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各人各怀鬼胎,朝堂之上却为另一桩事烦心,皇上指了柳阔沛,温从文,齐珏三人为会试主考官,三月十六日起始,为期九日。

    下旨时距离会试不过十日,此前三人于朝堂之上皆不算乍眼。柳阔沛曾任江南两淮巡盐御史,现下虽官拜宰相,但与朝堂之上始终中立,算得上个老好人。齐珏任吏部尚书,脸冷心更冷,与政事上更是铁面无私,任你再有门路,也得按规办事。温从文在其中略有不显,但清河温家不容小觑,往上三代皆为太子太傅,虽现下在朝中无甚官职,但常出入皇城,得皇上召见。

    此三人一出,余下众人便知此届会试皇上肃清朝野的决心,三年前轰轰烈烈的舞弊案一众人等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自是无人敢顶风作案。

    柳阔沛自回府便一头扎进了书房,此次试卷由三人同出自是压力万分。柳怀远得信赶回府中时,柳阔沛已在书房静坐半日,连午膳都未用。

    柳怀远扣门,屋里停顿了几下传来一声进,其推门进入,书案上已摆了满满一桌的书籍,柳怀远进门时柳阔沛手中还拿着一本《左传》。“孩儿听说今日朝会陛下指您为三位主考官之一,心中有些不放心您,故来问候父亲。”

    “为臣者,当为朝廷鞠躬尽瘁,只是现下这主考官不好当啊。”

    “父亲此言为何?”

    “前头皇上刚刚处理了舞弊案,现下这主考官无异于架人于火上烤,一不小心就是错啊。”

    “想来陛下只是想肃清朝堂,求个公平,父亲如常就好。”

    “这其中深浅你是还未得知。这些日子让府上都安静些,你也称病在家,不要与人来往,我会叮嘱族中让那些人都给我太平些。这次恐是皇上对世家的考验,怕是掀起的风浪不会小。”

    “父亲还是得保重身子啊。”

    “放心。”

    五日后柳阔沛离府前往出题,柳家众人女眷不外出参宴,在朝者能称病者俱称病不出,余者除政事外不多与他人接触。

    朝堂众人见此有嘲笑其小心谨慎的,有如其一样格外慎重的。

    李洲观朝堂之上人心各异,倒是不动声色,现下竟然还闲下来能与李昭在御花园赏花喝茶。“前几日你送来的馄饨甚是鲜美,只是吃着馅料不似京中做法?”

    “确实,是南方的做法,选用新鲜鱼虾混合鸡肉剁成泥,加入胡椒和盐调味,滚熟后浇上鸡汤放上小葱。比之京中做法少了许多香料但却更为鲜香。”

    李洲笑眯眯地看着李昭说“怪不得阿闵时不时就要去你宫中,原是为了吃食。”

    “可不是,时不时过来扰我清闲,可是难缠。”

    李洲看着御花园一处,回忆道“你们呀,还和小时候一样。阿闵自小就好缠着你,偏偏你爱和悦儿一处,很是嫌弃他,在御花园荡秋千时总是指使阿闵在后面推你们,偏偏他自己还乐意。”

    李昭也想起有这么回事,说“因为这事,您和母亲可还叫我过去训话呢。”

    李洲摇摇头,笑了几声说“那可都是你母亲在训你,你呢一回头就把这个怨到了阿闵头上,不理他,害得他哭着来和你母亲告状。”

    “这我倒是不知道。”

    李洲将目光转回李昭身上,看着如今亭亭玉立的女儿,感叹“你自来早熟,我和你母亲便对你少了许多教导。可当时见你因为你母亲的事终日难眠时,我心中难受却也不知该如何和你沟通了。”

    李昭没想到父亲会同她再次聊到六年前的旧事,“父亲,之前的事都过去了。女儿如今也长大了不少,也晓得父亲有自己的苦衷,有些事也都放下了。”

    李昭不愿多言,且当初的事是一桩糊涂事,现下也无需分辩。

    李洲良久未曾发言,两人静立望向远方。过了一会儿李洲换了个话题,“你为着悦儿的事回来,如今却未见你就此事发过一言。你是如何看的?”

    “女儿原先急着回来是因为不清楚前因后果,加之突然闻讯,心中难免关切。现下却是瓜熟蒂落,也就心中明白了。”李昭依旧淡淡的。

    李洲皱眉凝思道“你呀!比之你母亲更是玲珑心思,聪慧但伤己。何事都好想的过深,反而让自己囿于一隅。”说着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慢开口“现下你不愿多说便不说,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作为一个父亲自是希望你们能过的安乐自在的。”

    李昭不愿气氛如此严肃,开口缓和道“爹爹还总说我思绪太多,您现下也是,再说女儿如今未有顾虑,如今归来还能与阿闵逗趣,同您撒娇,同阿姐对弈也是女儿盼的。”

    “你母亲以前总说你们三个吵闹,一眨眼都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了。要是你母亲还在就好了。”

    “父亲节哀,母亲定不愿您因此伤身的。”

    “总归是我对不起她。”

    李昭没有再开口了,此事再说下去就绕不开母亲的死因,那是他们所有人不愿提记得过往。

    当天晚上李昭便失眠了,点了两回香依旧未睡下,索性起来去了书案前,研墨抄写《金刚经》,更阑人静,只有烛火摇晃,直至一卷经书抄完,方才放下笔。

    慢月上前开口道“殿下若是睡不着,不若奴婢去给您煮碗安神汤,这彻夜不眠您的身子受不住啊。”

    “不碍事,别去惊动旁人,左右白日里无事还可补眠。你也且去休息吧,让我一人静静,白日里也不用备早膳了。”

    “那奴婢就退下了。”

    也不知李昭何时入睡,只瞧着内殿的烛火亮了一晚直到第二日白日没了灯油。

    李昭此举吓到了望月几人,私下里几人在房里窃窃私语道“现下苏小姐也不在,殿下又不准我们声张去请太医,这要是熬上几宿身子定是受不得的。”

    “之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开始失眠了?”

    “想是昨日下午在御花园时同陛下说的话。”

    “说的什么?”

    “离得远了些,约莫只听见提到了皇后娘娘。”

    几人静默不语,大概便知晓昨日里的异常为何,只是现下最重要的是李昭的身子,便商量着做些养气补血的食物。

    直至未时李昭方才唤人入内。此后连着几日皆是如此,醒来后不是一人坐在院中打谱,就是在书房抄经,连和望月等人说话都少了不少,几个侍女暗暗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李时悦再来长乐宫时也发现了李昭的不对,“你今日看着消瘦了不少,可是身子不适?”

    李昭懒懒靠在榻上未曾起身,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显病态,见李时悦有此一问,直起身子向对面的铜镜中望去,“我自己倒未察觉,你这么一说是有些消瘦,想来是最近春乏,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吃的上面就有些少了。”

    李时悦走上前担心道,“可有传太医?你身子本就羸弱,更要自己上点心。”

    “知道的。阿姐今日来是为何事?”

    “这不是我的事情定下了。原是打算去皇陵一趟告知母亲,前些时间碰上春闱便往后延到现在,现下想着我们三人定个日子一同去一回。”

    “我现在也没要办的事,得看你和阿闵的安排。”

    “那便定四月初一?”

    “好。”

    四月初一天还未明,李昭三人就从宫内出来,未免乍眼,三人出宫后皆换了男子服饰,未带侍从,一人一匹马向城外而去。

    “阿姐如今的骑术当真令人惊艳。”李明闵瞧着马上的李昭挥鞭纵马,自有一种洒脱姿态,与平日里在宫中规行矩步的人似是两人。

    “等出了城门咱们三人赛一场?看谁的马跑得更快?”李时悦提议道。

    “那必须是我,我的马可是自小我亲自养大的,定跑得比两位姐姐的快。”

    “那可未必,阿昭,今日你我二人就让他彻底服气。”

    三人纵马疾驰,谁也不肯相让,一路未停的到了皇陵大门。

    入口处的侍卫见三人而来俱是防备,直到李明闵上前亮出玉佩方才行礼放行。

    此处依山为陵,李昭三人步行而入,到了石碑前,李昭上前将干果糕点摆上,李明闵点上三炷香,三人齐齐跪下磕了三个头,李时悦将纸钱点燃,边点边说道“母亲,我和阿昭,阿闵三人来看您了,今日来是想与您说声,女儿如今也到了要成婚的年纪,人选也已定下,便来告知母亲一声,您放心,女儿会如您所愿过得好的。”

    而后三人跪在石碑前讲述近况,直至纸钱烧尽,香也燃尽方才起身。

    出来时三人俱是沉重不语,到大门方才说话。“回吧。”

    三人入城门后李时悦说道“我得去一趟公主府,你们二人是随我一同还是另有打算?”

    “我与阿闵去一趟云府。自回来后就想着前往,但人多眼杂也就拖到如今,今日恰有时间。”

    “也好,那就替我向老祖宗问一声好。”三人分开,李昭和李明闵绕到云府后门,报上名号自有家仆领着入了庭院。

    李明闵不便入后院问道“舅舅如今可在府上?”

    “回太子殿下,老爷如今在练武厅。”“那便劳烦带路。”

    李明闵与李昭打过招呼便由小厮领着前去。李昭由一婆子领着直接入了后院,正与云恰碰了个照面差点撞上。

    “你这火急火燎要干嘛去?”

    “我去,差点以为是撞见鬼了,表姐怎么悄无声息就过来了?”

    “归来已有月余,还没有来看老祖宗,今日空闲我便来了。”

    “表姐今日一人未带,还穿成这样我实在是没认出来。我带表姐过去吧。”

    两人挽手而行,早早就有人前去通报,到明华院时早有丫鬟候在那里,看见他们来了笑着迎上去说道“刚巧老太太午睡醒来,听下人说殿下来了高兴得很呢。”

    跨门掀帘而入,抬眼便见一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迎上前,发已全白向后拢起梳成髻,但一双眸子还炯炯有神,目光直直朝李昭看来,“我的心肝儿啊,快让外祖母瞧瞧。”李昭还未行礼就被搂住,半架着坐到榻前坐下。

    老太太上下来回打量了好一会儿说道“现下身子如何了?看起来是比走时好些了,可还服药啊?”

    “调养几年已是恢复几分,但想大好怕是不容易。医者说药毒三分,现下便只食补了。”

    “大病伤身,且不着急,慢些来吧。今日怎么过来的?身边可有护卫?”

    “并非一人独来,有人跟着的,再者还有阿闵一同过来了。”

    “哦?怎地不见他人?”

    “内院女眷众多,他怕打扰,自去找舅舅去了。”

    “那也可以,今儿咱们娘们一同说话,他们也插不上嘴。”

    老太太唤人去请各家,不一会儿厅内满满当当坐满了人。

    云家现下是云谢承父职任怀化大将军,其弟云让任定远将军,一门两将军加之其妹为后,在京都更是显赫,只是前朝重武如今重文,便有些被比下去了。

    云谢之妻同云让之妻一同来的,连带着下面的几个孩子。云谢膝下三子一女,分别是云恪、云忱、云快,及女儿云忻。云让膝下两子一女,分别是云恂、云恒及女儿云恰。最大者云恪不过十九,最小者是云快和云忻一对儿双生子十二岁。

    进门众人见礼后云谢之妻何氏说道“恰好今日他们几个不用去学堂,媳妇就都将他们带了来,省得将来在路上遇上不识。”

    老太太点头说道“正该如此。”

    李昭打眼望去未见云恪,云恂二人,知晓二人自有正事。余下云忱,云恰二人在上巳当日已见,剩下云恒、云快、云忻三人上前单独和李昭见礼,云恒自小便比其他人沉稳,现下不过十三说话就像个小大人似的,鞠躬也是一板一眼,相比起来还是云快、云忻这对小一岁的双胞胎更为可爱些。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丫鬟在旁服侍,两位舅母问起了李昭回京途中之事,晓得其正月未过便动身,担忧道“正月里正是春寒料峭时,可得担心身子入寒,尤其是你身子本就虚弱。”

    “舅母不必担心,我身边几个都是心细之人,必是万无一失的。”

    其后所述这几年间各人经历,一时也是尽兴。直到前头云谢派人来问何时摆饭众人才意识到已近日落。

    老太太开口道“今日你二舅舅带着云恂入林打猎去了,恐得晚些回来,前面只留你大舅舅一人,不若摆在园中,咱们也热闹热闹?”

    众人附和,唯有李昭开口“今日我和阿闵恐是留不得了,宫中事多,需得早日归,只得向长辈赔个不是了。”

    老太太摆摆手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且去吧。让人领你去和你舅舅打个招呼。”

    “是。”

    李昭随何氏一同向书房走去,边走何氏边说“今日你来,老太太开心了不少。”

    “是我早该来拜见外祖母的。”

    “宫中琐事多,你也出宫不易,能存着这份心便是个好孩子。”

    叩叩两声,书房内传来走动声,来开门的便是云谢。入门便见李明闵坐在西窗下的棋盘前,想是来之前二人正在厮杀,说道“拜见舅舅,怕不是我打扰了。”

    李明闵起身说道“阿姐来的正是时候,我正不知该如何,准备认输呢。”

    云谢哈哈大笑说道“你小子还得再练练啊。”说罢瞧着李昭细声说道“我们家的小姑娘真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可得再吃胖些才有气力。可是要摆膳了?”

    李昭说,“正是来与舅舅告别的,我们二人自早出宫也已多时,今日怕是不能同舅舅用膳了,来向舅舅赔个不是的。”

    “无妨无妨。那便早日回去吧。改日我们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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