了十来人。

    对面的男人这会才找到说话的空处,不由得露出微笑说道,“愿愿终于回来了。”

    许愿抬眸看了一眼,男人略看过去倒还长得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名字。

    见她不作声,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暗色,“我是许旭。”

    许旭?

    木叔上前小声道,“许二爷的儿子。”

    许二爷是许老爷子的表弟弟,血缘隔了一辈不算亲,早在前些年就去世了。许愿有些印象,二爷爷人长得和善,小时候也是过年时见过几面的长辈。

    许二爷年轻时有过一个孩子,却因病早夭了,后来夫人死了,许二爷就再没找过,许旭是收养过来的,自从他去世后,许二爷家便鲜少过来走动了,故而许愿只觉得眼熟,却并不认识。

    木叔提醒后,许愿了然喊道,“二叔叔。”

    态度并不热络。

    许旭面上闪过一丝难堪,仍提着笑意道,“你可不知道,之前消息传来的时候大伯有多伤心,可多亏了星悦陪着。现在好了,愿愿回来了,大伯终于能放下心了,星悦也能休息了。你可不知道,星悦这孩子多有孝心,整日的陪着大伯,只叫他也没心思伤心呢。”

    这话一出,餐厅里便陷入一阵安静,许愿一瞥,隔座的许星悦脸色瞬时褪去血色,变得苍白一片。

    她嗤笑一声,刚到家就有人闲着挑事,是她太久没回来,才让人觉得,她许愿是什么好说话的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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